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牧阳是准备找李尚道辞行的,倒不是去质问他安排家属院“试探”的原因,尽管他已确定李尚道与此事无关,但他总归是执行人,来因去果可以不清楚,但自己打伤了人家十余人,怎么也要有个说法。
既然确定是试探,那就不会是撕破脸的决裂争斗,必定都会留有回旋的余地,礼貌性地互相谦虚一下,是必须地。
施南祥却阻止了他,看他的表情像是不想邱牧阳和李尚道当面沟通,毕竟这个任务施南祥完成的不算漂亮,二十来人的保安大队被一个小伙子嘁哩喀嚓废了一半。
或他就是担心邱牧阳沟通的内容和自己汇报的内容有出入。打通李尚道的电话后说了两句递给邱牧阳。
邱牧阳只是叫了声“李总”,电话中李尚道爽朗的笑声就传来了:“邱总,让你受惊了,别问为什么,就是开个玩笑,先对你的评价,一个字‘好’,两个字‘不错’,你回去等着账款吧,这次打款5000万,下个月给你打齐,打不齐你来找我,认打认罚,哈哈哈哈……”
邱牧阳立时笑道:“谢李总,一下这么多,我回去好交代了,至于下午的事,没关系,只是你这大队长太厉害了,演得跟真的一样,着实吓得我不轻……”
两人开怀大笑,电话一结束递给施南祥时,施南祥给邱牧阳竖了竖大拇指。
邱牧阳会心一笑,心想这点眼色没有还怎么混江湖?
“演得和真的一样”无非就是侧面说明施南祥已努力把事情处理地近乎完美,“吓得我不轻”不就是为自己伤了人家十余人找到了理由?虽然都没直说,但很容易让人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管你施南祥怎么汇报的,伤一人也好十人也罢,都有了充足的理由,给施南祥邀功的同时也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两全其美。与李尚道如此沟通已是绝佳选择,比夸夸其谈地宣讲效果要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施南祥哪有不佩服之理?
送邱牧阳、顾影走时,施南祥与王隆各扔了一个大红包进来,说就当顾影和邱牧阳的结婚礼金了,结婚时一定要给个信,怎么都要参加。邱牧阳尴尬地一笑,未做反应,自己和顾影的这种关系不容他出面接受也或拒绝,接受,自己大概率完不成两人的心愿去和顾影成为婚配;拒绝好似又没理由违了两人的深情厚谊,毕竟一个是顾远的多年好友,一个曾为顾远所搭救,对顾远女儿的爱护也或报答是人之常情。
邱牧阳只把目光望了顾影,看顾影如何应对,顾影只说心意领了,隔了车窗死命推辞,两人也是硬推并催促邱牧阳快开车,邱牧阳犹豫间,顾影却落下泪来,直叫隆叔、大哥,那施南祥又要跪地:“师妹,你收了吧,难道让哥再给你跪下?”
顾影急慌慌便要下车,邱牧阳忙说:“收下吧。”
施南祥说:“还是妹夫说得对,你就收了,对于救命之恩来说这算什么,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报答,现在见面了,就让我心安一下。”
顾影方默默收了,给王隆、施南祥道别。
……
车出矿区,进入省道,速度便提了起来,邱牧阳看副驾驶郁郁不说话的顾影,蜷作一团,靠了自己的臂膀,像一只忧郁的猫咪,楚楚可怜,心中便五味杂陈。
昨晚,躺在他怀中的顾影突然问起相框背后掉落的是什么时,他随口说就一个破纸袋,没什么,扔了。虽顾影并没有继续追问,但他内心是纠结的。
李尚德与刘云曾有恋爱关系几乎是板上钉钉,两人腕子上的情侣表已暴露两人的亲密关系,从两人当时的身份可以轻易得出两块手表的出资人是李尚德无疑,以刘云打扫卫生、分发报纸的工作性质,他根本没有那个资金能力,再说李尚德不但是个男士还是副矿长,是个老板,追求女子时给买个手表还不是易如反掌并自然而然的事情。从这点和照片中两人的神情来看,两人的关系必是到达了一种相当融洽的地步,但具体到什么程度,难下断言。
邱牧阳知道在没弄清事情的真相前不能给顾影多透露什么。带顾影来尚道煤矿前是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背后还会有这样的隐情,若知道顾影的妈妈曾经有这样的经历,自己怎么也不会带顾影前来,尽量让她避开这件事,之于这件事,光彩或羞耻都谈不上,但终归不是可以摆在明面的事情,若顾影知晓,会不会改变她对母亲的看法很难说,会不会给两人多年以来单纯而甜蜜的母女关系蒙上一层薄雾也为未可知。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不知道就还能在原有的感觉内按计划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一切自然而然;知道了,反而会影响心情影响感觉以至思维,做出异于寻常的选择,这个选择或许就是过激的、不明智的,由此或会导致不良后果,而不良后果又会导致你心情的变化,纷乱之中再行错误,进而慢慢走向恶性循环。
当然,求知欲也是一个人的本能,想不想认知是一回事,认知后想不想改不改变却是另外一回事,顾影不是不想认知也或不是不想改变,但对邱牧阳的绝对信任让顾影暂时放弃了她的“求知欲”。
邱牧阳舍命护她周全一举让她对眼前的男人的依赖感达到极致,她在受惊吓之后涌起的是对这个男人无尽的崇拜。邱牧阳以一当十,奋力搏杀的情景深深震撼了她。这也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邱牧阳施展武功,她虽然不懂,但也能感觉到邱牧阳娴熟的技艺、潇洒的动作已经不能用武艺超群来形容,陡然而有的崇敬感让她觉得邱牧阳简直高深莫测、无所不能。此刻,依赖和崇拜已经不能完全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钻入他怀中便如进入安全屋,无尽的惬意、无尽的幸福。
眼前的男人神一般的存在,便使顾影的意识里只剩下顺从,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意,只是死命抱了他,如一条白蛇,死缠硬磨,不离半分。
直到车拐进延庆市人民医院,顾影才起身用疑惑的目光问邱牧阳:“哥,你还是伤得不轻?是要看你的伤吗?”
