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对道昭这群人并无太多好感,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多少有点狭隘的愤青思想,总觉得外国人不怀好意,尤其是这个外表恭顺,内心禽兽的岛国,李素更是厌恶。
当然,厌恶归厌恶,在别人没得罪自己的情况下,李素也不可能真的下令弄死他们,活了两辈子,这点理智还是有的,更何况,道昭他们还有着遣唐使的身份,这个身份是官方的,而且这些遣唐使在大唐很讨君臣们的欢心。
异国番邦派出留学生来大唐学习,这事说出去特别有面子,倭国从隋朝开始便遣使入中原,从有史记载的第一批遣隋使入境一直到如今,历届的遣唐使都很受中原王朝君臣们待见的,尤其是倭国人还特别讲礼数,无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躬身哈腰,一副万分谦卑的模样,这样的形象充分满足了大唐君臣们泱泱上国的虚荣心态,于是君臣们也不管这群貌似谦卑的人究竟从中原学走了多少东西,或是偷走了多少东西,但凡有遣唐使入境,皆是待若国宾,非常客气。
李素当然也有这种虚荣的心态,不过对遣唐使,他更有一种深深的戒意。按说道昭等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执礼甚恭,从礼数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更没有做出任何对大唐社稷和君臣不利的事,然而,李素还是厌恶他们,没有理由的厌恶。
人活到一定的年纪,说话行事当然要有所长进,从个人本心来说,鲜少会出现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李素活了两辈子,对万事万物基本都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待人接物很少出现这种不理智的无缘无故的厌恶情绪,可是,情绪就是情绪,它发自本心,李素也没办法。
貌似恬然的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李素眯着眼,任由道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像个调查黑幕的记者深挖着李素和大唐的一切,李素心不在焉地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偶尔答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脑中却飞快转个不停。
回到长安后,一定要向李世民进谏,对这群遣唐使不可任由放纵,学什么,怎么学,学到何种程度,不能由他们说了算,而是大唐说了算。有些机密的东西更是碰都不准碰,比如火药配方,比如农学新培植的改良稻种等等。当然,如果这群倭国人有着非常强烈的求知欲,就扔给他们一大堆佛经,这个没关系,尽管学,尽管抄,多抄佛经可化解心中戾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很适合倭国的民族本性。
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耳边却传来道昭幽怨的声音。
“李县公为何对贫僧不搭不理?贫僧说了那么多话,您多少回两句呀,贫僧别无他意,只是有一颗纯粹的求学之心而已……”
李素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啊?你刚才说话了么?说了什么?”
道昭一滞,神情愈发幽怨哀恸了,一个穿得邋里邋遢的异国和尚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那画面简直辣眼睛,李素忽然很想用鞋底子狠狠扇他一记,让他的脸部表情恢复自然。
“贫僧刚才说,听闻此次东征,伟大的天可汗陛下攻打高句丽城池之时,用了一种很奇妙的武器,一个黑色的陶罐罐,点火便炸,声若九天雷霆,威可平山裂土,贫僧想问问,此为何物?”道昭眼巴巴地盯着李素。
李素眼角一跳,不动声色地笑了:“你对咱们大唐的那个小陶罐感兴趣?”
道昭浑然无觉,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李素笑得更灿烂了。
自己刚想到这个事情,道昭马上便问出来了,无知者无畏呀,这只异国猢狲知不知道震天雷在大唐的高层里多么敏感,知不知道当年吴王李恪不过是在火器局外围晃悠了一圈,便被李世民狠狠臭骂了一顿,然后赶出了长安,两年后才召回,这个话题在朝堂高层都如此敏感,朝臣皇子对此讳莫如深,眼前这只猢狲居然大明大亮的直接开口问了,这要是不坑他一把,李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长安小混账”的光荣雅号。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小陶罐如此厉害的?”李素和颜悦色地问道。
李素的表情和演技太自然,道昭完全不觉有异,急忙道:“贫僧这几日在新罗的大营内百无聊赖,便在营中四处走动,与大唐和新罗两国的将士们闲聊,这才听说有小陶罐此物……”
李素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露出神秘的模样:“传闻不假,此物确实很厉害,你们倭国若有此神器,想灭谁就能灭谁,朝你们王宫的粪坑里扔一个,整个王宫都仿佛平地而起,自由飞翔,你说厉害不?”
