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河甸是大宋国唯一一个不设城防的州府之地。
所以许多人习惯管沧河甸叫做“城池”,其实不太严谨。大概是因为密集的民房,喧闹的街巷和许多外表华丽的建筑令人生起了一种“进城”的感觉。
这样的繁荣,据说全是前任知府大人姚琮的功劳。当年他凭借一己之力,将一块原本全是草甸农田的乡土之地,在短短的几年里建设成了被人当做是繁华城池的沧河甸,甚至取代了原来广安府的地位。
苏异此时在街上闲逛,领略着此地的风土人情,也是终于能体会到姚琮的才能所在。
看着往来不绝的商队,驮货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商贩也是多如牛毛。不得不承认,不设城防确实是一个妙招。不仅招徕了大量的商客,还省下了一大笔建设城墙的费用。
这样的策略很简单,但却没有多少人敢用。原因无他,不设城防,外难御敌,内难治贼,没有哪一位知府大人敢在这种情况下保证治下之地的安全。
但姚琮偏偏就这么做了。
或许这就是他能升迁朝天阁司承的原因吧,苏异心道。
此时宋秋韵也随他一起走着,却是无心欣赏沧河甸的风土人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本想待在客栈里安安静静度过这一天,却被苏异好说歹说给劝了出来,美名其曰“放松心情”。
苏异的心情看起来倒是挺放松的,东张西望好奇心十足,宋秋韵自己却是依旧无法平静。一想到宋恣钰就在这城里的某一处宅院中,便不能自已地胡思乱想起来。
“宋长老,看这个。”苏异手中拿着一个模样奇怪的簪子,说道。
东西确实是簪子无疑,但造型却是风车模样。然而要说它是风车,上面挂的又是一个水车,转动起来哗哗作响,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也不知谁会买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苏异一边拨弄水车,一边说道,“宋长老,来,我替你戴上吧。”
宋秋韵本心不在焉,但见苏异要将那四不像的丑簪子插到自己头上,本能的抗拒令她稍稍恢复了些神采,忙将簪子接了过来,没有让苏异得逞。
“你不就买了吗…”宋秋韵也转动起水车,说道。
“这水车簪子其实是有典故的,别看它长的奇奇怪怪,却是十分好卖。”苏异解释道,“据说这片地原来全是农田,后来发达起来,才慢慢改做街市。但百姓们还念着以前种田的日子,甘之如饴,便弄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本以为没人会买,没想到东西摆出来之后却大受欢迎,甚至成了沧河甸的一大特色。”
沧河甸虽变得繁华,却还保留着原来的那种淳朴的民风,实是难能可贵。这也是苏异愿意慢悠悠在这街市里晃荡的原因,光是与摊贩的小老板聊聊天,便能感受到最质朴的快乐。
这簪子还是小老板见苏异是外地人,又聊得欢快,白送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宋秋韵奇道。
“刚刚听那卖簪子的小老板说的。”
宋秋韵微微失神,心道原来自己一直是在神游天外,就连苏异与人交谈,做了什么事情,自己都是浑然不知。
苏异叹气道:“我说宋长老,你这状态很不妥啊。明天便是约定好‘交货’的日子了,可别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你这幅模样,可对不起‘长老’这称号了,更是辱没了你们的无心神功。”
宋秋韵终是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说得没错,我配不起长老的称号,等我回到神女宫,便立马向宫主请辞。”
苏异有些错愕,万没想到矫枉过正了。
却见宋秋韵忽地嫣然一笑,说道:“逗你玩的。”
见她能开玩笑,苏异松了口气,随即牵起她柔滑的手,说道:“夫人,开心些吧,明日便能见着咱们的孩子了。”
“占我便宜吗?”宋秋韵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手却是任由苏异牵着,心中感激他想方设法来替自己转移注意力。
苏异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学起了中年人说话的声音,粗神粗气道:“自然是要演练一番,还请夫人配合一下吧。”
宋秋韵笑道:“配合便配合。”
说着,她便用另一只手挽着苏异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两人靠得太近,步子都变慢了些,倒真的像一对恩爱夫妻。
“相公,潇潇的事情当真解决了?”
“如果潇潇没有当真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那应该就是解决了。”苏异答道。
“你竟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这是什么话…”
“妾身就是随口一问,相公不要放在心上。”
宋秋韵这般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自如,令苏异倍感不适。
他想了想,还是答道:“不是我有能耐,是程大人有能耐。”
“你竟有那么大的能耐说服程大人?”宋秋韵脱口而出道。
“夫人再这般调皮,为夫可就要…责罚你了。”
玩笑话点到即止,宋秋韵又正色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苏异思索一番,说道:“潇潇的事情算是解决了。等明日和长乐分号的人接过头,你便可以去见你的另一位小侄女。”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宋秋韵担忧道,“她们三个…真的能办成吗?毕竟小钰的心思你也听说过了,她未必还想再见到我们。还有买主也是个大麻烦,他会同意我们见小钰吗?万一她们三人冲撞了主人家,惹出了祸,那该怎么办?”