邱牧阳勾了一下她的脸蛋,微然一笑:“你哥哪有那么脆弱,再说涂了点云来神油好多了,我是想去看看陈皋。”
顾影说:“你们男人好奇怪,打的那么凶,还要去看他,你们不会再打起来吧。”
邱牧阳噗嗤一笑:“不会的,他也算得一位好汉,我有心结交一下。”
……
陈皋对邱牧阳的到来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他心中何尝没有结交这位有义侠风范男子的想法,只是昨日伤痛不允许他有滞留,立时被矿上值班车送来了延庆。他隐隐感到自己与邱牧阳的缘分未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邱牧阳就举着鲜花提了果篮出现在自己面前。
陈皋左手握了邱牧阳不住地颤抖。
邱牧阳嬉笑:“陈哥,一过招,我就感觉你筋骨练得不是一般的硬,所以我用了十分力,真没想到伤了你的肩。”
陈皋说:“不是我肩膀原就骨裂过,还是能承受你这一击的。”
邱牧阳噗嗤一笑:“哥,你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服不忿,不过我需承认,照你,我确实差那么一丢丢。”
陈皋说:“何止一丢丢,你差的很远,看着我这钢筋铁骨,二十年是白练的?”
邱牧阳说:“咱能不能谦虚一些,毕竟现在躺病床上的是你。”
陈皋哈哈一笑:“正常,要是躺病床上的是你,这姑娘还不心疼死,我需成人之美,是不?”
顾影在一旁一脸诧异,两人这是做甚,昨天打的你死我活的,今天却谈笑风生跟多年的老友似的,听陈皋这么一说,脸不禁一红,揪了邱牧阳衣襟的手不自觉地就去揽了他的胳膊。
陈皋左立时竖了大拇指:“大侠背后有佳人啊,着实让人羡慕。”
邱牧阳说:“金鳞岂是池中物,我看哥哥也绝非一般人,不知为何落得去尚道煤矿讨生活。”
陈皋说:“我自幼跟家父习武,学习形意拳,艺成之时,便想闯荡江湖,千禧年后,我只身闯荡上京,打过地下黑拳,积攒了一些财富,只是那时年轻气盛,不知足,想打最后一年便退出,不想就在那年最后一场遭遇了一位大块头俄罗斯人,与其硬刚,被捣碎右肩。”
邱牧阳望了陈皋右肩,一脸无奈:“那俄罗斯人可是够狠的,可惜了,你这一身好功夫……”
陈皋目光冷肃:“地下拳场,无规则无限制,只要别整出人命,伤胳膊断腿都是常事,目的就是让对方没还手之力,赢得比赛,赢得奖金。”
邱牧阳说:“你败了,一点奖金也没有吗?”
陈皋淡淡地说:“我没败,硬接他重击,戳瞎了他双眼。”
邱牧阳一愣:“原来真正的狠角在这……”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陈皋:“韩若冰,你可认得?”
陈皋摇头。
邱牧阳又问:“韩露汐?”
