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
皇太子听见这个话题,倒是淡淡的。
他因接受老师朱珪先生的“五箴”影响,自成婚以来,放在后宅的心思便比其他皇子,乃至历代帝王都淡。
即便此时他已经继位在即,可是后院里有名号的唯有嫡福晋点额一人、侧福晋廿廿一人、官女子刘佳氏一人,也就是说有名号者,仅有三人。
其余侯佳氏,虽说有个“庶福晋”的称呼,也曾赏赐花衣,可是因为出身内管领,又曾是大侧福晋骨朵儿房里人,故此身份仍然只能是家下女子。
而王佳氏,因曾先后是大侧福晋骨朵儿房里的家下女子、庶福晋侯佳氏房里的使女,故此身份虽原本是官女子,但是被挑进阿哥所去伺候人之后,身份即是以官女子补足家下女子、使女之缺,这便身份也变为了家下女子,乃至后头的使女。
故此能封嫔以上位分,得朝廷正式册封的,名正言顺的唯有嫡福晋、侧福晋、刘佳氏三人罢了。可是皇太子也并未因此而着急。
见皇太子没什么反应,皇太子妃不由得道,“《礼记》云:‘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
“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
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虽说我朝家法朴素,历代先帝后宫里都没这么多人,然则总不能明年太子爷继位的时候儿,后宫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吧?否则,又何谈‘内治’?何谈‘天下内和’?”
“若无‘外内和顺’,则无‘国家理治’,岂不是有亏‘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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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妃引出的是数千年来传承而来的圣人言,说的是天子之德,这样的高度,自是皇太子都无法反驳的。
廿廿也忍不住抬眸,眸光静静在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面上打了个转。
皇太子妃是借圣人的口,说天子不广纳后宫,乃为失德。
作为即将继位的嗣皇帝,“失德”的大罪名,阿哥爷也是扛不起的。
皇太子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倒转眸瞟了太子妃一眼,问,“这倒不急。循着惯例,嘉庆二年便要挑选天下八旗秀女,后宫里的人,自能补齐。”
“倒是绵宁的事,太子妃可曾为绵宁挑好人了?”
皇太子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自是都落到绵宁那边去。
个个
儿都是额娘、姨娘、姐妹的,这便都忍不住要笑话一番。
四格格跟绵宁是一奶同胞,这便先出声道,“哥哥可别脸红,这都是好事儿!三姐姐也已经许了婆家,三姐姐可没脸红呢!”
可是绵宁哪里是没脸红呢,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被说到这事儿,反倒是面色略微有些发白,神色之间略显慌乱。
还是三格格笑道,“二弟必定是想着,明年可还要大婚,这便不敢叫嫡福晋知道今日之事呢……”
见儿子神色如此,还是皇太子妃笑道,“你们两个就别打趣他了!他一向最是孝顺,早就说了多少回,这些事终究都由皇玛法、你们阿玛和我来做主就是,自己是连看都不看多看一眼的呢,更何况要这样当众地说笑。”
“他啊,一心都在念书用功里呢,哪里顾得上这些?要不,何至于到今日还没挑选出人来呢?”
皇太子妃笑着转眸望皇太子,“太子爷前儿问过我好几回了,我啊多少有点儿私心,总想让绵宁可着自己心意,挑个能合眼缘的去……我又不好直接跟太子爷说,恐太子爷说我溺爱了。”
皇太子挑了挑眉,看了看绵宁,赞许地点头道,“倒也是情理之中。你额娘凡事为你思虑,你也能以孝顺为先,这都是好事。”
绵宁低头听着,他忽然抬眸,“……阿玛的意思呢?当真准儿子选个自己合眼缘的?”
皇太子听了,便看了皇太子妃一眼,两人对了个眼神儿。
皇太子妃则有些惊诧,赶紧看含月一眼,含月却也是一副丈二和尚的模样,摇了摇头。
皇太子便点点头,“嗯,这既是你额娘的意思,我心下倒也同有此意。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倒是心里有些谱儿了?”
绵宁忽地站起来,竟是撩袍跪倒在了廿廿面前!
