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几天未见,步庭已经骨瘦如柴。
风刮着他身上的衣袍,让玖茴想到如不胜衣这个词。
“玖茴姑娘。”
步庭面色苍白,静静地看着玖茴,对她点了点头。
“步仙尊。”
玖茴拱手行礼。
祉猷没有动,他连看都懒得多看步庭一眼。
步庭轻咳两声:“南砜在桃林城时,有赖一位照顾。”
“桃林城的百姓都很喜欢南砜与十一,谈不上照顾。”
玖茴侧身往旁边退了退:“仙尊是去找南砜吧,晚辈就不多打扰了。”
步庭没有阻拦,他看着玖茴与祉猷并肩从自己身旁走过,突然道:“玖茴姑娘当初为何会想到,用魔族的极恶之气来对付赤泉?”
玖茴回头,脸上满是茫然不解:“当初不是说试一试?您与几位前辈都没有拒绝啊。”
“至于怎么想到的……”
玖茴用小眼神偷偷瞥步庭:“仙尊平日应该不看话本吧?”
步庭微微动了一下眉梢。
“若是仙尊喜欢看话本,应该就知道,话本里流行以毒攻毒。”
提到话本,玖茴眉飞色舞道:“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大妖怪,当然什么手段都可以试一试。”
“玖茴姑娘很不喜欢妖?”
“人妖有别,我当然讨厌作恶的妖。”
玖茴似乎想到什么,立刻反映了过来,连忙道歉:“仙尊,晚辈没有说妖都不好的意思,请您见谅。”
见谅?
步庭隐隐觉得玖茴这话有异,不动声色道:“恶妖人人诛之,姑娘嫉恶如仇,何处此言?”
“仙尊不是与木栖……”
“玖茴。”
祉猷淡淡开口,打断玖茴的未尽之言:“不过坊间话本上的胡编乱造,不可在仙尊面前妄言。”
“是晚辈失礼了。”
玖茴一脸犯了错的模样:“请仙尊见谅,晚辈告辞。”
玖茴拉着祉猷一脸心虚地匆匆跑走,似乎害怕步庭继续追问。
等跑远了,玖茴才笑眯眯地缓下脚步,伸手与祉猷击掌:“祉猷,刚才你配合得真好,我就不信他听了这些还不会好奇。”
低头看了眼手掌,祉猷虚虚握拢五指:“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去找个好位置准备吃席。”
玖茴把手背在身后,心情极好,转身间裙摆犹如绽开的红梅:“师父他们肯定已经去了。”
望着走在前面的玖茴,祉猷快走两步,追上玖茴的步伐。
时近午时,冬日暖阳高挂,玖茴坐在椅子上,对祉猷道:“阴沉了好几天,今天太阳终于出来了。”
“这就叫天命所归。”
锦轻裘提着壶露饮过来,想挤到玖茴身边坐下,察觉到祉猷望过来的眼神,步伐一顿,转身做到祉猷身边。
“锦少主,你过来作甚?”
玖茴指了指十大宗门方向:“你身为宗门少主,代表着整个御珍宗,跑来这里坐不合适吧?”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十个宗门代表,就我跟平陵道友是年轻人,她还不爱搭理我。”
锦轻裘给祉猷与玖茴倒满露饮:“方才见一位单独进的殿,你们是不是去见过南砜仙长了?”
玖茴点头:“怎么,你也有东西私下给南砜?”
“哎!”
锦轻裘打断玖茴的话:“南砜仙长是个严肃正经人,我这个人生来风流,跟他可不是一路人。”
说话间,他看到问星门的一行人进了殿,对玖茴道:“你们望舒阁与问星门相邻,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你说的是玉鸾姐姐?”
玖茴伸手剥桌上的灵果,瞥着锦轻裘道:“我跟玉鸾姐姐在问仙城相识,她只比我大上两岁,你不要想着老牛吃嫩草。”
听到“老牛吃嫩草”
五个字,祉猷的手一抖,垂着眼睑看自己的掌心。
“我岂是那样的人,更何况能让我心动之人……”
锦轻裘叹息一声,继续道:“今天早上我来寻你跟祉猷的路上,与那位玉鸾姑娘相遇,见她神色匆匆的样子,所以多留意了几分。”
玖茴抬首多看了玉鸾一眼,玉鸾心性稳重,怎么会在九天宗神色匆匆?
似乎察觉到玖茴的视线,玉鸾隔着人群朝她展颜一笑,才在师父身后落座。
锦轻裘又在玖茴这边赖了一会,直到九天宗的长老们全都当场,才匆匆穿过人群,回到御珍宗的位置。
咚。
鼓声响起,身着宗主吉服的南砜在万众瞩目中走入大殿,他的身后跟着四位长老,长老们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宗主令、宗主冠等物。
祭拜天地、祖师、又有长老上前为南砜佩上玉饰、荷包等物。
一位长老原想取下南砜腰间另一块玉佩,一长老伸手拦住,替他压了压玉佩,带着这位长老退到一边。
所有人都以为步庭不会出现,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穿着锦袍出现了。
任谁都看得出他重伤未愈,他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到高台之上,双手执起宗主玉冠,为南砜戴在发间。
“当年为师的师父,不曾亲手为我戴上这顶冠。”
步庭扶着南砜站起身:“你与为师不同,为师永远是你的依靠。”
“师父!”
