在一堆人的惊叹声中,苏无错轻抚了抚身下白凤的长颈,然后翻身安稳地落到地上。那只白凤又鸣了一声似乎是在提醒苏无错要记得去看它,盘旋了一圈便向山中那棵古梧桐飞去。
上一次见面至今隔了多久了?苏无错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五年。五年前的苏仪明明还是一头乌发,怎么现在,花白一片?
苏无错看着人群前头的苏仪,想打趣地问一句“这是哪里来的老头”,可话到嘴边却只轻声叫出一个字:“爹。”
“到家了。”
父子两人对视,只是互相问候了一句,似乎别的什么话都不用再说。
可站在苏仪身边的苏月儿就不能如这对父子一般淡定了,一张好看的脸蛋上挂着两行粉泪,她几乎是扑到苏无错身上。“无错哥!”连想字都激动得说不出来。
苏无错小心地扶住苏月儿,推开一段距离似乎为了好好看看,他瞧了片刻又思量片刻道:“你是月儿?休想骗我,我的月儿妹妹哪有这般好看。”
苏仪瞧出了苏无错眼神里的玩笑意味,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因为见到苏无错喜极而泣的苏月儿则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张,道:“无错哥,我真的是月儿啊!”
“那你怎么能证明?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冒充我的月儿,”苏无错佯怒道,接着装模作样地向苏仪身后看去,嘴上嚷嚷着:“月儿妹妹?你在哪?你无错哥回来了。”
“我我……颈下三寸的胸前那里有个月牙印记。”苏月儿吞吞吐吐地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着。
苏无错继续装糊涂,“嗯?你说什么?”
引得苏月儿脑子一热,伸手就要扒开衣服让苏无错看看好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一下吓得苏无错赶紧把她抱进怀里,接着用凶狠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人群,到场诸人识趣地不约而同地看天看地赏云赏草。至于有没有人在心里嘀咕月儿小姐那一马平川的身材实在是没甚可看之处,没人知道也没人敢让人知道。
国士府名士众多,不乏活佛无禅这样级别的大佬,但不管你在各自领域的地位有多高,在伏凤山就要守伏凤山的规矩。而最大的规矩,肯定就是苏仪,此外,还有几人是规矩外的规矩。
除去苏仪之子苏无错,还有他在伏凤山的主要玩伴。年龄最长的姐姐甄妙辰,和苏无错同年同月甚至极有可能同日生的洛星柔,小他两岁的月儿,还有就是早已下山现在已经成为临琊女帝的王琳。
甄妙辰。是妙手神医甄权的女儿,甄权于针灸术造诣尤深,精药治,兼通颐养之术。一生行医,活人众多。因缘巧合被苏仪救了一命,答应苏仪做了随军军医。临琊开国初曾为太医院提点,临高祖王琊病逝后引咎辞职,之后游荡大江南北欲求穷究医术,至今不知所踪。女儿甄妙辰心思单纯,在父亲的感染下从小就对医术很有兴趣,早年跟着父亲行医时展现了很高的天赋,落足伏凤山后更是博览医道众家之书。前两年亦开始出府游历磨砺医术,在外面博得了一个“妙手医仙”的美誉。
洛星柔的来历有些神秘,就是在国士府中见过她的人也在少数,更多的只知道是苏仪有个棋道弟子叫做洛星柔。
苏月儿五岁的时候上山,被苏仪收为养女。当时许多人不解,可苏仪只是笑笑不做解释,也就没人再多说什么。说起苏月儿小时候,苏无错刚刚那句“哪有这么好看”可不是空口胡说故意逗苏月儿,虽然眉眼鼻唇都依稀可寻,可确实难以想象那个模样普通怎么看也不是个美人胚子的苏月儿会长成现在这副标致模样。尤其是那纤柔的柳腰,让人感觉用力一握便会断了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伏凤山人杰带动地灵的结果。若要说有什么不足……倒确实是一马平川了些。
苏无错附在苏月儿的耳边,柔声安慰道:“我怎么会不认得我的乖月儿妹妹呢。分开这么久,想坏我了。”
依偎在苏无错的怀里,听着他的柔声蜜语,苏月儿心花怒放,比辩倒府里那些大学士时还要开心百倍千倍。“月儿也好想好想无错哥!”