众人都吓了一跳,廿廿自己更是吓了一跳。
今儿绵宁这事儿,廿廿纵然关心,可也碍着此时与皇太妃和绵宁母子的心结,这便此时不便她说话。
她便本着一个旁观者的心思,只听着众人说话儿就是,却如何想到,绵宁忽然就双膝跪倒在她眼前儿来了?
廿廿都有点儿懵,赶紧先看一眼皇太子,再瞟一眼皇太子妃;自己个儿也赶紧起身来,亲自拉起绵宁来,“二哥儿这是怎么说的?可是你本想冲着你阿玛跪的,结果跪偏了,跪错
了小额娘来吧?”
皇太子也是好奇,笑着打圆场,“你是她小额娘,他向你跪安,又有什么好说的?”
绵
宁被廿廿拉起来,虽说比廿廿小七岁,可是这会子身量已经超过廿廿去了。
这般站着,已然不是当年他仰望她,倒成了他垂眸,俯视着她去。
“……阿玛说,准我自己挑个人。我一向最信小额娘的眼光,小额娘身边的人,必定都是极好的。儿子便跟小额娘求个人!”
廿廿还是迷糊的,忍不住回头看了星桂和星楣一眼,“可,可是她们都太大了,与你年岁本不相当……”
星桂和星楣,都是跟廿廿同龄的,哪儿有皇太子的嫡长子,先选个大六七岁的去的?
绵宁心下不由得叹口气,又想起那日里撞在眼前的笨姑娘。
“小额娘这是怎了?当真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星桂和星楣二位姑姑,是儿子从小叫到大的,儿子心下只有尊敬,没有半点其他的非分之想。”
“儿子想跟小额娘要的人是——小额娘身边儿新收的那个。”
廿廿这才寻思过味儿来,是星楼。
可是廿廿心下还是有些迷糊,毕竟星楼是新要过来的,还正学规矩呢,没正式派差事,更没什么机会到她跟前来出上差,故此她都不知道绵宁什么时候能跟那丫头有交集了去。
皇太子也寻思过味儿来,想起了星楼那个丫头,这便笑道,“我也想起来了。虽说是个有些笨笨的,不过倒是生了一脸的福相,没想到是应在这儿了。”
皇太子与廿廿、绵宁三人心领神会地谈论着,那边厢皇太子妃却紧张起来。
她忙召含月过来,“……谁?”
含月皱眉道,“侧福晋跟前,年岁跟二哥儿相当的,也就是那新来的星楼了……”
“星楼?”皇太子妃霍地就火大了。
一来,那丫头口无遮拦,当日第一次见面就说出对她那般忤逆不敬的话来。倘若不是后来侧福晋护着,她早就惩治了那丫头去了。
二来,就侧福晋给她改的这个名儿“星楼”,她就不喜欢,总叫她想到那句诗‘云收喜气星楼晓’,听着就仿佛是侧福晋借着这个名儿来显摆她住在西暖阁里的欢喜呢!
她也没想到啊,谁知道这“云收喜气星楼晓”,竟然应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不行!”皇太子妃冲口而出。
绵宁微微一个激灵,扭身望住母亲,“额娘,为何不行?是额娘说,想要儿子挑个合眼缘的。从前儿子不挑,额娘着急;如今儿子挑了,怎地额娘却说不行了?”
皇太子妃闭了闭眼,“那个
丫头是个刚进宫来的,不懂规矩!她怎配得上你!”
廿廿听了这话儿便一皱眉,只是碍着太子爷在呢,不好开口回护。
皇太子垂眸看了看自己指头上的翠玉扳指儿,半晌才不急不忙地道,“要我说呢,绵宁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小福晋名下这个丫头,虽说年纪是小了点儿,刚进宫还不谙规矩,可是这些内治教化之事,本就是太子妃和小福晋的内职,你们日后多用点儿心,帮她将规矩学熟了就是。”
皇太子说着,还抬眼远远瞟了一眼站在含月和望月后头,捧着茶壶的荣姐儿。
“说起这丫头的身份,给绵宁当官女子,倒也是够了。说起她阿玛来,职衔还在荣姐儿之上。”
皇太子妃也是怔了一下,“哦?”
