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坐在銮驾上,在一片歌功颂德中,缓缓驶入城门。
孟皇后抿着嘴角,俏脸很是紧张,左手紧握着赵煦的手。
赵煦看着她,道:“没事。”
孟皇后轻轻一笑,继而蹙眉。
赵煦一惊,连忙道:“肚子不舒服吗?”
孟皇后见赵满色关心,心里暖暖的,摇头道:“他踢了我一下。”
赵煦伸手摸了摸,果然能感觉到里面的小家伙在动,握了握孟皇后的手,道:“生孩子,应该是人世间最伟大的事情了,圣人,你辛苦了。”
孟皇后差点眼泪夺眶而出,金抿着嘴角,一句话说出,只是使劲的摇头。
赵煦轻轻揽过她,轻声道:“没事没事,有朕在,没人能欺负你们的。”
孟皇后再也忍不住,头靠在赵煦肩膀,无声的哭了出来。
赵煦轻轻拍着她,心里在思索着,怎么遏制‘新党’对无节制的报复。
而这一幕,落在很多人眼里。
帝后相拥,温情脉脉,这令不少人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赵煦的銮驾,直接入宫,大部分人被蔡卞安排散开,而政事堂,六部等高官则齐聚政事堂。
赵煦回了皇宫,径直去了庆寿殿。
朱太妃拉着赵煦,又哭又笑,嘴里都是‘我儿威武,不负先帝’之类。
赵煦好生安抚着,瞥见赵似,赵幼娥,这两个小家伙,半年多不见,好像长高了一大截。
赵煦安抚了好一阵子,离开庆寿殿,没有去政事堂,而是紫宸殿。
政事堂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得到旨意,转道紫宸殿。
紫宸殿,是宋朝开朝议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使用过了。
章惇,蔡卞等人进来,外加各路高官,几乎都知道并不久远的那段往事。
他们神情都有些难言的复杂,那最前面的‘圣位’,仿佛还能看到高太后的影子,以及侧对朝臣的赵煦。
还有殿外的刘世安的惨叫声,血腥味!
章惇,蔡卞站在最前面,两人神情如常,完全看不出什么。
但是有很多人,就心思比较复杂了。
大宋朝,其实有多次变法,比如‘庆历新政’,比如‘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严格来说,是最为严格,动作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
当今官家虽然‘子承父业’,但亲政只有一年多,变法最主要集中在‘朝政’、‘开封’,‘军改’上面,‘王安石变法’的诸多新法,其实并没有复起,相对来说,很是‘克制’。
但是当今打破了太多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潜规则’,比如,对朝臣的清洗,朝局的改革,还有就是‘不杀士大夫’!
当今,打破太多规则!
这些举动,已经显现后果,纵然舆论不会施加在赵煦身上,‘新党’背的锅是越来越多,甩都甩不掉。
朝臣们很安静,在紫宸殿不是其他地方,没人敢胡言乱语,静静的候着。
章楶,郭成,折可适,种建中等‘大功之臣’此刻也在,他们穿着武将官服,与文臣是泾渭分明。
紫宸殿里的文臣武将,此刻都各有心思,不时看向侧门,静静的的等候着。
这时,赵煦沐浴,换了朝服,已经来到了紫宸殿后的后殿。
他坐在那,静静的喝茶,面上如常,心头缓缓思索着。
陈皮立在一侧,没有半点声息,目光偶尔扫过前面的紫宸殿。
太多的大事情发生在对面的紫宸殿,但实际上,这个后殿,才是最严酷的地方,那么多的事情,其实在这里,早已经有了结果。
赵煦抱着茶杯,心头也有些感慨。
他第一次来这里,战战兢兢,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高太后如同一座大山,死死的压着他,‘废帝另立’的声音,一直盘旋在他耳边。
而今,时过境迁,他又来到了这个久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彻底坐稳皇位的赵煦,居然还有一丝丝紧张。
赵煦转动着茶杯,默默一阵,说道:“皮皮,你说,祖母看到现在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陈皮一怔,犹豫了好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少有的沉默了。
赵煦看了他一眼,没有为难他。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高太后知道了他大败西夏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高太后对外一直是‘妥协退让,割地求和’,他如此兴兵,固然大胜,怕是也少不了‘穷兵黩武’的批判吧?
赵煦抬头看向前面的紫宸殿,里面的朝臣,又有几人,真心的支持他‘御驾亲征’,兴师北伐?
