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一知己,人生更难得一劲敌。
得一劲敌可谓平生快事,不过这句话只能适用于侠客之间的单打独斗,若是以十万为单位的两军交战,势均力敌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太多人的性命牵扯在里面,将领的一念之间便能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这样的势均力敌,最后难免两败俱伤,或是一方折戟沉沙,另一方堪堪惨胜。
对大唐的君臣来说,攻克安市城难度太大了,因为守城的将领绝非庸才,守将越厉害,唐军攻城付出的伤亡将会越惨重。
中军阵内,李世民注视着远处舍生忘死的唐军将士,一条条人影冒着漫天箭雨与刀剑,屡屡与死神擦肩而过,奋不顾身地攀上城墙,然后被守军毫不留情地一刀劈翻,人未死透,紧接着另一个唐军将士攀上来……
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结局,双方却不敢停下,不敢懈怠,一旦停下便代表着城破人亡。
“伤亡太大,朕何忍三军将士前赴后继!换个法子攻城!”李世民观察一会儿后果断下令。
程咬金急忙道:“陛下,试探得差不多了,用小罐罐吧。”
李世民点点头,程咬金急忙命将官挥令旗。
攻打辽东城的场景再次重现。
唐军攻城的节奏忽然放缓了,中军阵内缓缓走出两千余名身着板甲,身负背囊的壮硕将士,每个人手中一支火把,背后的皮囊里鼓鼓囊囊,两千余人列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向城墙推进。
轰轰作响的整齐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们的心坎上,离城墙越近,越能感受到这两千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气,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徒然在城墙四周弥漫开来。
李世民等人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
都知道震天雷是利器,不是神器,它的作用终归是有限的,它不是万能的。但无可否认的是,它仍是这个年代攻城战和平原遭遇战里最犀利的武器,敌无我有,这样的优势注定了敌我之间的不公平,大唐的君臣十分享受这种不公平。
在没有出现更厉害的火器之前,震天雷便是无敌的存在,有了它,战争胜利的天平将会无限向己方倾斜。
看到两千余投雷兵离城墙越来越近,李世民等众将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守将再有本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只剩下被碾压的命运。大唐君臣们期待接下来即将出现的画面,那一定是赏心悦目的。
两千投雷兵已走进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城墙上一声厉吼,无数箭矢铺天盖地朝他们狂泄而下。然而城下两千人早有防备,他们全都穿着半寸厚的板甲,将全身所有要害都遮得严严实实,漫天的箭矢射在他们身上,却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然后全部落在地上,并未给这两千多人造成任何伤害。
城墙上的守军出现短暂的寂静,随即,更加疯狂激烈的箭矢朝城下射去。然而,终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城下两千余人仿佛是两千多个直立行走的铁皮罐子,无论多么尖锐的箭矢射在他们身上,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无效的箭矢攻击之后,城墙上守军的情绪有些慌乱了,甚至能够看到城头的将领在对士卒们拳打脚踢,或者用刀鞘狠狠抽着士卒们的身躯,妄图重新振奋军心。
很快,两千余投雷手已走到城墙下方,每个人不慌不忙地从背囊里抽出一个黑乎乎的小陶罐,引线凑近火把,嗤的一声,引线点燃,投雷手将其奋力地朝城墙上一扔……
轰轰!
两千余颗震天雷在城头炸开,伴随着守军将士们凄厉的惨叫,城头乱成了一片。
投雷手们毫不所动,无视城头上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惨烈景象,仍旧从背囊里掏出第二颗震天雷,点燃,投掷,爆炸……
城外中军阵内,看着一颗颗震天雷遍地开花,瞬间制造出无数伤亡,李世民和众将笑开了花,大家的心情非常愉悦,他们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块难啃的骨头其实并不难啃,之前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具敲开这块骨头表面的硬质,只要敲开了它,便能吸到里面美味的髓汁……
“哈哈,子正还是太谦虚了,说什么震天雷此物并非万能,依朕看来简直攻无不克,就算不是万能,亦不远矣,诸卿且看,一个时辰内,我王师可克安市城!”李世民骑在马上,扬起马鞭指着城头大声笑道。
众将纷纷笑着附和,赞叹。
人群中唯独程咬金和牛进达二人表情平静,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透露出同样的忧虑。
李素昨夜与他们长谈之后,二人对攻克安市城的态度不像别人那么乐观了,他们清楚,眼下的优势并不一定能保持太久,作为震天雷的发明者,李素对震天雷的了解自然比别人深了许多,若连他都不看好震天雷在攻克安市城一战中的作用,那么就真的悬了,如今军中君臣将所有的希望全放在震天雷上,眼下只是略占了上风便喜形于色,接下来若有变故的话,对君臣的打击将会很沉重……
两千余投雷手此刻却是占尽了上风,一轮轮震天雷扔上城头,一声声震动天地的爆炸声,炸得守军将士不敢冒头,城墙下的投雷手们记不清投掷了多少次震天雷,他们已投得双臂有些酸乏了。
奇怪的是,直到此刻,将士们投掷震天雷的数量与上次投掷在辽东城的大致相当,然而,辽东城的城墙被这么多震天雷肆虐之后,早已炸塌了一大段,哪怕用人命去填都无济于事,可是安市城的城头却纹丝不动,城墙没有任何被炸塌的迹象,除了箭垛和外墙有些石屑剥落飞溅之外,城墙的整体却是大致无恙。
首先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是城墙下的两千余名投雷手,上次攻打辽东城的也是他们,两次攻城,投掷的震天雷的数量大家心中大致有数,同样的数量,辽东城的城墙已被炸塌,而安市城却安然无恙,这便透着几分诡异了。