“有多想?茶不思饭不想地想?对了,不会真的么有好好吃饭吧?我总感觉你瘦了。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说完目光落到苏仪身上,苏仪早有预料地露出一脸冤枉。
让诸人散去,苏仪道:“你吩咐的无错阁建成半年了,你这个主人先去看看?”
苏无错点点头,让苏月儿带路,自己和苏仪并排走着。
苏仪似乎瞧不腻似的一直看着儿子,把苏无错看得浑身不舒服之后才有些不满地开口道:“当初你读罢国士府的万卷书,我怕你读傻了才让你出去伏凤山外转转,结果你这一转转了四年,走了别说万里路,怕是十万里都不止。
爹这几年虽然一直在临安,可你也路过好几次,却连去看看我的意思都没有。”
“嘿”了一声,苏无错道:“没你在这几年,我舒服得很。再说了,有什么好见的,这四年游历的一举一动怕是你知道的比我本人还要清楚吧?去见你之后难不成要哭哭啼啼地说‘爹,孩儿好想你’么?光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父子二人想了想那样的画面,默契地同时打了个寒颤。沉默了一会儿苏无错还是坦白,话里是些似是而非的抱怨:“王朝初立,我又没什么事情,去麻烦你作甚?去了你又有多少时间陪我?总之,你以为有个智冠天下的老爹是件很舒服的事?别人的爹是用来依靠的,可我这个爹,却是天下人的。”
有这样一个老爹,足够我自豪了。
听出了儿子话里的味道,苏仪老怀甚慰,不过还是哼了一声道:“我看呐,你是因为有女娃儿相伴,根本没想起爹来吧?”
带路的苏月儿竖起耳朵。
苏无错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四年,怕是整个临琊都要被你走遍了。”苏仪看着儿子,眼里是藏得颇好的自豪。
“要不我再去南朝走一圈?”
苏无错话未说完已被苏月儿转身抱住,那双又湿润起来的眼睛分明是在说:无错哥哪也不许去了!
“不急不急……”苏仪哈哈地笑了两声,继而道:“对了,说到去南朝,辰丫头和小夜儿……”
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苏无错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欣然问道:“对啊,我在外也听说过妙手医仙的故事,妙辰姐现在应该回来了吧。还有夜儿,她们人呢?”
……
彩尾凤雀是伏凤山的一种山雀,因其尾长多彩、颈长似凤而得名。这种山雀极有灵性,鸣声清亮,尾翎色泽亮丽极具观赏性,却不得以飞入达官显贵家成为笼中雀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国士府三个字。这些年倒是送出去不少,但都是给一些功勋将臣、名门望族,时人莫不以有一只彩尾凤雀为荣。
杜沧走得不急也不慢,他家世代酿酒为生。他的祖父开了处酒庄,酒香遍及远近。到了杜沧,吸收祖父辈的酿酒经验又不拘泥旧规,给酒中加上了他那与生俱来的才华和天马行空想象力,所酿之酒更是蜚声天下。有齐王饮后忽然忆起病逝多年的王妃、泪湿前襟而良久不觉的名酒“妃子泪”,有江湖豪放客、市井匪类趋之若鹜、被誉为酒中霸者的烈酒“一醉方休”。杜沧本人更是被评为“酒中仙客”的当代酒圣,与剑圣、刀圣等人齐名。可悲剧也在于,他没有与名气相匹配的实力或是势力,在那个时代的诸侯国君眼里,就是个酿酒工具,比之优伶还不如。直到临琊军队攻破齐王都,杜沧被请到伏凤山受到的礼遇让他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连带着整个江山整个江湖在他的眼里也都焕然一新。
走在去无错阁的路上,杜沧捻了捻胡子,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看见。“总不会是无禅那无赖还在跟着我?怕我说话不算话还是在打我身上这壶酒的主意?罢了,应该是我多心了。”
而不远处躲在一处树后的无禅却在心里暗骂道:“杜沧这老小儿,一步三回头总该不会是在察觉到我了?我无禅岂是那种打他身上那壶酒主意的人?”
