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冬日分外凛冽,风儿高悬于这喧嚣人间,随意地打了个转,湿润冷潮的寒风便仿佛能透过衣裳和狐裘直直吹进人的骨头缝儿里。
只是,李元牧的嗓音却比这夹风带雪的冬日更为寒凉,李婧冉被冻得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心中腹诽:他以为自己很好靠吗?
李元牧的体温偏低,夏天抱起来像个人形冰块,冬天反而是雪上加霜。况且少年嘴刁得很,尽管帝王讲究喜好不形于色,却也无人敢纠正这位爷。
长期挑食的结果就是他分外瘦削,冬日在一众臃肿的粽子里倒是显得丰神俊朗,可隔着厚厚的狐裘,李婧冉还是被他嶙峋的骨骼硌得慌。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脾性很温软,遇到这种情况都不敢指责他硌着自己了,只敢眼观鼻鼻观心,隐晦道:“陛下若是多吃点,想必会更好靠。”
啊,为了保护少年人的自尊心,她真的费劲了心思。
说罢,李婧冉就想从他身上离开,谁知李元牧却长臂一揽,让她措不及防地又往他身上跌去。
李婧冉在他的锁骨上磕了下,痛得龇牙咧嘴之际,听到一身反骨的李元牧冷声开口:“阿姊再感受感受呢?”
啊...... 这......
李婧冉在现代已经二十五六的年纪了,对于这种十九岁大男孩的好胜心并不是很了解。
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样子惹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李婧冉感受着贴着自己蝴蝶骨的微凉体温,避而不答:“...... 陛下,注意影响,他们都在看你。”
“谁敢?”李元牧单手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把她乌黑亮泽的秀发拨到身前,掌心再次贴上了李婧冉的后颈,让她一个激灵,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元牧偏头,在她耳畔低柔地道:“朕挖了他们的眼睛。”
语气之缱绻,嗓音之低哑,仿佛说这情人间最缠绵的话语。
法盲,这人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法盲!!!
哦,等等,他好像就是王法本人。
李婧冉绝望地在心底呐喊:大晟有这么个君王,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原书里的华淑长公主并没有折辱大祭司裴宁辞,就算裴宁辞并没有私通外敌里应外合,这大晟也迟早要完吧。
李婧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靠。”
李元牧微一挑眉:“阿姊说什么?朕没听清呢。”
李婧冉被他的得寸进尺惹恼了。
虽然她是脾气好,但脾气好也代表就会乖乖任由他搓扁揉圆的好吗!
她强硬地拍开李元牧的手,脱离他的牵制回眸瞪他:“好靠好靠好靠!你最好靠,你完胜本宫府里的所有背垫,行了吧?”
李婧冉一双桃花眼圆瞪,少了几分勾人心魄的艳丽,却多了些姑娘家的娇嗔,颇有些又妩媚又娇俏的感觉。
李元牧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拍红的掌心。
李婧冉捏了下裙裾,有些心虚,正想着要不要和这暴君道个歉时,却见李元牧蓦得勾唇一笑。
他杏眸微弯,语气里颇有些松快:“阿姊已经许久没与我这么亲近了。”
李婧冉:???
他没事吧。
她仰脸望天,深深怀疑究竟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就在李婧冉还在思索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时,先前那位险些被拐卖的粉衣姑娘红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
李婧冉立刻端正了神态,颇有些沾沾自喜:有生之年,她居然也会有被人道谢的一日。
谁曾想,那位姑娘经过她时脚步都没停,含情脉脉地朝李元牧盈盈拜倒:“公子的大恩大德芙蓉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还望公子不弃。”
芙蓉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吴侬软语更是酥到了人的心里。
她虽并不是天人之姿,可颇有种小家碧玉的美,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白兔,清纯动人。
李婧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旁观着李元牧要如何处理这朵桃花。
李元牧皱眉,颇有些嫌弃地扫了她一眼:“你太瘦了,绿宝不会喜欢的。”
芙蓉神色一僵:“敢问公子,绿宝是......?”