她从一开始就厌烦星楼这丫头,这便连她母家都懒得打听。
廿廿听罢会意,含笑道,“星楼的阿玛实职也是内务府郎中,可是却加了卿衔。”
内务府的卿,指的是“三院卿”,便是内务府的上驷院、奉宸院、武备院这三处的官长,乃为三品大员。故此加了卿衔的员外郎,自然职衔上就要比普通的员外郎高出一个或两个品级去了。
皇太子点点头,“侯佳氏的阿玛讨柱,就是上驷院卿。”
既然父亲同为内务府卿,侯佳氏都可以成为皇太子的庶福晋,那星楼的家世配绵宁,自是足够的。
皇太子又道,“况他家数代都在江南织造、税关上为官,与大舅哥从前的差事,也没什么差儿……”
皇太子妃梗住,亦是更说不出话来。
皇太子便点点头道,“既然皇太子妃也不反对了,那就这么定了吧。除了小福晋房里的丫头之外,太子妃你再定一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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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人散去,廿廿想了想该怎么将这话儿告诉给星楼去。
最关键的是,廿廿完全不知道星楼是怎么跟绵宁有过交集的,这就没法儿去揣测这两个小孩儿的情分到了什么地步去。
按说,绵宁这孩子从小冷静、自律,倒不是个太容易动情的人啊……怎么就忽然看准了星楼去了呢?
不过——咳咳,谁叫绵宁
有皇太子这么个阿玛嘛。
男子再天性冷静自持,可是一旦动情,那也都是天雷地火的事儿,平素的一切都不管用了。
廿廿想,绵宁既然敢在众人面前这么直接地恳求,而且不惜顶撞皇太子妃的,那就是绵宁是真的喜欢星楼的了。
既然动情若此,那便终归都是好事儿了。
星桂领了星楼来,星桂告辞出去,却故意给星楼也行了个礼。
星楼吓得好悬没一个绊子卡在地下,讷讷地道,“姑姑,姑姑只是作何?”
廿廿便笑,轻斥一声,“你可吓着她了。去,叫我跟她慢慢儿说说。”
星桂咯咯笑着,“星楼你别怕,是你的造化来了。”说罢抿嘴出去了。
星楼就更有些手足无措了。
廿廿拉着星楼的手,柔声问,“……咱们家二哥儿,你见过吧?”
星楼赶忙点头,却更是慌乱,“主子!奴才,奴才不是故意冲撞二哥儿的!那天都是二哥儿自己走得太急,也不往前看,一径扭头往回不知道看什么呢。奴才已是小心闪避了,可是还是二哥儿他自己个儿一头撞上来的。”
“他走得太急,奴才是怎么闪躲都没能躲开……”
廿廿挑眉,不由得“扑哧儿”笑出声来,“哎呀,原来是怎么回事呀!”
虽说有些惊讶,不过这当真一撞,就撞出一桩姻缘来,可也是一宗佳话了。
“傻丫头,你可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可不知道,你这一撞,竟撞到二哥儿的心坎儿上去了!”
星楼更呆住了,半晌眼珠儿都不会动弹了。
廿廿拉着她的手,笑道,“就方才,二哥儿当着太子爷、太子妃的面儿,已是正式跟我求了你去……星楼我问你,将你放进二哥儿房里,你可愿意?”
星楼的母家是内务府世家,家里数代都为郎中等中级官员,故此她怎么会不明白宫里的这些规矩去?
他们这样内务府世家的女儿,多数都被皇子皇孙挑了当官女子去。便如太子宫里的侧福晋刘佳氏等,就都是如此。
这算是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一条必定要走的道路,所不同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碰上的是哪位皇子皇孙。
这位二哥儿绵宁,是皇太子的嫡长子,这身份之贵重,自是多少年来都无人能及。
按说,这也当真是她的造化了吧?
况且,说了这话的人是皇太子,是主子。皇太子既然已经出口,哪里还容得她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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