见杜沧什么都没发现摇了摇头继续走,无禅蹑手蹑脚继续地跟上去。
一只彩尾凤雀毫不怕人地落在杜沧肩头,杜沧一愣,继而笑道:“该不是你也想向我讨酒喝?”就要逗一逗这胆大的鸟,这只只是隐隐闻了酒香来杜沧肩头歇歇脚的彩尾凤雀被一声突兀的怒吼惊飞,就是杜沧,也被吓了一跳。
“苏仪!你这花发老儿给我回来!我保证不打你!”
谁敢这么对苏仪说话?杜沧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瞧见一人快步走过来,看过去不是苏仪还能是谁。
杜沧不知其因,拦住苏仪问道:“苏太傅,你这是?”
苏仪一声不吭如若未见地埋头跑路。
杜沧正纳闷呢,又瞧着一个少年跑过来,嘴里还愤愤喊着:“苏仪,你等着!她们要是碰了伤了一丝一毫苦了累了一点半点!你看我还认不认你这个爹!”
苏仪只有一个儿子,这俊美少年不用想肯定是苏无错了,杜沧看着明显长高了一截的少年,想着他孤身游学四年,感慨万千。之前人小鬼大老是跑去我哪里偷酒喝的小家伙,现在也长大了不少啊。
苏月儿追上苏无错紧紧抱住他,嘴上劝着消消气嘛。苏无错哪里肯听,就要追过去哪怕不真打也要好好数落苏仪一番!却看见站在边上的杜沧。惊喜道:“这是,杜沧伯伯?我是无错啊,四年不见,杜伯还是老样子。”
见苏无错冷静下来,苏月儿也松开手,站到苏无错旁施了一礼道:“杜伯伯好。”
见苏无错主动打了招呼,杜沧也回过神来,笑道:“杜伯伯的确是老样子,不过却已经是老了的样子咯。倒是无错你和你爹刚才这是?”
“哈哈,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十分想念,想好好和我那爹聊聊而已。”苏无错随口解释道,一旁的月儿撇撇嘴,心里说着好好聊聊是那副模样?杜沧也是笑了笑没再多问。
“无错原本打算改日再去拜访杜伯伯,不想今天就见到了。”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拜访的,你旅途劳顿,回来后要先歇几天。我除了这个没别的本事,就只有把新酿的酒提前送来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还记得你走之前对我说过的下一次酿酒名字要让你取么?”杜沧从胸前掏出一个精致的细颈玉壶,“倒不是伯伯小气,这一壶可有些名堂……”
杜沧还没说完却发现酒壶已经到了苏无错的手里,正要再笑两句苏无错心急,苏无错朗声喝道:“哪里来的大胆抢酒贼?”
潜伏在旁偷抢的无禅出乎他意料的一击不成,只好现出身形,边打量着苏无错边笑道:“阿弥陀佛,我听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喝的美酒,和尚我想喝而已,怎么能说是抢?”
好像明白了几分的杜沧摇了摇头笑骂道:“我说怎么老是感觉有人跟着我,果然是你这无赖和尚。”
苏无错看着这四年没见却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那一层青皮胡都和当年一样的无禅,出口嘲讽道:“哟,你还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强抢民女可还是君子?”
面对挖苦无禅浑不在乎,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疼得不住地搓,暗道这无错小子武功长进不小,刚刚是托大了,嘴上嚷嚷着:“我是不是君子不打紧,我只要知道那天下大半武学典籍在伏凤山却没有人敢来偷,那天下第一剑在剑圣独孤四海手上没有人敢去抢。这酒,自然也是一样。”
“哦?那你敢来抢的意思就是说我配不上这壶酒,理该让给你无禅了?”苏无错笑出了声,激道:“那你倒是来拿啊,拿得走就是你的,你几时成了一个爱讲道理的和尚了?”刚刚因为苏仪而生的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跳出来一个无禅,先打这个无赖一顿再说!
