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假如再给云苓一次穿越的机会,他绝对会选择穿越回今天早上胡桃伸出手的那一刻,把接过请帖的自己敲晕拖走,最好再找口棺材给他埋起来。
因为事实无数次证明了,物理意义上的入棺,有时真的好过社会意义上的死亡。比起现在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局面,云苓真心觉得还是自己主动入土显得从容一些。
此时此刻,那封令他万般后悔的万恶之源正安详地躺在地板上,而上面信笔涂鸦的“新月轩一号雅间”门口,可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作为整座饭店的牌面,这儿本该是最为清净悠闲的地方,这会却格外吵闹。
“胡桃,放开我——我,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宠物没喂,再不喂他就要饿死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先吃饱饭,怎么喂宠物——”
声音的来源于那扇古朴雅致的木门旁,门上雕刻着与饭店名字呼应的新月出现了新鲜的损伤,就像是刚被某种生物的爪子硬生生抠下了一角。
而破坏木雕的犯罪分子不仅还在现场,爪子距离损伤处甚至不超过两公分。
“求你,快撒手——”
“我不!除非你先保证你不跑——”
刺耳的剐蹭声再一次响起,只见那两只青筋暴起的手又为门框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用力之深仿佛它们扒住的不是什么门框,而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现实也确实如此。
少年的喉间发出了吃力的“嗯”声。顺着泛白的指节,以及随有节奏的拖拽而抖动的手臂向上看去,他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透,就因抵抗身后传来的大力新添了一层热汗。
要不是临出门前白术先生嘱咐他穿的衣服够厚,云苓觉得此时一手拉着他上衣,一手扯着他裤子的胡桃,一定能把他的整层皮给拽下来。
“你先撒手,我的裤子,我的裤子要被你扒松了——”
“没关系,本堂主事后多赔你几条——”
要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真的很想喊一句:这一闹闹得他的面子里子都快掉光了,在乎的还是区区裤子的问题吗?
誓死不从的少年夹紧双腿,将门框抱得更紧了。
同为神之眼的拥有者,于一号雅间门口拉拉扯扯的俩人说不上谁的力气更大,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相对静止的状态,她既扯不动他,他也逃脱不了她的魔爪,场面可谓相当滑稽。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信胡桃的邪……云苓的眼中泛着悔恨的泪花。而当下这尴尬的一幕,还要从几分钟前说起。
为了赴这场饭局,在北国银行耽搁了不少时间的他见天色已晚,是马不停蹄地直奔请帖所写的地点。
今天是小除夕,放平常都很难预约的新月轩坐得满满当当,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很快有侍女迎了上来,指引他走向雅间所在的包间区。而不好的预感,就率先萌发在这条通往目的地的走廊上。
首先是走廊中弥漫的风元素。走在前头的侍女没发现异常,可神之眼属风的云苓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然界中分布的元素力都是较为分散的状态,而这相对密闭的室内空间,却存在着明显压缩过的风元素……尤其是一号雅间门口的那个大花盆,四周风元素的浓度高得活像被狂风之核反复碾过几遍似的,就差没插个告示牌提醒他此地不简单了。
其次,房间内的人数貌似也不太对头。
提前向侍女打探情况的少年疑惑地捏起下巴。他明明记得胡桃只说邀请了香菱、行秋和钟离,这样加上旅行者和派蒙也不过六人,为什么侍女却告诉他一号雅间已经到了九位客人?
以上种种猜想在推开门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云苓本想着其余三位最好是他认识的,好歹能在饭桌上聊上几句,但在反复揉搓了好几下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这样的想法破碎了,他本人也斯巴达了。
雅间的大门半敞着,少年如雕像般僵硬地杵在原地,门内围圆桌而坐的宾客们五颜六色的眼珠子齐刷刷地对准了他,其中几对眼睛的主人还热情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云苓没有立即回应他们的热情。此刻他脑门上冷汗直流,魂都吓得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了,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漫画中失去颜色的受惊小猫形象。
他就说今天怎么左眼皮一直在跳,原来“灾祸”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使少年石化的原因无他,问题就出在雅间内的客人——准确来说,是出在胡桃邀请的几位神仙身上。
这里的“神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而是由岩神、风神、三眼五显仙人共同构成的实打实的“神”与“仙”的组合。
云苓不知道这三位为什么会聚集于此,虽然早前都有过各自的接触,但当他们出现在同一张饭桌上,还用同一种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受到的惊吓可不是单纯乘以三倍那么简单。
为阻断这
一时难以消化的冲击,他的手直接越过宕机的大脑行动,“啪”地甩上了木门,随即快速转身,背靠门板猛喘起了粗气,霎时梦回了一把他在歌德酒店的窗台上“偶遇”吟游诗人的场景。
砰,砰,砰——他的心跳快得厉害。包间的木门很好地隔绝了里面传来的声音,在这条安静的走廊里,云苓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猛烈起伏,不仅源于惊恐,还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心脏……
身后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就在云苓好不容易将那种难受的感觉压下去,犹豫着开门还是转身跑路的时候,随着大门被一脚踹开,迫不及待冲出来的胡桃替他做好了决定。
后背紧贴门板的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没飞出去,但他恨不得自己当时能够飞出去,因为在那之后胡桃就缠上了他,开始一个劲地将他往门里拖。
“你都走到门口了,难不成要爽本堂主的约?”
