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提着裙子飞奔,地府常年阴冷,阴风阵阵,寒风阵阵,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但元夕恍若未觉。
她心中一片滚烫。
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事情,全都是酆都大帝喜欢她的证据。
——默默陪她四年,春夏秋冬,在她认真备考的时候,在她羡慕别人团圆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原来那时候她身后并不是空无一人,原来酆都大帝一直在暗中陪伴着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自己受了足以抽掉一个小仙神骨的四十多道天罚,却从来都没有与她说过。她曾经质问过他那么多次,她曾经以为他不喜欢而玩弄自己的感情而要与他2鱼死网破,明明他那个时候完全可以说出来,若是知道这些,她何故还有那些怀疑?可他宁愿一个人受着,一个人默默疗伤,却从来都没有与她2说过一个字。
——他曾经在她来到地府之后,最不服众的时候,无条件地相信她,她的所有意见他几乎都同意,其中她也因没有经验而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可他从未苛责,只是默默解决。
——是他在蒋山与她起冲突的时候站在她这边。
——是他说她是改革官,所以她可以决定地府的一切。
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交过一句冤。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元夕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捏起法诀,缩地成寸,犹如一阵风一般冲到了酆都大殿门口。
恢弘宏伟的酆都大殿伫立在酆都山的最上方,这是地府最高的地方,也是元夕接任改革官的开始。
元夕站在酆都大殿门口。
如果她又心脏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脏一定是在狂跳。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燃烧了起来,叫嚣着,元夕深呼吸了一口气,浑身忍不住地发颤。
她鼓起勇气,踏进了酆都大殿。
——酆都大殿的桌案之上,摆在厚厚的一摞文书,而酆都大帝就在那一摞文书之后。
殿中阴气像是宠物一般,在元夕走进门的一瞬间,就像是见了主人一样缠了过来,几缕阴气亲昵地蹭蹭元夕的衣角。
若是以前,元夕肯定要垂眸看着,然后忍不住逗弄一番。
可如今她心中乱的很,心神都是神荼说的那些话,脑海之中一幕幕闪过曾经的过往。
阴气感受到了她来,庭衍自然也感受到了。
只是他处理文件看得太过认真,等到元夕站在殿中有一会儿才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
他原本皱着眉,可是在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眉梢眼角便漫上一丝笑容,殿中冷冽的气氛顿时化开,黑漆漆的眼底是轻易就能看到的温柔。
即便是隔了这么远,元夕也看到了。
“你来了。”庭衍的眼神始终看着元夕的方向,待看到元夕不同寻常的脸色之时,眉头微蹙,“你都知道了?”
元夕微微怔愣住,她抿了抿唇,点头,“刚刚知道的,是神荼告诉我的。”
“他年岁虽然小,但在地府带的时间长,不过他始终都是小孩子心性,与你玩得不错,由他来告诉你王真人的事情正好……”庭衍温柔道。
清朗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殿之中便显得有些空灵。
元夕看着他认真神色,原本心中堵着的那一口气好像瞬间就绷不住了。
“不是王真人的事,”元夕摇了摇头。
她的脸色白的实在是有些怕,没有一丝血色,小脸像是半透明一般,甚至几乎都能够看到那白玉一般的脸之下的血管。
整张脸只有眼眶红彤彤的,尚且存有一丝血色。
杏眸带着泪花,晶莹的泪珠挂在鸦睫之上,宛若雪地里的冰花。
她垂下眼睛,那滴眼泪便落了下来,酆都大帝这才看到她脸上还有泪痕。
按理来说,鬼是不会哭的,眼泪是以魂力所化,哭一次,便会损失许多魂力。而魂力是支撑着魂体存在的东西,若是没了魂力,便会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散于世间。
而这,是元夕第二次哭了。
眼泪以消耗魂力为代价,虽然不是主动的。
酆都大帝眼中的温柔瞬间收了回去,那张原本无比包容的脸上难得不再包容,一丝表情都没有,眼中都是严肃,他站起身来。
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元夕面前。
他原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是在与元夕面对面的时候,那双杏眸之中的怜惜与轻易不外露的喜欢瞬间将他击溃。
庭衍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元夕知道了。
不是王真人的事情,而是他。
而且看她哭的眼睛红红的样子,很有可能自己觉得不值得说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庭衍暗中将神荼拉入了黑名单。
果然让那个大嘴巴知道,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闭了闭眼中,伸出手指,轻轻地帮元夕擦了眼泪,原本故作严肃的样子再也装不下去,眸中脸上,都是比刚才更加温柔的样子,“别哭。”
话说出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元夕哽咽道,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泪又掉了下来。