无禅仔细打量了苏无错一下,“有意思,无错小子四年不见,长本事了。”
无禅他不仅算是个无赖,他还很无聊。现在有事情能让他打发时间是再好不过,何况还有一壶杜沧亲酿的美酒做彩头。也不管什么辈分不顾什么高手风范,双手作爪拖着一阵风就向着苏无错手中的酒壶而去,风声听起来隐隐有一声虎啸,竟是直接使出了佛门虎爪手。这一手若是抓实了,哪里还有的酒喝,都得敬给土地公不可。
“无禅!你不按套路出牌啊!有没有一点前辈的自觉?在我一个小辈面前连让我三招这种话都不说?!”
骂是骂了,可也知大概只会让那无赖更来劲。无禅这个和尚,看起来除了无赖之外还无害,伏凤山的人这么些年也未曾见过无禅会什么高深厉害的武功,好像最厉害的功夫就是打滚撒泼。苏无错可不敢这么想,他可是知道无禅是个强到你都不知道有多强的家伙。而之所以敢挑衅,自然是仗着无禅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的缘故。
佛寺在搬到伏凤山之前叫做相佛寺,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天下战乱自然也会波及相佛寺这片净土,只得在战火中寻求自守。这个时候接到基本已经注定要统一北方的王琊的真诚邀请,加上追回散佚经卷秘籍的利诱,相佛寺举寺搬到伏凤山。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藏经阁将成为伏凤山藏书的一部分,可藏经阁所有包括后来追回的佛门武学、佛法经书全部都安放在了佛寺里专门修造的通佛塔里。没有许可,便是伏凤山实际上的主人苏仪都不可以入内。如此大费周章修寺建塔,如此礼遇,仍只得到了无禅和尚的一句“只有我无禅瞧着有佛缘的人才能进去”的空口承诺。除去礼佛的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无禅此人。
苏无错左侧身移开一大步以避免玉碎琼浆流的惨剧,可无禅一击不中落地之后没有任何停顿与缓冲地立即转向紧紧跟上。这边苏无错脚步连退,一手持瓶,一手仓促应对;那边无禅爪风虎虎,气势汹汹,似乎没有让一招的意思,又尤以身法最为怪异,双脚犹如黏在地上同时却又进退腾挪自如。
“无禅你滚蛋,游蛇步你还没教我让我怎么跟你打?!”苏无错被抢了先手,又被一直追缠,早就不爽了。
“无错小子,你这四年在外遇敌时也要人家把本事教给你再跟你打?”无禅反问一句,并未把苏无错说的放在心上,“我还以为你有多大长进,难道只有脸皮变厚了?让你说出这种话后也不觉得害臊。”说完还抽空做了个鬼脸以示瞧不起。
苏无错一阵气结。趁着无禅做鬼脸的功夫索性将手里玉壶往天上一丢便不管不顾,原本脚不离地如蛇的无禅纵身跃起要去救那被抛弃的美酒。
正在此时,两只手都得闲的苏无错吼一声,双手击出看模样竟是和无禅一样的虎爪手,抓住无禅脚踝却没急着往下摔。
被抓住左脚的无禅抬起右脚就要往下踹,这时候苏无错却松开手身形往后一撤,化爪为拳往前一送正中下落的无禅腹部。无禅顺势身子一弓,弹开数米,看着苏无错重新接住玉壶。
“无错小子,拿出真本事来我们好好打。”无禅笑了笑问道。
这么些年一直没见过无禅出手的杜沧看得呆了,眼前这个无禅和平时那个无赖的无禅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而眼前和无禅不分上下苏无错和印象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也怎么都对不上。
苏无错把那壶酒递给苏月儿拿好,苏月儿小手握拳为哥哥鼓劲儿道:“无错哥,加油!”
苏无错笑了笑,转过身看着无禅:“这可是你说的?”
说话间,苏无错的左右袖间各探出一柄短刀。
在握上两柄短刀之后,苏无错收起了微笑,眼神也变得冷酷专注而认真,整个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无禅瞧在眼里,似梦似醒的眼睛亮了些许,说道:“你当初竟是拿了这个?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苏无错握刀迎上。
无禅双手合十,身上隐隐有一层金光闪耀。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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