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员小姐看清来者的面孔后,轻车熟路地掏出一沓账本,翻到了记有他账目的那一页。
“距离上一次还款才过去了四天,今天是有别的业务需要办理吗?”
“那个……”搭在台面上的两只爪子拘谨地合到了一块,少年眼巴巴的目光投向了柜台内侧,“我想打听一下希尔德里克先生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叶卡捷琳娜面具下的神色变了变。她极快往负责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挥手示意他降低音量。
“我们上头不喜欢这个名字的主人,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我就说那个负责人……”派蒙刚准备叉腰,就被三人扫来的眼神吓到噤声。
见有争取的余地,云苓自然不想放过这位比较好说话的知情者,于是使劲挤了几滴眼泪,发动专属技能「猫猫的请求」。
“叶卡捷琳娜——善良的小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敌方未能免疫伤害,「HP-9」「剩余HP:1」。
接待员小姐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微抿,显出几分的纠结。
暗中直呼有戏的少年继而做了个祈求的手势,搭配上那张颇受年长者钟爱的小脸,直接朝对方内心攒动的火苗泼去一盆汽油。
“拜托了,叶卡捷琳娜——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在那双湿润的绿色猫猫眼的攻势下,接待员小姐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扶住额头。
“真是败给你了。我晚上九点换班,你到时候去外面的连廊等我。”
【笑死了,为什么要给云苓的眼睛特写,已经截好表情包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难道只有我想魂穿叶卡捷琳娜吗?】
【提裤子,不过如此】
【没想到啊云苓,看你浓眉大眼的,居然靠出卖色相套取情报】
【我证明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求我的,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现在睡在我旁边】
“哇,她竟然真的答应了。云苓你是怎么做到?”
旅行者一针见血道:“派蒙,这叫美男计。”
“你这人怎么凭空污我清白!”
【笑到肚子疼】
身为玩家载体的旅行者可以随意拨动时钟,变更日夜,但对原住民来说,一分一秒都是不可跨越的。
将再熟悉不过的璃月大街逛了个遍后,云苓赶在了约定的时间点与旅行者汇合。
“这边。”
接待员小姐冲集结在连廊上的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招了招手。
此时的她摘下了那半截愚人众标配的黑面具,展露出的是一张带有雀斑的年轻面孔。
“你们要找的那位先生身份特殊,具体来历我也不清楚,就说些我了解的事情吧。”
确保附近没人后,叶卡捷琳娜开门见山。
“他的确来过北国银行,还是「公子」大人亲自带来的,时间大概是船队抵达璃月港的那
一天。”
“执行官「公子」……”少年提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希尔先生也是愚人众的一员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在此之前我们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不过他跟「公子」大人的关系似乎不错,我听见「公子」大人和经理说,这位先生在璃月的一切开支都记到他的账上。”
【笑死,鸭头走到哪里都是钱包】
【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划掉),璃月移动钱包+大怨种(打勾)】
【达达利亚,一位好善乐施的活菩萨(不是】
【哪个说sugardaddy的,给我滚出来】
“一切开支……”
云苓回想起初见那会儿至冬人被骗子们围堵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看得叶卡捷琳娜有些气愤。
“你那副担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们执行官大人账户里的位数可是多到令人炫目的,而且他们想得到什么根本就不需要通过摩拉。”
好奇宝宝派蒙发现了其中的盲点:“既然这个人跟「公子」的关系这么好,那叶卡捷琳娜的上层又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或者说,怎么敢不喜欢他呢?
“还不是因为「公子」大人在璃月闹出的事情。”
提起这件事的接待员也有点头疼。
“如你们所见,执行官大人实力强大,有任性的资格,即使在大闹一场,把一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后也能直接返回冬都,但留下的烂摊子……你们看到聚集在北国银行楼下的那群千岩军了吧?七星揪着黄金屋的事不放,驻留璃月的高层们光是处理外交事件就忙得焦头烂额,都恨死「公子」大人了,但他们又不敢对他本人做什么,只能把气撒在他的朋友身上。”
少年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
“撒气?他们都做了什
么?”
“还能做什么,不签那位先生寄来的账单呗,从「公子」大人离开的那一天起就不签了。”
“那他这些天……”
“或许还有点现金吧,反正我后来没见他回过北国银行。”
知晓至冬人处境艰难的云苓血压飙升。他实在没法想象希尔没钱用的样子,把那样一个胃口特别好的人饿上几天简直是酷刑,是谋杀。
“十分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叶卡捷琳娜,你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眼瞅少年嘴上说着漂亮话,脚尖却偏向离开的方向,接待员小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下,你不会要直接走吧?你们璃月不是最讲究等价交换吗,我说了这么多可是要报酬的。”
“抱歉,差点给忘了。”
云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欲从腰间摸出钱袋。
“省省,你的账我每隔几天就要翻一次,有没有钱我还能不知道吗?”
