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六个成年男丁,除了老爷子年纪超了,萧守义五人都得轮流去守夜。
萧穆问:“怎么排的?”
萧缜:“我自己定的,家里每晚只出去一个人。”
萧穆:“嗯,是该这样。”
守村子重要,家里也得留够人手以防万一。
黄昏,萧守义父子回来了,骡车刚停在后院门口,贺氏巴巴地丢下灶膛的活儿跑过来,叫儿子去卸车,她挨着丈夫期待地问:“卖了多少?”
萧守义皱眉道:“卖多少也都交给爹管着。”
贺氏:“我知道,我就是好奇,你告诉我一声又怎么了,快说。”
她缠得紧,萧守义没办法,只得道:“鹿皮卖了十两,野猪卖了二两七钱。”
贺氏:“咋都这么整,没有零的?”
萧守义:“有几十个铜板,塞给帮忙介绍生意的中人了,总不能让人家白忙。”
贺氏瞅瞅那几间屋子,除了女儿再没有别人往这边打量,她不由地抱住丈夫胳膊,软声哄道:“野猪就说卖了二两五,你给我两钱,老五还没娶媳妇呢,我多给他攒点。”
萧守义:“老五成亲的花销自然会走公账,不用你攒。”
贺氏:“能一样吗,公账只管彩礼酒席,我得给老五媳妇送点东西啊,这样她才肯孝顺我,不然再来一个老二媳妇那样的,我准得比你早走十几年。”
萧守义听她越扯越远,挣出袖子就要走。
贺氏从后面抱住他:“你不给我我就不松手!”
萧涉正在骡棚拴骡子,看到这一幕,嘿笑道:“娘都多大了还这样,也不嫌羞。”
二嫂二嫂都没这么搂过两个哥哥。
贺氏瞪眼傻儿子,抬头见四十多岁的丈夫居然红了耳根,不禁再接再厉又是蹭背又是摸腰,最终成功哄来两钱碎银。
眼看着丈夫去找老爷子了,贺氏揣好碎银,过去问儿子:“知道你爹卖了多少钱吗?”
萧涉:“我就知道鹿皮是十两,卖猪时他们讨价还价我嫌烦,走一边去了。”
贺氏:“就你这脾气,幸好是你爹带你去的,换成你二哥四哥,他们背着你贪钱你都不知道。”
萧涉:“二哥四哥才不是那种人。”
贺氏:“算了,我告诉你吧,野猪卖了二两五,多打几头,就够给你娶媳妇了。”
萧涉:“娶也是四哥先娶,我不着急。”
贺氏:“……”
老爷子那边,萧守义一边往外拿钱袋子一边又报了一遍鹿皮与野猪所得,因为给了媳妇二钱,他只能将野猪的斤数报低些,反正快二百斤的野猪,在家时并未过秤,少说十几斤也难以论证。
萧穆根本没计较这些,收起钱袋子,问儿子县里的情况。
萧守义道:“城门外面全是流民,守城士兵看得紧,敢往里闯的格杀勿论,不过也在外面搭了施粥的棚子,据说早晚能领两碗稀粥
。
()”
萧穆叹道:光给粥也不是长久之计,官府再不引导,早晚得生乱。
□()_[(()”
萧守义:“我看城墙外面贴了告示,劝导流民们返乡,回去了都给分地。”
萧穆:“没人是傻子,但凡老家还有活路,谁会背井离乡往外逃。”
萧守义:“可那么多流民确实不好安排,换您当知县,您会怎么做?”
萧穆:“这还不简单,往年盛世的时候早有惯例,对于外来的流民,用减免债务免除差役等条件劝返,实在不愿意回去的就近安置,开荒种地减免赋税。
现在虽不是盛世,可连年战乱死了那么多百姓,多少耕地空着,都不用开荒,直接分给流民就行,偏偏官员贪婪,自己占了那些地不肯拿出来,朝廷那边内忧外患,也无暇顾及咱们这偏远小县。”
萧守义:“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管好自己吧。”
天黑下来,佟穗随萧缜回了东厢房。
就一个洗脚盆,还是佟穗先洗,萧缜坐在门槛上看着。
佟穗瞥他一眼,打听道:“村里真把那两个流民的脑袋挂起来了?”
萧缜:“是,不过挂在离路远的地边,你们出门时别特意盯着看就行。”
佟穗想象那情形,先打了个激灵:“我还好,就怕大嫂二弟妹不敢再出去了。”
萧缜没接话,等她洗完,他继续端盆出去泼水。
佟穗擦好脚穿上鞋子,进屋上炕,铺被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昨晚跟他商量好的事。
她看向放被褥的柜子。
本来一早就该拿出来的,结果因为吕家的事忘了这茬,现在再去拿,未免刻意,昨晚这人都怀疑她是不是不喜欢了。
犹豫之间,外面萧缜也快洗好了。
佟穗干脆钻进被窝。
萧缜挑帘进来,瞧见炕头只一床被子,他顿了顿,又去堂屋擦了擦。
“不是说好分被窝睡?”