陈皋摇头。
邱牧阳说:“柳腿拨云韩露汐。”
陈皋眼睛一亮:“柳腿拨云,听说过,也在上京天上龙庭打过拳。”
邱牧阳恍然大悟:“记起来了,原来我大师兄说的硬扛对方一击重击一掌刺伤一个‘北极熊’的人是你。”
陈皋说:“不是北极熊,是推土机,力量悬殊,我不得不用毒辣的招式。结果就是,我虽然赢了比赛,但我们两个人都废了,再也打不成比赛了。”
邱牧阳沉吟片刻:“即便打不成比赛,还是可以在上京混下去的,怎么来庆南煤矿了,在别人手底下,听人吩咐不太像你的性格。”
陈皋长叹一声,看看邱牧阳又看看顾影。邱牧阳立时明白转头给顾影说:“影儿,帮我去买两瓶水。”
顾影望了一眼二人知趣地走了。陈皋方才讲起他的故事。
却原来当日天上龙庭决赛一战,陈皋虽取得50万奖金,但终归是肩头受伤,当他被送往医院后才发现浪里翻花冯默婷也被送了进来,这不难理解,都是一个俱乐部下的拳手,都是当晚受伤,都是骨科,安排进一个病室实属正常,也利于俱乐部工作人员的照顾。
手术前手术后的数日,两人没有任何交流,陈皋是肩伤,冯默婷却是下巴,休说说话,呼吸都疼,进餐都是流食。
直到两周后,工作人员不在的当口,陈皋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然后对着空气发了一通牢骚,只不过语言颇具煽动力,内容特有蛊惑性,整体沿袭了上党梆子的韵律,悲怆凄婉却又铿锵有力,一时间把冯默婷搞得热血沸腾,半个小时后,冯默婷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两周以来的第一次呐喊,对着陈皋意味深长地喷了一句:“滚!”
陈皋大笑,笑得浑身颤抖,不禁去抚了抚肩,但一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女子喊滚,那是很幸福的事情,于是,陈皋继续恬不知耻地兴风作浪,偶尔还用左手敲起床帮,鼓点助阵以声情并茂。直到某一日冯默婷把鄂下支托一摘,试着晃了两下嘴巴,已无大碍,突然以家乡的河北梆子反击时,陈皋才发现终是自己太大意了,着实不该轻视眼前这个矮胖的女子,她那里哪是胸腔分明就是音箱,而且是双喇叭震颤起伏式低音炮。那声音撕心裂肺又振聋发聩。
陈皋终于忍不住问:“你……你……疯了?”
冯默婷说:“对啊,我姓冯!知道我名字吗?”
陈皋如实回答:“默婷啊……”
冯默婷说:“好吧,我答应你。”言毕,便是整段的《三娘教子》,那声音阴阳顿挫、如泣如诉,直把陈皋唬得留下泪来,捂了耳朵将头钻进被窝久久不肯出来,直到陈皋觉得冯默婷的音箱功率不足时,才蓦地窜出来以《穆柯寨》攻击,将杨宗保的悲愤与无奈一股脑倾泻给冯默婷。
两个欢喜冤家的文斗终于惊动了病友,起初大家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趴着窗口来观赏的,久而久之,当大家发现二人再没翻出什么新花样,翻来覆去就那两段,尤其是陈皋时常一啊到底,休说有无新鲜感,那简直是在作孽,病友大失所望,毫不犹豫地状告了他们噪音扰民。
不得已,陈皋和冯默婷受到了护士长的严肃批评,并威胁他们若再聒聒噪噪就把他们分开病室,两人不约而同地接受了威胁,并在此后的日子里,采取咬牙吐舌、挤眉弄眼招式进行对抗,只是某一天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瞬间从横眉怒目变成了眉目传情。月余出院之时,两个人竟然难分难舍了。
还是冯默婷有巾帼英雄风范,对陈皋说:“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陈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我不愿意也不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这拳脚走到社会上就是男人的祸殃,我试着为民除害了。”
两人尽皆受伤,被天上龙庭弃用,但总有小型俱乐部低价雇佣两人,收入虽低,但面对的对手也低好几个档次,多如陈皋这种在高段位比赛淘汰下来的拳手,大家心照不宣,基本上是表演赛性质,所以日常平淡却平安。
一切都似乎向琴瑟之好、伉俪情深发展,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人恋爱三年,2002年底正在筹划婚礼时,冯默婷发烧,起初以为是普通感冒,哪知其后一直高烧不退,伴随肌肉酸痛、头疼、腹泻,陈皋才把冯默婷送入医院,进入隔离病区,不久陪床的陈皋也开始出现发烧、头晕现象,医院将二人隔离,其后陈皋又陆续出现咳血、气喘、心悸等现象。不过,终是挺了过来,当他一再询问身穿防护服的医生冯默婷的消息时,医生方遗憾地告诉他,冯默婷没有挺过来,三天前就去世了。
短短两周之内,陈皋人财两空,沉重打击之下,卖掉上京他和冯默婷共同购买的小房子,只留下少量钱款,余款百万尽皆打给冯默婷的父母,自此游走江湖。
直到两年后,经朋友介绍到了庆南煤矿打工,做了个保安,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工作,奈何这个地方离自己山西老家很近,只有百十来公里,工资给得也相当丰厚,尤其是经过考核,他凭借精湛的武艺荣升为副队长后,不只是收入,随之而来的众星捧月的感觉也让他意气风发,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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