南砜红了眼眶。
“好孩子。”
步庭没有看众多宾客,他拍了拍南砜的肩膀:“九天宗以后,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闷咳几声,把涌到喉咙间的血压了回去,转身面对众人:“南砜尚年幼,往后请诸位道友多多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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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言重。”
众人纷纷回礼,即便外面谣言纷飞,但是当着步庭的面,无人敢让他难堪。
步庭无意久留,他面色苍白,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大步走出正殿。
【他虽算计过多,但是对南砜还有几分真情。
】
玖茴对祉猷叹息一声,只是人一旦陷入执拗与疯狂,就很难再走出来了。
宴席刚开始没多久,问星门的门主与长老,就带着几名弟子低调离开,隔了半个时辰后才再度出现。
问星门主面上有几分忧色,就连其他几位宗主与他说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猜发生了什么?”
酒过三巡,一些宾客已经染上了醉意,锦轻裘趁机溜到玖茴身边,对他们小声道:“问星门的门主与长老,去了步仙尊的院子。”
玖茴与祉猷放下筷子,旁边的望舒阁弟子也都假装吃菜,其实竖起了耳朵。
“问星门主与长老为步仙尊掐算了一番,说什么机缘难现,步仙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难道今日有步仙尊伤愈的机缘?”
玖茴来了兴趣,“怎么又机缘难现了?”
“运气瞬息万变,一环扣一环,只要其中一环掉了链子,后面再续上,就不是原本那一环了。”
锦轻裘轻嗤一声:“若我是九天宗的人,还去求什么机缘,不如直接去扶光山认罪,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仙君能够满意。”
“可他的心性谋略不改,仙君又如何满意?”
玖茴立刻反驳道:“仙君一生幽居扶光山,从不涉足三族恩怨,他本就不该拿此事去烦仙君。”
锦轻裘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是提到扶光仙君,心情仍有些复杂:“当年我父亲说,应该想办法替代仙鼎镇压气运这件事,结果除了秋华仙尊同意,谁都不敢冒险。”
“扶光仙君已经被关在扶光山五百零六年了,难道还要让他在扶光山关五百年?”
锦轻裘语气微妙:“普通百姓不知情,难道修士们也要继续装聋作哑?”
玖茴把一颗剥好的橘子放到锦轻裘掌心:“说得好!”
“你亲手剥的橘子,我可舍不得吃。”
锦轻裘把橘子举到自己眼前:“我要把它……”
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拿走他掌心的橘子。
锦轻裘回头看着拿走他橘子的祉猷,祉猷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把另一个剥皮的橘子放回他手里。
锦轻裘:“……”
祉猷道友,你真是半点礼德都不讲啊。
悻悻地把这个橘子放回果盘,锦轻裘干咳一声:“南砜道友继位,我觉得他应该能赞同我的想法。”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鹤鸣声,众人抬起头,就看到一只仙鹤飞进大殿,口中还衔着一只礼盒,礼盒上有扶光山的标志。
扶光山?
众人都放下了筷子,起身拱手行礼。
仙鹤停在南砜面前,南砜伸出手,接住仙鹤口中的礼盒。
见南砜接了礼盒,仙鹤吃了他面前的几颗灵果,展翅飞出大殿。
九天宗的长老们神情激动,他们都以为仙君厌了他们九天宗,没想到竟然会送来礼物。
其他人想得更多,扶光仙君惩罚步庭不愿为他疗伤,却愿意给九天宗下任宗主送贺礼,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他厌恶的是步庭,而不是整个九天宗?
“多谢扶光仙君。”
九天宗众人向扶光山所在的方向拱手行礼,神情郑重地打开了礼盒。
礼盒里面,放着一顶九莲玉冠,整座玉冠散发着幽幽灵光,无不昭示着它的不寻常。
“这是……这是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啊。”
一长老颤抖着手,捧起玉冠:“宗主,此乃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你快快换上,不可辜负仙君心意。”
此冠便是仙君对他们九天宗的宽容,有了此冠,便无人再说九天宗对仙君不敬,他如何能不激动?
在几位长老的簇拥下,步庭亲手为南砜戴上的宗主冠被取下,换上了扶光仙君亲手炼制的玉冠。
殿内的欢闹,似乎传遍了整个九天宗,步庭翻完手里的主人翁名为“沐歧”
的话本,听到童子说扶光山为新任宗主送来亲手炼制的玉冠,突然轻笑了一声。
“常年幽居扶光山的仙君,为何会有了七情六欲?”
他捏碎手中的话本,扶着窗棂大口吐出血来。
“仙尊,你还好吗?”
步庭回头看着来人:“你是……问星门的弟子?”
“晚辈玉鸾,见过仙尊。”
玉鸾眼中闪过杀意,随后又隐了下去:“晚辈此时来,是来拿遗落的东西。”
她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椅子下的荷包:“晚辈告辞。”
步庭闻到淡淡的丹药味道,开口问道:“不知贵宗主掐算的结果……”
“仙尊难道不知道吗?”
玉鸾握紧荷包,冷漠笑道:“人生在世有无数条命运线,红为吉,黑为凶,仙尊前路一片黯淡,宗主怎好告诉你真相?”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
步庭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敌意。
“晚辈十五年前与仙尊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不忍仙尊受到蒙蔽。”
玉鸾垂下眼睑:“仙尊谪仙般的人物,即使是前路黯淡,想来也是不惧的,对吗?”
“咦?”
玖茴从院子门口探出头:“玉鸾姐姐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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