遭到语言暴力的少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眶贫穷的泪水没有技巧,全是真实的感情。
“那你想要什么?”
接待员小姐眨了眨眼:“你还记得那本《叶卡捷琳娜大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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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漫画是云苓在八重堂连载的作品,讲述了地球某位北方女帝的传奇一生。
为了不让故事显得过于天马行空,他对此还特意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导致不少人觉得叶卡捷琳娜这一角色是在影射至冬女皇,吓得“川上甜茶子”老师连发好几条公告表明漫画与现实无关。
“是的,那的确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
提及心爱的漫画,接待员小姐褐色的眼眸亮了起来,两颊的雀斑也随着她上扬的唇角跳起了舞蹈。
她这副与愚人众大相径庭的模样看呆了对面的少年,几年前那个杵在万文集舍发呆的女孩从层层回忆中浮现。
愚人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个问题很难能说清。
但明晰的是,在提瓦特数百年的历史间,这个组织的成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他们统一穿戴那身漆黑的装扮,在大陆各处散布阴谋,犯下恶行,他们把恐怖的野望写在脸上,以冷血、强硬、邪恶作为自己的代名词。
“一群遍布七国的蝗虫。”有位璃月的大人物曾如此评价道。
如果当时的叶卡捷琳娜没有脱下那身愚人众的装束,云苓绝对不会主动迎上去攀谈,为她推荐合适的书籍。
“这位年轻的小姐想看点什么……你叫叶卡捷琳娜呀,很棒的名字……别老苦着一张脸,喜欢看漫画吗?我这里有一本漫画的主角也叫叶卡捷琳娜,是位非常厉害的女性……”
直到几个月后,云苓第一次迈进北国银行的大门,才知道那个边看边嘟囔着“我们女皇才不这样”的女孩的真实身份。
站在柜台后的叶卡捷琳娜全然融入了那身不近人情的套子里,态度冷淡地接待着每一位璃月商户,见他来了也只是略微惊讶地说上句“是你呀”。
她与北国银行众人的面容和喜怒都被覆盖在了相同的面具下,使人难以想象到那副千篇一律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
当他坐在等候区凝望着叶卡捷琳娜处理事务时,也曾怀疑过初见时的多愁善感是否才是她的假面。
恍惚间,少年耳边传来了接待员小姐的声音。
“我想要你把这本漫画继续画下去。”
“哎?”
感慨人生感慨到一半的云苓露出了茫然的豆豆眼。
他是稻妻畅销作画手“川上甜茶子”的事情分明没曝光,为什么……
“你误会了,我不是——”
“急着否认前,不妨先想想我来自哪里。”接待员小姐轻飘飘地打断了对方还未出口的狡辩,“我的请求只有这个。”
她抚摸着肩头垂落的棕色发辫,双眸依旧明亮。
“我来璃月后学到了一句话——种善因得善果。我今天帮你,是为了回报你当初给与我的精神慰藉,那时我刚被调来璃月不久,陌
() 生的环境带来了迷茫……介于我的身份,
很多真心话是无法言语的,
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作品,也很欣赏这位与我同名的女性,希望能看到她走向好的结局。”
这,这算是现场催更吗?
云苓压低脑袋,不知所措地盯着鞋面。
以往他的读者催稿,要么在评论区狂刷“太太饭饭饿饿”,要么就是通过八重堂寄一箱声泪俱下的信件过来,很少有面对面的情况出现。
那边接待员小姐的眼底氤氲着期待,这边“同意”与“拒绝”两个选项在云苓的脑海
中疯狂来回跳转,几乎要把大脑处理器给烧坏了。
那句常用的“下次一定”憋在他的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被晾在一边的派蒙小声道:“他脸红了,头上好像在冒烟。”
旅行者赞同地点点头。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无视了当事人投来的求救目光。
【我也好想面对面地催太太产粮(拿起小皮鞭.jpg)】
【在我们这边,鸽子精是要被红烧的】
【修罗场都这么可爱,超了】
在鸽子本性与粉丝愿望的对撞下,少年口中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好”字。
“容我回去以后整理一下手稿。但画出来需要时间,我不能保证马上……”
他这副既可怜又为难的表情,引得旅行者头顶的文字又又又一次走向了奇怪的方向。碍于场合的严肃性,云苓只能尽量不去看它们。
“好的作品需要时间打磨,我倒也没有那么着急。至于你眼下着急的——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再跟你透露一点信息吧。”
双臂抱胸的接待员小姐附到少年身侧,用只够两人听见的音量道:“我下班前查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的账单,除了吃穿用度和一些本地特产,他最大的一笔消费记录来自万文集舍。”
“万文集舍?”