原本她只是流了几滴眼泪,但被酆都大帝轻柔地哄着,由他亲手拭去眼泪,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眼泪不要命地汹涌,庭衍的动作一顿,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张。
他一只手帮她擦眼泪,另外一只手牵起她,给她修补着灵魂。
身体暖洋洋的,但元夕此刻心中却一点都不平静。
她扑进了庭衍的怀抱之中。
眼泪犹如决堤一般,很快浸湿了他衣襟上的布料,他今日仍旧穿着那一身黑袍,布料比绸缎还要软滑。
呜咽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闷闷地。
庭衍伸出另外一只手,落在她背后,轻轻揽着她的腰。
元夕的身体很瘦小,大概是从小便体弱,几乎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弱,然而那头秀发却黑亮如瀑,披散在身后,此刻被她扑了个满怀,发梢上清新的橘子香萦绕在鼻息之间。
庭衍的身体微微僵住。
元夕的哭声未曾停止。
庭衍怕她伤了自己魂体,一直通过紧握的双手在用阴气滋养着她的魂体。
“我怕你知道之后只会伤心,对你来说只是负担。”他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元夕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由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我只要喜欢你就好,没必要拿着那些事要求你心疼我,喜欢我。”
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就是庭衍。
元夕什么不知道?她当然知道庭衍一直都是这种性格,他宁愿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也不愿意告诉她一分一毫。
他的喜欢不是自私的。
可元夕却希望他对自己能自私一点。
“那些事,说起来那个时候也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而且那个时候,还有神罚,我动了凡心,也确实该受天罚。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知情。”
“那是我犯下的错,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只会给你增添负担,后来……后来我们在一起,就更没有必要告诉你了,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至于拿出来大说特说。”
“正如我想的那样,只会让你徒增烦恼,若是你因此而愧疚后悔,我只会心疼。”
元夕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在我向你表白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什么旱魃女的替身,我以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我对你那样不敬,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早就知道那些事……”元夕突然顿住,随后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其实也怪我,我当时,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明明没必要闹到那一步,可那个时候元夕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又固执地认为酆都大帝就是把她当了替身。
如果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明明有那么多更好的解决方式的,可她当时却选择了最偏激的一种。
当时实在是太幼稚了,以致于本来能坐在桌子上,平和地说上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却险些落得鱼死网破。
“不怪你。”橘子香萦绕鼻尖,淡淡的香气宛若夏日入喉之时的第一口汽水,她看似温柔,实则热烈。
“我那时不在乎什么名声,这才导致旱魃女有可乘之机,仗着我从来不在意这些,便肆意造谣。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喜欢我,更没有想到不在意的那些小事竟然让你这样伤心,怪我,怪我。”
大手拂过那顺滑的头发,元夕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眼泪是损伤魂体的东西,即便是她身怀阴气,也无可避免受伤,若是换做别的鬼,可能得要好好地修养一番。还好有庭衍帮她滋养魂体,所以元夕此刻只是感觉有些身心俱疲,像是哭累了一样。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不适。
庭衍轻叹一声,说道,“以后不要哭了,会损伤魂体。”
他只会这样干巴巴的安慰她,做的永远比说得多。
元夕的心情平复下来,不欲再与他争什么你对我错的结果。
“王真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元夕仰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着些泪痕,白到发光的脸皮细腻,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许是刚刚哭过,眼尾与鼻尖微红,原本圣洁的脸上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媚色。
庭衍心中微微一动,眨了眨眼睛,才将那殷红的嘴唇赶出脑海之中,他的呼吸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嗯。”