李元牧往李婧冉的方向微昂下颌:“它。”
睡到一半的小翠蛇听到主人喊自己的名字,尽管十分不情愿,还是从李婧冉的袖口里探出了个脑袋,一双绿豆眼瞅了眼芙蓉,敷衍地咝了两声。
李婧冉没想到这么一条高贵傲娇的蛇居然取了如此大俗大雅的名字,着实为绿宝扼腕叹息了一把。
芙蓉忽然看到一条蛇,还是颜色鲜艳看起来就有剧毒的蛇,被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尖叫出声。
李婧冉见状,颇为不好意思,轻轻戳了下绿宝的头:“乖,把舌头收回去,别吓人。”
绿宝不满地冲她咝咝两声。
这位主子真的很冒昧。
第一,那不叫舌头,那叫蛇信子。
第二,它是在表示友好,并未试图吓人。
第三,蛇信子收不回去,望周知。
李婧冉和绿宝大眼瞪小眼,在外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芙蓉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呆了片刻。
她身着一身月牙白狐裘,抬手时露出里头的交领长裙,通身没有任何花纹,但层层叠叠由浅至深的紫仿佛能漾开一般。
一条色泽艳丽的蛇环在她纤细的皓腕,她那双生而含情的眼瞧着那条毒蛇,带着一种危险又惑人靠近的窒息美感。
好半晌后,芙蓉才再次回过神,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柔柔弱弱道:“公子,我不怕蛇,我可以帮您一起照顾...... 照顾绿宝。”
芙蓉面色都被吓得苍白,却仍是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李婧冉都快被她坚定不移的精神感动了,她本想开口劝李元牧,但转而想到他的个性,又闭上了嘴。
诚然,美貌对弱女子而言是分外致命的弱点,芙蓉流落在外兴许经常会遇到危险。
然而,李元牧又是个小疯子,天知道他哪天发了疯,说不定芙蓉就被他嘎了。
李婧冉有些纠结,也不知哪种选择会更好。
李元牧却只是道:“你就这么想报答我们?”
芙蓉含羞带怯地轻点了下头:“芙蓉愿追随公子......”
李元牧没耐心听她再说一遍,只是点了下头:“那你就跟着我阿姊吧。”
“啊?”
“......啊?”
芙蓉和李婧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就忽然变成跟着她了呢?
可恶,这一身反骨的小疯子。
芙蓉有心想再争取下:“可是......”
李元牧恍若未闻,侧头眼神温柔地问绿宝:“你饿了么?”
绿宝被主子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蛇身一颤,配合地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绿宝小小的,那嘴却大大的,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芙蓉立刻闭上了嘴。
她很识时务地转向李婧冉,继续用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芙蓉见过姑娘。”
李婧冉方才听芙蓉和李元牧对话时还没多大的感触,直到她用这副软得能掐出水的嗓音对她说话时,李婧冉顿时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啊,温柔又嗲的漂亮妹妹真的很美好!
谁能不爱小白花呢~
哦,李元牧除外。在他眼里,估计只有适合做人皮灯笼的材料,和不适合的废料。
面对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李婧冉也不由软下了嗓音,生怕吓着她:“芙蓉是吗?你收拾一下,过些时日就来长公主府吧。”
芙蓉面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长公主府?”
她目光在李婧冉和李元牧之间徘徊片刻,立刻便猜到了两人的身份,正待屈膝下跪时却被李婧冉搀扶住了。
李婧冉微微一笑:“我们今日便衣出行,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罢了。”
芙蓉是个聪明姑娘,自是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应下后便先行离开,李婧冉则带着李元牧继续逛。
即使经过这么长一段插曲,李元牧依旧不忘初心,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阿姊给朕准备的惊喜呢?”
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李婧冉脑中忽而冒出来一个想法。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阁楼,微抬抬下巴,示意李元牧跟她走。
李元牧也并未多问,只是跟着她一路走上了阁楼。
阁楼的木阶为时已久,踩上去时发出咯吱的声响,李婧冉垂眸一阶阶迈上,思索着待会儿该用怎样的语气跟李元牧沟通。
如果仅仅是从原书中看李元牧这个任务,李婧冉会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没有道德,没有牵挂,不在意世俗。
就好像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禁锢得住他。
大臣们敬他为君王,畏他的暴戾残酷,厌他的喜怒无常。
李元牧都从未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任何人,而任何人也都不在意他。
如果要劝这么一个人向善,应该怎么做呢?