赵煦想了许多,却都暗自摇头,忽然他又笑了,自语的道:“就是所有人都反对,章相公应该是支持朕的吧?”
陈皮不知道赵煦在想什么,隐隐头皮发麻,越发不敢出声。
赵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起身道:“差不多了,走吧。”
“是。”陈皮应着。
赵煦理了理衣服,出了后殿,径直从侧门进入紫宸殿。
“陛下驾到!”陈皮尖锐着嗓子,在丹陛上长叫。
随着赵煦走出,章惇,蔡卞,章楶等人抬起板笏,拜道:“臣等参见官家,官家万寿无疆!”
赵煦径直坐到椅子上,看着满满当当,足有五十多人,拥挤的满满当当的紫宸殿,笑着说道:“有点挤,诸位卿家暂且忍一忍,都免礼。”
“谢陛下!”一群人抬起板笏,回归两旁。
赵煦坐在椅子上,挨个扫过去,发现还有不少不认识,至少脸生的。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总结大会。
赵煦早有腹稿,就直接开口道:“今天呢,咱们说说这场战事,诸位卿家先听一听,今天大家都很累,听完了,明天或者后天,咱们找机会,再仔细商议。”
“臣等恭听圣训。”朝臣们再次躬身。
赵煦摆了摆手,接过陈皮递过的茶杯,倒是没有喝,道:“先说这个战事。这一战,我们规划了很久,从年前就开始了。李夏太过猖狂,嚣张,动不动扣边,不胜其烦。不打垮李夏,我朝根本不能专心处理内政。是以,这一战,实在不行,必胜,必大胜!”
“枢相,兵部的许尚书,是总谋划,从一开始的战略战术,士兵,兵甲,粮草等等,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动员大军三十万,钱粮两百万,其他的不计其数。许尚书在河东路盯着辽国,章相公主持了这一战,朕不过去鼓舞了下士气。”
章楶,许将默默听着,见赵煦这般‘谦逊’,想要说话,被赵煦眼神压了回去。
郭成,折可适等人倒是明白赵煦在这一战中或明或暗的作用,但章楶,许将不说话,他们就更没资格了。
其他人的目光在许将,章楶背影闪过,心里揣度,这两人怕是要加官进爵了。
赵煦顿了下,继续说道:“李夏轻狂,来的太快,径直包围了平夏城。郭卿家以两万人,守城十多日,抗住了李夏十多万大军的轮番进攻,沉着冷静,从容指挥,不止守住了平夏城,给了各军增援的时间,也令夏军在平夏城损失惨重!”
“随后,章卿家调兵遣将,对李夏进行全线反击。熙河路的总管,副总管,泾原路的,甚至是河东路的,都表现的可圈可点,重创了李夏嚣张气焰。”
“那梁太后见攻不破平夏城,又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兵。我军随后尾随,且战且追,迫使夏军一路退回到了灵州附近。”
“此时,各路军队,几乎是全线都获得胜利,陆陆续续攻占李夏三十多城池,擒获李夏士卒近三万,牛羊更是数十万!更遑论钱粮,金银珠宝之类了。”
“折可适在吗?哦哦,卿家免礼。折卿家有勇有谋,追击夏军,判断时机精准,一举大破李夏参军,生擒了李夏六军统帅嵬名阿埋等重臣!”
“这是大功!”
“之后,辽国干涉,不得不虚与委蛇,等待时机。”
“就在前不久,机会来了。章相公再次调兵遣将,以种建中为主帅,发骑兵,一路打到了李夏的兴庆府之下,夏人闻风丧胆,固守不敢出。”
“辽人再次干预,以武力相逼,种建中不得不撤回……”
紫宸殿里,不少拧眉,目光愤怒,脸色趋冷。
这辽人太过分了,夏人是他们大宋的属过,宗主国惩戒藩属,辽国凭什么三翻四次的插手!
蔡卞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与他一样的还有不少,他们都能听得出来,官家在避重就轻,刻意跳起朝臣对辽国怒火。
这意味着什么?官家,准备对辽国开战了吗?
这可不是好迹象!
倒是章惇,章楶等不动声色,躬着身,安静的听着。
赵煦说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此番大胜,数十年未有,诸位卿家说说,该怎么封赏?”