“我早就知道他还会告诉你,王真人也是一个可怜人。”
元夕感叹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地府的鬼帝之中,没有一个是有美好的前世的,五个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生来。”
“不死不灭不成神。”庭衍说道,他于大道之中见过无数人的人生,几乎什么苦难都见过,比这几个鬼帝更惨的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鬼帝的选择不是比惨大会,是机缘,同样也因为因为他们自身。地府选择他们当鬼帝,不是他们曾经有多苦,所以之后就要苦尽甘来地给他们一个在地府之中号令万鬼的权力。
而是他们即便在受过那样的苦难,最终心灵却仍旧纯澈。
就像是周乞,他的十几年是那么扭曲变态,死后拥有了足以报仇杀害许多人的权力,要是他想,在死后,他甚至还可以为自己建立宗祠,靠着百姓的信仰飞升成神。但是他并没有,即便拥有那样恐怖的力量,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害任何一个人,除了始作俑者,他未曾错杀一人,也从未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过。
而王真人同样如此,他的一生都在颠沛流离,纵观他的三十多年人生,只有少时算得上是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到后来,他沦为众矢之的,被曾经珍重对待的同窗们诋毁,被百姓们请愿送入牢狱之中,后来又捧上屈打成招。可他却从未想过报复任何一个人,甚至于到死后,都将自己的全部珍藏,给了牢狱之中几个亡命徒。
但凡他稍微生出一丝怨气,他就会错失成为鬼帝的机会。以他的经历,死后若是他有怨气,完全可以成为厉鬼的,可是他死后,灵魂仍旧纯净,没有一丝怨气,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成为地府之中的第五个鬼帝。
能成为鬼帝之鬼,必然是灵魂极度干净的。
不入泥淖,就无法采摘下高洁的莲花。
地府之中也有很多机遇,有的人一辈子不顺心,凄惨度日,若是能够熬过去,地府之中的机遇可能就在等着他们。
但是许多人错失了这个机会,很多人,成为了厉鬼,手上无数鲜血,再也无法有地府的机缘。
元夕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自己,自己同样也是悲惨地其中一个。
而后她想起那个落拓潇洒,总是喜欢以女装示人的周乞,想起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有些迂腐却比谁都善良好骗的王真人,还有跟一个臭屁小孩一样傲娇跳脱的神荼……他们受过的苦难比她曾经要重百倍,但却仍旧纯善,甚至虎的各有千秋。
元夕松开庭衍的腰。
这时候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害羞,脸上覆上几分粉红色,一抹红晕爬上了耳尖。
她像是放开了烫手山芋一样,与他拉开距离。
而这时,她才发现酆都大帝一直都在握着她的手,顿时脸上又红了几分。
方才慌乱之下,庭衍握上了她的手,为的是修补她缺失的魂力,而就几分钟之前,他便停下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放开,变成了单纯的握着她的手。
元夕看到之后,脸上的红晕迟迟未曾褪去。
“放,放手,我要走了,我和神荼商量好了要去找王真人。”
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振翅,翅膀从心尖扫过,掀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庭衍好似这才看到他一直牵着元夕的手一样,他指尖动了动,几秒钟之后,才放开她。
“去吧。”
庭衍转身的很决绝。
元夕同样也转过身。
弹幕默默看着小情侣谈恋爱的网友们沉默了。
【生来皎洁如月光:偷偷地看小情侣互动,磕到就是赚到!】
【不是还有我吗:哈哈哈,看了半天了,都不敢说话,感觉会打扰他们一样。虽然是大帝粉丝,但是真的祝福,毕竟元夕是我亲眼看着在成长的,这门亲事我很同意!】
【蝴蝶振翅:亲了吗?亲了吗?我等的花都要谢了!我可是看着你俩表白子在一起的!不得亲一个助助兴!我还随了份子钱了!】
【我在等你:按照情侣的进度来说,他们真的好慢。明明不是异地恋,胜似异地恋!哪家小情侣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面,见面拉个手就害羞到两个人都跑掉啊!】
确实没有这种情侣。
元夕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谈的。
但是她谈,却有诸多顾虑,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地府的重任,还有地位的不平等,即便庭衍足够温柔,足够包容,看起来对元夕也是宠的无法无天的。
可是元夕与他太不对等了。
她不知道他有怎么样的过往,也不知道他走过什么样的路,对他所有的了解,都只是他们相处之时,他所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还有旁人口中的之言半语。
只要他愿意瞒,他有太多元夕不知道的事情。
譬如他曾经早就心动,暗中早已喜欢了许多,再比如他和郁垒口中的那些上古的秘密,他若是不想告诉她,她便不会知道。
他们两个人都说是对她好,她也不是不知情识趣的人,也相信他们是为了保护她,可是这样只会让她感觉到有一种悬于空中楼阁的虚浮感。
元夕已经尽力忘却这件事。
她从上次的事中吸取教训,想要做一个成熟的人。
元夕找到了王真人的办公室,果不其然,在办公室之中,看到了神荼。
元夕敲了敲门,而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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