“我,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宠物没喂……”
回顾至此,云苓没什
么好说的,能做的只有使劲抱着门框,以及在不使用手的情况下努力保护自己的裤子。
他临场捏造的烂借口,有人信了,有人将信将疑。胡桃属于后者,在她的呼唤下,饭桌上的另外几人纷纷动身。
冲在最前头的是香菱和行秋,但他们显然不是怀着解放小伙伴/好兄弟的目的而来,反倒助纣为虐,在胡桃的指挥下一人抓着他的一条胳膊,一左一右笑嘻嘻地将可怜的少年架进了雅间。
诚然,云苓来过新月轩许多次,唯独这次经过那三位的座位时,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一种荒谬感,只觉得这儿豪华包间是那么的小,小到不足以容纳下这几尊大佛。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明白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直到被损友们提溜到唯一空缺的座位上,终于认命的云苓才得到机会,往上提了一把岌岌可危的裤子。
瞥见他的动作,也不知出于尴尬还是愧疚,胡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向在座的众人介绍了这被动入座的最后一位来客。
云苓其实很想告诉胡桃,不必介绍了,这里的人他可能比她还熟。
瞧瞧这小小的屋里都坐着哪些人物吧。
世界的中心,游戏的主角,蒙德的荣誉骑士,璃月的人民英雄,众仙之友——旅行者。
身份上限高得吓人的未知奇妙生物,应急食品,旅行者最好的伙伴兼向导——派蒙。
尘世七执政最古老的年长者,契约之城璃月港的缔造者-->>
尘世七执政第二古老的存在,自由之城蒙德城的建造者,蒙德地形的改变者,为解放人民于千风中诞生的高塔孤王的毁灭者——巴巴托斯。
众仙中辈分与声望的翘楚,守护璃月,为抵御邪魔奋战千年的护法夜叉大将,三眼五显仙人,降魔大圣——魈。
此外还有往生堂的七十七任堂主,飞云商会的二少爷,驱邪世家的继承人,万民堂的新任大厨……
当以上众人将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时,云苓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心底顶着文字“我何德何能”的小人面朝墙角,心疼地抱着自己在地上画圈。
璃月港卧虎藏龙,而他就像趴在这些龙虎边上蛄蛹的毛毛虫。
【是谁一天一套新衣服呀?即答:是我们爱美的云宝】
【云苓看起来怎么和四小只不是一个季节的】
【谁让他穿这么多的,还我小短裙(不是)】
【奇迹云云爱冒险】
感谢你们还有这份闲心关注我的衣服……云苓默默从旅行者头顶收回视线。
胡桃给他安排的座位夹在香菱与行秋之间,应当是出于照拂他的一片好意,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对面就正正好好是那二神一仙了。
视死如归的少年抿着嘴,朝他们点点头,看上去还算从容,实际上紧张得都快把嘴皮子给咬出几个洞了。
客卿先生微笑道:“云苓小友
近来可好?()”
走进这扇门前,一切都挺好的&ash;&ash;云苓当然不敢这样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说都好。
见他魂不守舍,一副不太打得起精神的模样,坐在客卿旁边的吟游诗人眨动起那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
云苓是还在担心家里的事情吗?▋()”
云苓心虚地搓搓手,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一旁的东道主倒是来了兴致,先看看来自蒙德的诗人,又看看方才落座的少年。
“听温迪的口气,你们认识?”