中军阵尚未鸣金,投雷手们只能继续忍着双臂的酸乏继续投掷,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彼此的目光里都透着困惑和不解,于是大家终于确定了,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安市城的城墙与辽东城的城墙果然不一样,震天雷对守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是对城墙造成的毁坏并不大。
没过多久,骑马静立于中军阵前的李世民和诸将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众人欣喜的笑容渐渐凝固,转而化作一片惊讶,接着便是凝重。
扬起马鞭指向城头,李世民的声音有些阴沉:“此何以故?城墙为何安然无恙?”
没人能回答,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李素,李素早已躲得远远的,此刻正在后勤大军里围着炭火烤羊腿,享受得一塌糊涂。
李世民也没指望众将能回答这个问题,拧着眉头注视城墙半晌,忽然道:“从投掷第一颗震天雷开始,多久了?”
这是一道送分题,下面马上有人回答道:“小半个时辰了。”
李世民定定注视远方,心徒然一沉。
小半个时辰,无数震天雷倾泻在城头,却连一丝裂缝都没炸开,这很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便是……早在开战之前,杨万春便下令加固了城墙。
算算攻破辽东城的日子,再从辽东城到安市城的距离,以及辽东城破后逃出去的零星溃兵,李世民仿佛明白了许多。
面色阴沉的李世民冷冷道:“换个战术,两千投雷手集结起来,选定城墙上的某一点投掷,伐其一面不如攻其一点,让将士们再试试。”
很快便有传令将官朝战场中心飞奔而去。
投雷手们的背囊已空了一大半,而且两千余人委实也已经太乏累了,双臂如同灌了铅似的又酸又痛,但李世民的将令还是必须要执行的。
两千余人打起精神,选定了城墙上的某一点,然后,震天雷如狂风暴雨般倾泻。
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过后,城墙仍旧没有异样,甚至连城墙上的惨叫声也几乎听不到了,守军似乎有了应对震天雷的方法,不知在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李世民和众将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心中浮起了几分惶然。
若连最厉害的震天雷也发挥不了作用,这座固若金汤般的安市城如何攻克?这座城池若不能攻克,所谓东征之战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后果太严重,李世民心中愈发焦急。
城墙下的投雷手扔着震天雷的时候,安市城的东面城门突然打开,吊桥也飞快放下,一支全副武装浑身披挂的骑兵队伍从城门内冲杀出来,这支骑兵冲出城门的速度太快,快到东面唐军的将领刚挥舞令旗下令抗击,骑兵便已冲出了吊桥,朝城外的唐军发起了冲锋。
东面本是佯攻,李世民并未在东面布置太多兵力,更何况这支骑兵又是骤然而出,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应对,骑兵已冲破了东面唐军的盾牌防线,一支支长矛长戟挥舞着朝防线后面的弓箭阵和长矛阵杀去。
吵嚷的声音惊动了北面的中军阵,李世民见东面城外烟尘滚滚,不由一惊,再看到那支从城门内冲出来的高句丽骑兵已冲破了东面的防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唐军将士们屠戮,来回两次冲锋后,东面唐军的阵型已乱。
君臣远远看着,不由惊愕互视。
城池被围得铁桶一般,震天雷无情地朝城头倾泻,这等劣势之下,杨万春居然还敢派出骑兵出城反击,此人统帅谋略之才委实不凡。
出城的骑兵约有五千人左右,五千敌军在二十多万唐军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如尘埃一般伸手即可掸去,然而猝不及防之下,五千骑兵却给东面的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没等李世民下令调兵驰援,敌军已冲破了唐军的第二道盾牌防线,就在所有人以为骑兵马上要将东面唐军全部击溃之时,敌军却出乎意料地同时拨转马头,朝北面李世民所在的中军阵冲杀而去。
这个举动委实令人无比意外,骑兵仿佛毫不讲道理,攻击方向也非常善变,毫无逻辑可循,明明即将要破了东面防线,却在紧要关头时立马放弃,转而向北面中军主力发起突袭。
看着五千骑兵列成锥型攻击阵型朝中军发起冲锋,李世民惊愕过后不由冷笑。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当朕的将士是纸糊的不成?杨万春,想取朕的大好头颅,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应付这种突然变故,李世民甚至都不用亲口部署,旁边的李绩马上便下了军令。
“传令前锋骑营出阵,左中右三面正面迎上,中路迎敌,左右两路侧翼迂回包抄,将这股顽敌全部歼灭于城外!”李绩暴烈大喝道。
前锋骑营策马出阵,左中右三路合起来竟有三万余骑,每路一万多人,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潮水般朝敌军正面压过去。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从五六里到两三里,双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接近,眼看两军如同飞逝的两颗流星般即将发生碰撞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敌军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听不懂的厉喝声,接着五千敌军动作整齐划一地猛然一提缰绳,在高速冲锋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全军阵型未乱,却拐了个急弯,须臾间改变了进攻方向,中军阵内的君臣睁大眼睛正在惊愕之时,李世民忽然脸色大变,厉声吼道:“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投雷手!快,骑营压过去!”