一说到宋恣钰,她又变得心绪不宁,宋家姐妹真是她一辈子的硬伤。
苏异握了握她的手,劝解道:“宋长老,你要相信我们年轻人…”
话说到这突然一顿,苏异感受到了宋秋韵那肃杀的目光,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将她和年轻人区分开来,惹她不快了,便连忙改口道:“秋韵…我说秋韵,你要相信以她们三人的能力,能将事情办好。再说到那买主,要知道你们可是受害人,没有受害人要反过来替犯人考虑的道理。再说这次你们并没有存着强行将人带走的心思,我想他应该能够看清利害。如果强硬阻止你们和小钰相见,恐怕等着他的即便不是牢狱之灾,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肉痛。”
说到最后,苏异语气变得阴恻起来,已是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买主不老实,便要用些手段让他乖乖合作。
宋秋韵总算不再纠结,又问道:“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找到她们两姐妹,你们这趟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是不是也该回神女宫了?而我,则是回长乐。”
“这就要分别了?”宋秋韵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突然提到这个问题,苏异也是微觉伤感,随即又笑道:“宋长老这是舍不得我?”
宋秋韵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说,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苏异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此时两人还紧贴在一起,挽着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宋秋韵又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认真说道:“这段时间多亏你了,谢谢。”
“这…宋长老客气了…”苏异支支吾吾道,“你上次送我的令牌已经足够还上这个人情了…”
宋秋韵忽道:“以后便叫我秋韵吧。”
“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宋秋韵没有再重复,苏异便也没有再追问,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就这么走到了一家酒肆前,方才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结束了这场奇怪的预演。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还是…”苏异问道。
“一起。”宋秋韵淡淡道。
两人进到酒肆,便见周显隔着好几张桌子朝他们挥着手。
刚一见面,苏异便察觉到周显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异样的神采,说不清的暧昧与打趣,似乎是和身边的宋秋韵有关。稍一想,便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位请坐,请坐…”周显殷勤道。
果然见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宋秋韵却是毫不在意,面色冰冷,自顾喝起了茶。
见她一个女子尚且不放在心上,苏异自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道:“周兄来得可真快。”
“那当然,一收到公子来信,我便快马加鞭连夜启程,可不敢有丝毫耽搁,就怕让公子久等了。那三匹快马换着跑,几乎都要跑死了两匹。”
周显张口就来,苏异听得是直摇头,心道三匹快马可值不少钱,随随便便能跑死两匹还半点都不心疼,那周显也大可不必从自己这找出路了。
然而苏异知道他只是习惯性吹擂,并不是有意夸大,便也没有去拆穿他。
便听周显又嘿嘿笑道:“公子今日怎么只带了一位美人来,还有另外三位小美人呢?怎么不一起带出来,大家喝喝小酒,加深一下感情。”
他自以为已经和苏异站在了同一个阵营,自行熟络起来,又是混惯了江湖,便用这种低俗的方式来和苏异套近乎,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苏异无奈皱眉道:“能说正事吗?”
却见宋秋韵“啪”地一下将茶杯重重扣在了桌子上,倏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吧。”
原本周显只将她当作苏异的情人,她倒也不如何生气,但开起了其她三位晚辈的低俗玩笑,便不能忍了。也是看在苏异的面子上,她才没有动手。
看着宋秋韵离去的背影,周显嘀咕道:“公子,你的女人脾气可真火爆,玩笑都开不得。”
苏异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你能不能对天下女子都放尊重些。”
周显抚摸着法疼的后脑勺,委屈道:“这…怎么说起了天下女子了,我说的也只是公子你的女人们啊…似乎也没提到其他女子。”
苏异怒道:“我看你就是打心底里不将女人放在眼里,才会下意识做出这种事情来,跟谁是谁的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再说那些也不是我的女人,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乱说了。还有,好好改改你的臭毛病吧。”
“嘿!”周显却是不干了,撸起了袖子,气道:“我这还没正式跟你混呢,你就开始这般说教了,以后可还得了?我就不信…”
“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
苏异瞪着周显,眼里仿佛有两团火光要蹿出来,令他不寒而栗,不禁想起了那日在庄园里的那场火雨,还有沈岳口中的恐怖场景。
周显不由地吞了口水,心知自己被苏异一个眼神就吓住了,打起架来更是毫无胜算,当即认怂道:“没有没有…”
他也是个丝毫不知尴尬为何物的人,而且能屈能伸,将撸起的袖子又放了下来,一边给苏异斟茶一边说道:“打不过,打不过…来,公子请喝茶。”
“现在能说正事了吗?”苏异冷声道。
“能,能。”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公子请问。”
“从蔚州卖过来的那批人,最后都到哪去了?尤其是送给姚大人的那些。”
“公子…知道姚大人的事了?”周显微感意外,这可是个大秘密,自己也是因为参与了走货才听到了一些实情。估计除了林长生和管墉之外,便没有别个人知道了,也不知苏异是从何得知的。
“不然你以为我上次去千波湖干什么?游玩吗?”
“我也不清楚啊,”周显连忙撇清关系道,“我只是被那个姓林的叫去帮忙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会再因此事找你麻烦的。”
“多谢公子。”周显说完这话,感觉有点像自己被打了还要跟别人道谢一样。
“公子说的那些人,应该是被姚大人带到京城去了。据说这位大人对那几位孩童很是满意,爱惜得不行,所以离开沧州时,也一并带走了。留下的庄园,其实只剩一个空壳,只是偶尔回来避个暑什么的罢了。”
苏异心道看来要将那些人给找回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那日和我对阵的那四位大汉,又是什么来头?”苏异又问道。
“公子,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周显生怕苏异不信他,便当先强调道,“那四人都与我无关,他们都是上头派下来的人,只因林焕之和商号有些关系,便借来用了。而我只是起一个居中调度,替双方联络这样的一个作用。他们的来头,真不清楚…”
苏异也不为难他,自己也只是随口一问,便摆手道:“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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