“是哦,我们是在蒙德的酒馆相识的。云苓是一位非常慷慨的朋友,他请我喝了好多酒,还提出了好些有趣的问题。”
胡桃好奇
地追问道:“什么有趣的问题?”
这可不兴问啊!
“当然是一些有关饲养小动物的问题了。”没等少年出言制止,吟游诗人就开始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比如如何修剪指甲,如何保养‘毛发’之类的……在这方面我和云苓可有共同语言了。”
“毕竟我们养的可是同一类小动物,你说是吧?”他晃动着茶杯,话里有话,两双颜色有所差异的绿眸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对上了视线。
在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神中,少年压低脑袋,艰难地点了两下。他自然知道吟游诗人指的是什么,暗叹世上果然没有事能瞒过神明的眼睛。
只是……
谁管龙叫小动物啊!
听见话题来到了小动物身上,养着锅巴的香菱晃了晃少年的胳膊,积极地与他搭话:“好不容易聚一次,别急着走嘛,要是你养的小动物现在很饿的话,我可以让锅巴去喂。”
云苓面上不显,放在膝盖上的手实则牢牢抓着那一块的衣料。就在几天前,他已经通过论坛得知了那只从前天天被他抱着捏脸的黄色小熊,真实身份是璃月人口中的灶王爷,也就是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
“说起来,云苓养宠物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呀,养在不卜庐吗?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少年适当保持了沉默。因为他养的既不是宠物,还被赶出了不卜庐。
“你可得好好对它,平时要勤喂食,勤洗澡,勤梳毛,就像我对待锅巴那样……”不明真相的香菱还在传授养宠秘诀,换来了少年小鸡啄米式的点头。
他当然非常希望香菱能同他一直聊下去,最好不要给他留下任何与别人说话的机会,但天总是不遂人愿。结束香菱与他的单方面对话后,这顿饭吃得他那叫一个战战兢兢,极不安生。
可能是老天看他太可怜了,给少年找了个同样尴尬的伴儿。不必抬头特意观察众人的神情,这点从旅行者头顶的气泡框就可见一斑。
【魈:这会人多,回去我给你俩磕两个】
【派蒙,魈还有爷的那三个叹号要笑死了】
【《久仰久仰》《颜面生辉》】
【什么叫超级加辈啊】
【钟离:久仰久仰
() 魈:不敢不敢】
【魈:我当时连筷子都不敢动一下】
【三年来头一次进城,您猜怎么着,我爹给我磕了一个】
【胡桃:区区客卿和诗人还不来给降魔大圣敬茶?
魈:我对抗千年的业障竟还没有这杯茶来的厉害】
【关于顶头上司称我是贵客这件事,笑不活了】
【魈宝满脸写着救我救我,哈哈哈哈】
【魈:要不给盘杏仁豆腐,让我换个地方吃吧】
【帝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
【喝完这杯钟离敬的茶,魈估计都看到浮舍大哥在茶杯里向他招手了】
【属实给魈宝cpu干烧了】
不知道在座的两位神是不是故意的,自己狂飙演技的同时,还让魈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特别是后来胡桃凑过去问魈,客卿有没有可能是仙人微服私访的时候,云苓注意到,魈上仙的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怎一个惨字了得……
处境相同的少年没像玩家那般乐得没心没肺,全程保持着静默,满脸是兔死狐悲的忧伤。
【靠,突然想起来云苓好像就知道钟离的身份】
【笑死,迫害对象+1】
【为什么云苓表情这么慌啊】
这情况换谁能不慌啊!
云苓松开抠到有些麻木的脚趾,鞋底都快被抠出洞来了。刚才钟离先生敬酒的时候,气泡框里全在刷【折寿局】,他又何尝不是在心底高呼“夭寿”。
从玩家的角度看,这场风岩两尊大神的中门对狙,商业互吹,的确怪有趣的,但对于云苓和魈来说,就是吃啥啥没味,瞅啥啥不对的劫难了。
雅间内的气氛在其余八人的谈笑声中热烈了起来,火炉溢出的热气也熏红了在场穿的最多的少年的脸颊。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后,云苓脱去了那件在白术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穿上的外套,里衣口袋中的指偶也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
他弯下腰,轻轻捡起那落在地上的物件,抬头时还意外发现了降魔大圣藏在桌下的紧握的拳头,不免投以同病相怜的目光。
他猜,魈上仙也一定很想逃走。
云苓将指偶牢牢攥进手心。
不过他想走的理由,并不单单是为了摆脱这等尴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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