不得不佩服杨万春,用兵诡谲,神鬼莫测,直到最后一刻才亮出他的真正意图。
对安市城威胁最大的是投雷手,这支五千人的骑兵出城,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投雷手,所谓冲击东面唐军,转而冲击北面中军阵,这些都是迷惑人的假象,杨万春真正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干掉这两千多投雷手。
李世民脸色铁青,面庞充满了羞恼和愤怒。这种被人戏耍欺骗的羞辱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经历过了。
“骑营包抄上去,将他们围住,朕要全歼此敌,一个都不许逃!”李世民咬着牙森然道。
命令下达,然而战场上的情势不容乐观,五千敌军突然改变进攻方向和目标,着实令追击包抄的唐军骑营有些猝不及防,敌军有准备有预谋的硬生生改变方向,但唐军却无法做到仓促间改变方向,身下的战马正在高速飞驰,这个时候改变方向是很吃力的,难度很高。
随着传令将官的令旗不停挥舞,唐军骑营不得不使劲拨转马头,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原地硬生生绕了个大圈后才列好阵型,朝敌军追击而去,此时敌军已与唐军拉开了距离,直奔城墙下的投雷手而去。
一支支长矛长戟在寒风中闪耀着锐光,列阵整齐的敌军离投雷手只有两里之遥,这时城墙下的两千余投雷手也反应过来,顿觉不妙,于是将领下令原地掉转方向,无数震天雷被点燃后使劲朝敌军骑兵扔去。
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响,阵列前方飞驰中的近千名敌军恰好在无数震天雷爆炸的中心,山崩地裂般的爆炸过后,千名敌军人仰马翻,凄厉的惨叫声中轰然倒地。
然而,震天雷的爆炸速度终究比不上战马的飞驰速度,千名敌军伤亡,后面的四千敌军仍奋不顾身朝投雷手们冲来。
投雷手仅仅只来得及投掷一轮震天雷,敌军骑兵便已冲到了他们面前。
仍未减速的战马疾驰而来,长矛长戟如林平举,眨眼即至,一连串噗噗闷哼,有的投雷手被战马撞飞,有的则被长矛从身体侧面穿刺而过,一轮冲锋后,投雷手已伤亡近半。
唐军骑营仍隔着老远气急败坏地催马,敌军骑兵却已拨转马头,催马开始第二轮冲刺,幸存的投雷手见势不妙,纷纷朝中军阵方向溃逃,然而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须臾之间便被敌军骑兵追上,然后便是无情的第二轮屠戮。
当敌军完成了第二轮冲刺后,唐军骑营才匆匆赶到,没来得及摆开阵势,却听敌军将领一声厉喝,所有人再次掉转方向,这时北面城墙外的吊桥突然放下,恰好在敌军即将赶到护城河边时,吊桥已完全横放在护城河上,恰到好处地将敌军剩余的骑兵接住,紧接着城门打开,敌军从容入城,而当唐军骑营随后赶至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城头上一阵急骤的箭雨,将唐军生生阻断在吊桥外……
整个过程说来话长,实际上从五千敌军出城到完成对投雷手的歼灭,大抵只用了不到两刻时辰。
北面城墙外的吊桥再次收起,吊桥外躺满一地的投雷手,有的已阵亡,有的重伤,还有许多唐军骑营将士的尸首,都是在追击的过程中被敌军所杀,或是被城头上的箭矢所射杀。
李世民全程看在眼中,身躯气得瑟瑟发抖,脸色铁青双拳攥紧,像一只关在笼子里有力无处可使的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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