云苓不可思议地张开嘴。他倒不是惊讶至冬人有看书的雅兴,只是万文集舍这个地方跟“大笔消费”怎么看都挂不上边啊。
要知道一本书的正常定价才一千五百摩拉,就算买个二三十本也不一定能抵得上琉璃亭的一道菜钱……
万文集舍这会儿不会已经易主了吧?
顶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他告别了接待员小姐,准备回书舍看看。
“叶卡捷琳娜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呀。”
去往万文集舍的路上,派蒙一直叽叽喳喳的,嘴上说个不停。但眼看目的地近在咫尺时,头戴王冠的小精灵却说什么都不肯靠近了。
“那个,旅行者——我,我饿了!”
旅行者打量着她的小肚腩:“不是才吃过晚饭吗?”
“我就是饿了嘛,饿得咕噜咕噜地叫,不信你听听……喂,你不会真的要听吧!”
派蒙见扯不动旅行者的肩甲,急得小脸通红,像个上足发条的玩具般围着旅行者团团打转。
“派蒙的肚子是个无底洞吧
。”
即便玩家的话很损,旅行者也还是那个从不拒绝派蒙请求的温柔搭档。向云苓赔罪后,小精灵拉着旅行者飞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有这么能吃吗?”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想起了另一个食量夸张的人。
然后云苓就在万文集舍里看到了这位让他忧心了好一阵的先生。
-
“纪芳姐,他第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正在发愁的老板娘被柜台底下传出的声音吓得不清,起手就赏了少年一记爆栗。
“都多大年纪了还躲这里吓唬我。小时候看你身体不好没舍得揍你,臭小子,现在身板儿硬了就喜欢到处皮,到处皮……还老爱干危险的事情。”
好几天没见着云苓人影的老板娘可谓出离愤怒,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眼前这个三天两头出事的破小孩。
“起来啊,别逼我数一二三。”
“别,别揪我耳朵。纪芳姐,我在蹲人呢。”
“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店里有几个人能让你蹲。”
“我要找的就是那边的那位先生。”满脸无辜的少年护着脑袋,往柜台外努了努嘴。
看着那抹与书舍格格不入的银白身影,纪芳狐疑道:“你认识他?”
听完至冬人见义勇为的事迹后,老板娘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不少,看向至冬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顺带督促被见义勇为的少年上前道谢。
“那个……在感谢之前,我想先问问他是不是咱店里的大客户。”
“大客户?谈不上。”
“可是……”
“可是什么,别老听人道听途说。那位客人请仙典仪前就来过,因为他独特的外貌,我记得很清楚。”
老板娘抵着下巴回忆道:“那天,除了几本旅行指南和一份《蒸汽鸟日报》,他还想买些至冬历史地理相关的书,指明了不要一般的大众读本,我就介绍他去了老陈的仓库。”
谈到自己的丈夫,纪芳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老陈对书的宝贝程度你也知道,大概是客人看上了他那些珍藏,抠抠搜搜的不肯卖,最后估计没谈拢……后来这位客人每天都来,来了就一直待在那边的角落看书,晚上打烊了才离开。”
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书舍的一角,默默捂住眼睛。
每天都来……看来希尔先生是真的没地儿去了。
“
你啊,咋咋唬唬的,见恩人也不知道带点东西。”回答完问题的老板娘拎正了少年的衣领,轻轻推了他一把,“快去吧,道谢的时候记得嘴巴甜一点。”
云苓踉跄着出了柜台。
万文集舍的店面不大,纪芳这一推让他没了退缩的余地。
对于云苓的靠近,手捧杂志的至冬人没什么反应。他站在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一页页彩色的纸张由修长的手指翻过,发出细小的声响。
见他没理会自己,少年将吃过的教训通通抛到脑后,改小心打探
为大胆观察。
来自至冬的希尔先生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十分优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比他两辈子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白,却神奇地瞧不出病态。长发是区别于肤色的银白,妥帖地绑在了颈后的位置,优雅矜贵,让他无端想起了西幻游戏中的精灵。
左看右看了好一阵的少年摸摸下巴,总觉得对方身上少了点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敏锐地观察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在看书时总是微眯着的,雪白的睫毛下压,像极了上辈子他没戴眼镜抱着显示屏的样子。
希尔先生的视力或许不太好。
得出以上结论的云苓当然不会用这种不礼貌的猜测打开话匣。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书架一侧走出,故作淡定地开了第一口:“希尔先生也喜欢这本杂志吗?”