道昭两眼大亮,虽说李素拿他们王宫的粪坑来形容震天雷的威力有点那啥,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似乎大唐的那个小陶罐并非很机密,眼前这位李县公随时都能掏心挖肺将它的配方抖落出来。听大唐将士的描述,若倭国能拥有此神物,对巩固王权安邦定国必有大用,而他道昭若将此物弄回去,必然也是大功一件。
吞了口口水,道昭眼中贪婪之色愈重,神情仍然谦卑地道:“此神物如此厉害,不知它是用何物所造?贫僧求知心切,还请李县公不吝赐教。”
李素笑道:“此物威力巨大,它的配方自然是机密,不谦虚的说,此物是我造出来的,不过我大唐皇帝陛下深知此物之威力,陛下担心它被心存歹念之人利用,干出有伤社稷和黎民的恶事,故而下过严令,此物秘方不准我对外说,若有违令,必斩我项上首级……”
道昭神情顿时化作一片失望,失魂落魄般道:“如此说来,此物之秘方贫僧不可得矣……”
李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陛下之意,此物不可用于民间,否则天下大乱,不过陛下向来对你们遣唐使恩宠礼遇,贞观四年,贵国所遣的第一批遣唐使来我大唐学习了一年,那一年里,遣唐使但有所请,陛下皆一一允准,可谓有求必应,你们想学任何东西,陛下都满足你们,想必你们这第二批遣唐使也不会例外,我虽然不能告诉你秘方,但总归还是有别的法子……”
道昭急忙道:“李县公有何法子?还请指点赐教,贫僧感激不尽。”
李素笑意愈深,表情神秘,语气充满了蛊惑:“待你们入长安觐见陛下之时,你可以亲自问陛下呀,一个会炸的陶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们学会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拿回你们倭国,就算你们倭国国主将整个倭国全炸了,对大唐也没有任何影响,你若亲自去问,陛下一定不会拒绝的……”
道昭呆住,吃吃地道:“是……是这样的吗?真的可以吗?”
李素正色道:“相信我,我们大唐人都是很好客很大方的,区区陶罐,何足惜哉。遣唐使向来被大唐君臣所恩宠,但有所求,陛下必然答应的。”
李素说这话时表情很诚恳,原本英俊白净的脸上更透出一股子坦荡君子的正气,道昭傻傻盯着李素的脸很久,脑中将李素的话来回咀嚼了好几遍,终于迟疑着点点头。
左右不过是向天可汗陛下问一问那个小陶罐的制作秘方,就算天可汗不答应,道昭也没什么损失,不行就算了,总不可能因为一句问话而被天可汗降罪吧?