李婧冉仍在兀自思索着,却听脑海中传来一道熟悉的、俏皮的声音。
「当然是成为他的牵绊啦!病娇之人最是无情,但也最是深情。他一旦把人放进了心底,就会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珍重。他会视她为掌中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生怕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他没有道德,你就是他的道德。你若欢喜,他便可以为了你去爱整
个世界;你若郁郁,他为你屠了整个天下都在所不惜。」
「要驯服小疯子的最好方法,就是当他的软肋,成为他身上疯劲的开关。」
李婧冉听到小黄的声音,眉心一跳:「你不是走了?」
当时小黄跟她说的期限是四天,看样子应该是把她判定为任务失败,然后丢下她回现代了。
现在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小黄嘿嘿一笑,不太好意思道:「嗨呀,是我听错了嘛。上头说的是每隔4天得回去开会,我给听成任务总时长就是4天。」
李婧冉深深叹息。
小黄也知道自己把她吓惨了,很积极道:「但是宿主,还有个好消息!我每次回去能升级一次耶!我这次回去拿了个盲盒道具,你要用不?」
李婧冉心道:小黄早不问晚不问,她都已经从李元牧手里自救了,现在才来当马后炮。
她只是道:「存着吧,之后用。」
「好嘞!」
李婧冉和小黄对话间,也已走上了阁楼。推开那落漆木门,望出去便是一片宽阔的天地。
李婧冉提着裙裾迈过了并不高的门槛,回眸对李元牧笑:“来。”
此时的夕阳已近地平线,正是日月交晖之时,盈亮的月光与橘黄色的日光相互映衬,在她身后铺成了副优美的背景。
她唇角噙笑,恍若堕了天坛的神明,连发丝都在发光。
绣着金龙的黑靴一下下踏在木质地板,在她的注视下迈出门槛,与她并肩共眺远方。
晚风吹起了李婧冉的发丝,她将贴在脸庞上的发丝顺到耳后,轻声道:“被人感激的滋味如何?”
芙蓉朝李元牧道谢时,尽管他神情掩得很好,李婧冉却留意到他那一瞬的怔忪。
从小无人引他向善,却人人盼他向善。
李元牧误入歧途时,人人却都怨他、惧他。
如果能选择,谁又愿意当个被人唾弃、遗臭万年的坏种呢?
李婧冉想,她要做的就是带他体验人间的美好,告诉他其实他是可以被人爱戴喜欢的。
她只盼如今还为时未晚。
李元牧顿了下,才眉眼沉沉地轻嗤了声:“被人感激?就那贯会装可怜的女子么?八成是严庚书那老匹夫想安插在朕身边的奸细罢了。”
严庚书?她的第三位攻略对象?
很老么?
李婧冉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并未在这上头多纠结,苦口婆心地对劝道:“凡事要讲证据,你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龌龊嘛。”
“嗯,”李元牧冷飕飕地拿话刺她,“就像是阿姊,看似想毒死朕,实际只是为了给朕一个不用去祭祀大典的借口。”
李婧冉见话题又绕到了她身上,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掰过他的头让李元牧目视前方。
她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李元牧的耳廓,肌肤相触时他在那一瞬咬紧了牙关,很快却又放松了下来。
李元牧目光投向阁楼外,看到的却是他每日把自己关在方寸之地从未见过的情景。
于阁楼登高远眺,可见华灯初上,万间人家的灯火陆续点起,续上了落日余辉。
熙攘的街道上,百姓们的身影觥筹交错,各个小摊的叫卖声和袅袅烟火气升腾着,是别处都感受不到的温暖。
李元牧自幼长于深宫,又自我拘囿,此情此景让他感到分外陌生,心口有些空,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眼前是星星点点的人间烟火,而耳边是他阿姊轻柔低缓的嗓音。
她像是深海中逃出来的海妖,用曼妙的声线低声哄骗着凡间的少年君王:
“李元牧,看见了吗?这就是阿姊想给你的惊喜。”
以烟火人间,谨献给寂寞孤寥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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