躺下来后,萧缜将她拉到怀里贴背抱着,问。
佟穗闷声道:“事情多,忘了,明早再铺吧,是用新的,还是你以前睡的那床?”
萧缜:“你睡新的,我睡旧的。”
他语气平静,可佟穗已经察觉了他身体的变化,感觉真跟他说的一样,他自己没想,纯粹是管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突然响起巡逻人的敲梆声,从东边慢慢地朝西边走来。
佟穗越发不敢出声,他却越发地狠。
佟穗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他挥剑刺杀流民时面无表情的脸、波澜不惊的眼。
同街住着的乡亲死没死又与他何干,他想快活,便只管自己快活。
翌日早上,吕家二口要下葬了。
没有席面,吕家的亲戚们翻出一家二口所有的微薄积蓄,去镇上的棺材铺买了两口最便宜的棺材。
抬棺是力气活,吕家人手不够,萧缜带着二个弟弟去帮忙。
()佟穗与柳初收拾好家务,跟其他同街的媳妇们一样出去观礼。
贺氏、萧玉蝉早过来了,一边跟其他妇人回忆着吕家人的好,一边不停地擦着眼角,别说,这母女俩的眼眶确实都是红的。
柳初看了一会儿,也掉起泪来。
佟穗根本还没与吕家人打过交道,没有情分自然哭不出来,她只默默地看着,目光大多落在打头抬棺的萧缜身上。
他寡言少语,神色冷肃,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是在为吕家的遭遇沉痛。
很多围观的村民们都在夸他,夸他那晚的敏锐,夸他以及萧家儿郎今日抬棺的仁义。
可能只有佟穗知道,萧缜帮助村民是真,但他真的没有多痛心。
半个时辰后,吕家二口被一起葬在了灵水河北面那座山坡上。
村民们看过热闹,各自回家,吕家的亲戚们也都回村了,只剩一户同村的亲戚推着木板车来了吕家,将能用的衣物被褥粮食等物带走,最后锁上门。
贺氏给众人分享她打听到的消息:“吕家现在什么都没剩了,名下的四亩地也被亲戚们分了,真是人走茶凉啊。”
佟穗想,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家家户户都缺衣少穿,与其把东西留在那里白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当然,如果吕家二口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心里肯定不舒服,可死了就是死了。
不想让自己辛苦攒了一辈子的家产被人分割,就只能努力地活着,警醒地活着。
十八这日上午,林凝芳临摹好了那幅《扑蝶图》,先请佟穗、柳初对比原作,试试能否看出差别。
佟穗弯着腰,眼睛都快看流泪了,甚至把牡丹花的每片叶子都对比过,愣是没找到一点不同。
柳初也惊叹道:“二弟妹真是厉害,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林凝芳自嘲一笑:“同街死了人,我还能心无旁骛地坐在书房画图,也是够无情的。”
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冷漠的时候。
柳初愣住,求助地看向佟穗。
佟穗握住林凝芳过于纤细的手,道:“你别这么想,吕家的亲戚们都往前看了,更何况我们与他们非亲非故,像我跟大嫂,这两日还不是过得跟以前一样,终日怜悯众生的那是佛祖菩萨。”
林凝芳明白,不然她也画不好这幅画。
“既然嫂子们都说好,那就请二哥过来看看吧,如果他也觉得没问题,稍后便可将两幅画送去给陶掌柜。”
萧家兄弟最近都不准备进山了,全在练武场。
阿福阿真去洗衣服还没回来,佟穗只好自己绕到萧家西边。
练武场周围围了一圈看客,佟穗翘首往里张望,这时,不知哪个村人喊了一声:“萧二,你媳妇是来找你的吧?”
这下子,包括练武的村民们全都齐刷刷地朝佟穗望来。
佟穗一点准备都没有,被闹了个大红脸。
起哄声中,萧缜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佟穗先退到萧家的南墙边下。
萧缜转过来,就见她的脸还红着,在明媚的春光下无处遁形。
“找我何事?”
萧缜靠近,正好站在她前面,高大的身影完全阻挡了头上的阳光。
佟穗指指里面:“陶掌柜的画画好了,二弟妹叫你去看看,还要叫上祖父吗?”
萧缜:“不用,我去就行。”
佟穗点点头,先往里面走去。
萧缜跟在小妻子身后,跨进门口,他见院里没人,突然伸手去摸她的脸。
佟穗哪料到他会偷袭,被他摸了个正着。
她惊得往旁边闪,难以置信地仰起头。
萧缜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视。
佟穗败下阵来,咬咬唇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离他远远的,好像在防别人家的男人。
到了书房这边,柳初已经离去,林凝芳竟然也不在。
佟穗停在门口,叫萧缜自己进去看。
萧缜对比过后,收起两幅画,问她:“一起去镇上?”
佟穗才不要陪这喜欢动手动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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