“多谢李县公指点,贫僧有生之年必有所报。”道昭感激地朝李素行礼。
李素亲切地搀住他,语气真诚地道:“唐倭两国一衣带水,睦邻友好,高僧不必如此多礼,如果一定要报答,到长安后多想办法捞点钱,我对此物尤为喜爱,记住送礼要投其所好,切记切记。”
道昭脸颊抽了抽,仍旧非常谦卑地应了。
李素望着道昭感激涕零的脸,不由笑了。
回到长安后,若眼前这位倭国和尚果真不知死活向李世民要震天雷的秘方,不知李世民会用怎样的姿势用力抽他的大耳光呢?很期待那幅画面啊……
更重要的是,有了道昭的这个请求,李世民愤怒之余,想必会对遣唐使有所警惕,不会像以前那样任遣唐使在长安予取予求了。
当客人就应该有当客人的样子,主人好心请你们来做客,你们不能随便惦记主人家的东西,主人不给就去偷,这不叫客人,叫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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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以后,新罗的金城港终于传来消息,张亮率领的水师船队已在金城港靠岸,这次张亮奉旨带了一百余艘战船,目的是为了接李绩李素所部从海路绕道百济,最后回到大唐境内的登州港,如此,李绩李素所领两万轻骑断后狙敌的任务已彻底完成,以伤亡甚小的代价不仅攻进了高句丽的都城平壤,而且还将高句丽的政局胡乱搅和了一番,并轻松退到新罗境内,登船从容回国。
总的来说,李绩和李素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回到长安后,李世民的封赏怕是不会少。
李素不在乎封赏,当他听到张亮所部水师已靠岸后,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终于能回到大唐了,终于能见到妻儿和老爹了,对家的思念,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听到消息后,李绩当即下令全军整备,准备向金城港开拔。
新罗女王也听到了消息,急忙亲自来到李绩的帅帐,以新罗国女王的身份正式向李绩递交了一份呈给天可汗陛下的国书,国书是用汉字写的,不得不说,新罗国也有文笔不凡的高人,国书的开头便是一大通对天可汗陛下无限崇敬无限瞻仰的马屁,文章作得可谓花团锦簇,妙笔生花,李绩和李素看了一眼都觉得脸红。
当然,国书不可能全是马屁文章,总要说点正事。
女王的正事就是李素提议的借给新罗国兵器甲胄之事,大唐上国如此大方,挥手就给了女王足足能够武装两万兵马的兵器甲胄,上国投之以桃李,女王很想报之以琼瑶,然而新罗国太穷了,毕竟这些年在高句丽和百济的夹缝中艰难的生存,几乎每年都有战事,国中所积甚少,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回报大唐上国的大方豪爽,于是女王殿下一咬牙,决定每年拿出新罗国赋税的三分之一,用来进贡给天可汗陛下,以此回报大唐借给新罗兵器甲胄之深情厚谊。
李绩和李素仔细将国书看了一遍,沉默片刻,舅甥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会意,然后李绩收起国书,向女王承诺,所部两万轻骑到了金城港后,便将卸下所有的兵器甲胄,全部交予新罗军队,至于新罗国承诺的每年进贡三分之一的赋税,这个……当然是天可汗陛下该定夺的事了,李绩作为臣子,无法表示任何态度。
倒是李素,将国书看完后第一反应就是想抬价,三分之一太少了,至少得拿一半吧,然而想到新罗国在辽东半岛的处境,以及大唐需要维持半岛三国之间战略平衡的需要,李素还是生生忍住了抬价的冲动。
最烦跟穷鬼做买卖了,根本没法谈价,人家几乎已一无所有,自己难道忍心去抢他们要饭的破碗?
得到李绩的承诺,女王欢天喜地的走了,并且殷切地表示,愿意亲自护送大唐上国的将士们到金城港,以显示新罗国对大唐的恭敬之意。
李绩不置可否地道了谢,呵呵,假装不知道女王殿下其实是盯着唐军将士手里的兵器甲胄,生怕到了金城港后李绩忽然患上失忆症,兵器甲胄忘记留下了。
彼此客气一点挺好的,你好我也好,假装的客气也行,至少气氛很融洽,李素喜欢这种一团和气的气氛,天下大乱的根源问题在于彼此太耿直了,稍微假客气几句最少能减免人类八成以上的战争。
整军,备马,收拾行装。新罗大营外,两万轻骑队列整齐,人人脸上洋溢着雀跃的喜意。
思乡的人,岂止李素一人?大家都已归心似箭。
头顶的暖阳洒在身上,一股如同春意般蓬勃的喜悦油然而生,李绩看着面前黑压压不见尽头的将士,向来严肃的脸颊不禁也浮起了一丝笑意,然后大手一挥。
“将士们,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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