众人相互对视,却没人开口。
这样的大功,必然有重赏。但宋朝历来压制武将,‘重赏’也没那么重,多是华而不实。
但章楶是章惇的兄弟,各路大功臣都在,他们不敢贸然开口。
章惇,蔡卞同样不说话,但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他隐约知道赵煦的意思,心里不太赞同。
赵煦放下茶杯,仿佛无所觉,笑着道:“诸位卿家怎么不说话?嗯,那,王尚书,你来说说。”
众人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落到了王存身上。
这个人,是工部尚书,‘旧党’领袖,在朝廷里固然没有多少实权,但能影响到的人与事就太多了。
更何况,政事堂已经抛出风声,准备举荐王存为参知政事,那他的地位,仅次于章惇,蔡卞!
王存没想到赵煦会点他的名,感觉到那么多目光,神色坦然而出,举着板笏,朗声道:“启禀官家,此番大胜,自当厚赏。这一点,朝廷有规矩,也有迹可循。不过,臣建议,应当加重赏赐,枢相两次大败李夏,功勋卓著,臣建议封爵。至于其他将领,可依照惯例,升两级封赏,以昭示功勋!”
‘滑头!’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腹诽,王存说了那么多,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章楶的功劳确实足以封爵,许多人都清楚官家已经透露了口风,趁机还卖了章楶,章惇两兄弟面子。
而其他的,全部都是‘依照惯例’!
谁不知道依照惯例,要你说?
赵煦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里差不多感觉,腹诽了几句,不动声色的笑着道:“王卿家说的有理。不过,我朝的官职,封赏历来有些糊涂,需要认真梳理一下。勋爵,应当明确定义,朕的想法是,仿照汉唐,对军爵进行改革。此次大战,功劳首推枢相,其次是郭成,然后是折可适,种建中。此四人,朕想着,都应当封爵。以示他们的功勋,更鼓舞将士们保家卫国,以奋战为荣,而不是固步自封,犹如困兽,混吃等死,不思进取!”
赵煦的话,明显是若有所指,含沙射影。
一时间,王存不敢答话,更没人敢接话。
宋朝压制武将,几乎前所未有的极致,现在要恢复军爵,那可是戳中了他们心中的‘痛楚’。
一些人的目光,在章楶身上绕来绕去。
他们希望,章楶能够出面,阻止赵煦这些‘可怕’的想法。
让武将地位太高,可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五代十国的惨剧,过去还不足百年!
章楶立着,默默无声,一动不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官家的心思了,从今年开始,就不止一次的提及‘军爵’的事。而今大败李夏归来,谁还能阻止?
哪怕他这个时候开口,官家也有足够的理由与威势压住他!
章楶面色不动,心里叹气,他没有办法。
见章楶不说话,众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断的在章惇,蔡卞,许将等人身上转来转去。
现在朝局改制,不像以前了,更何况,殿外的惨叫声若隐若现,令他们心头发紧,不敢贸然接话。
赵煦端坐着,见没人说话,就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枢密院与兵部共议,尽快上报政事堂。接下来,说说军改的事。”
众人直愣神,就这么定下了?
赵煦坐直了一些,眸光炯炯的沉声说道:“经过此番一战,朕深刻注意到,我大宋军制的混乱,军队的疲散,除了西军可堪一战,几乎没有能战之兵!军队,厄需彻底的改革,强军,始终要放在第一位!”
有些人是知道赵煦强军的目标的,但因为是扩大会议,不少人心头剧震!
朝局的改制,已经破坏了‘祖制’,是在帝后争斗,‘新党’复来等一系列大背景下完成的,众人朝臣们内心抵触,也不得不接受现实1
但从枢密院与兵部目前的改革来看,赋予将领以及地方实在兵权,这不止不合祖制,更是历朝历代的大忌!
赵煦没有说具体的‘军改’政策,加上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归来,谁又能在这个时候,抗拒他的意志?
赵煦见群臣安静的听着,眼神笑意越多,身体做的更直,瞥了眼章惇,道:“接下来说‘新法’。关于改元,你们都有共识,朕就不多说了,具体年号由政事堂拟定,交给朕来选。明年对于‘新法’的复起,要审慎,有主次,缓步推进,不可全面铺开。”
蔡卞神色微惊,他完全没想到,赵煦会在这个时候,彻底否决‘全面复起新法’这件事!
他心中暗惊,揣度了太多不好的内容,余光瞥向章惇。
‘他们君臣之间,起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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