从他的视角看去,杂志的封面中央印着一个大大的冒险家协会图标,想来是那本文风彪悍的《提瓦特游览指南》了。
“嗯。”
“唔,第十二期……这期的内容应该是孤云阁吧?”
云苓背着手,有意将话题引向前几日那场魔神带来的灾祸。
他之所以猜孤云阁,也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彩页漏出的那一角的插图正巧是他画的。
银发至冬人将杂志塞回了书架的空隙,用了肯定的语气:“你看过。”
少年笑得腼腆:“只看了几期。”
由于作者的思想过于前卫,他只浅浅拜读过自己参与绘制的那几期。
“你可以多看看。”不善言辞的至冬人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恰当的词汇,“每一期都很有趣。”
“你每一期都看过吗?”
云苓有点惊讶。
别看《提瓦特游览指南》由正儿八经的协会出版,里面的内容与其说是指南,不如说是作者喝醉之后杜撰出的故事。
介绍璃月的几期还算规矩,讲述的是些美食和传说,但别的国家的那几期作者就开始胡说八道了,什么弄哭鸣神大社的宫司,炸伤天狗大将的翅膀……每一期都离谱到了读者会担忧作者人生安全的程度。
就说鸣神大社的宫司,那可是画在雷神风筝上的神明眷属,能在神眷面前自居老女人的作者难不成能有上千岁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更别说其中还充斥着大量普通民众无法欣赏的爆炸美学。
所以这本杂志一般被当作博人一乐的厕所读物。
厕所读物……部分璃月人何尝不是这样看待他的画作。
在内心吐槽了他人作品的少年连敲几下木鱼,小声道:“那希尔先生觉得杂志里写的孤云阁,与真正的孤-->>
如果对方是他要找的人,应当对现实里的孤云阁很有印象。
“站在码头上看,岩神造就的地貌的确与爱丽丝女士的描述一致。至于杂志里提到的封印与魔神,璃月人前几日都见过了。”
“是啊,那可恶的魔神让璃月损失惨重,大部分建筑都泡了
水亟需修缮,听说旅店基本已经腾不出空房了,每晚的价格也贵的离谱……”少年咽了口唾沫,继续旁敲侧击,“这会对您这种外地游客的生活造成影响吗?”
“没有影响,贵与不贵我都住不起。”
至冬人面色不改地承认了自己的窘迫,语气平静得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丝毫没考虑颜面之类的问题。
真是意外的坦诚啊。
既然如此,不如……
少年的眼珠转了两轮,就在他快要想好怎么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你的神之眼呢?”
他还记得上几次见面时,那枚冰蓝色的神之眼一直挂在对方胸口的位置,而如今希尔的脖子上却是空荡荡的,身上别处也没有神之眼的踪迹。
“抵押给旅店了。”
至冬人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另一边的少年却急得要跳起来了。
“抵押?神之眼?”
“嗯,神之眼。”
想到码头上那座冰元素凝结的奇观,云苓强忍揪住对方领子的冲动。
“神之眼怎么可以随便抵押给别人!”
“我曾提出过用价
值更高的物品抵押,但他们一定要这个。”
“神之眼是无价的。”
同为神之眼拥有者的云苓无法理解“价值更高”的说法。虽然神之眼于普通人就是个没用的玻璃球,但对拥有者来说价值根本无法用摩拉来估量。
至冬人显然也不理解“无价”这一说,平静道:“事实上,找匠人打造仅需几千摩拉。”
“匠人?打造?”进入万文集舍后的云苓受到了第二次惊吓,“你的神之眼是……”
“假的。”
“那你有邪眼吗?”
“邪眼是什么?”
看对方面上的疑惑不似有假,少年努力维持的笑容几乎要垮掉了。
没有神之眼和邪眼的人根本不可能操纵元素。
他这是……找错了人吗?
-
人找错了没关系,大不了再多花点时间。
可眼下连锁反应牵扯出的问题要比找人更加头疼——至冬人的住宿该怎么解决?
云苓拍拍脸颊,神色忧愁。
来万文集舍的路上,他压根没有担心过此事。
因为那会儿他笃定了希尔就是那个在危急关头出手帮助璃月的人,思考对策时理所当然地将他代入了“璃月恩人”的位置。
对于这样一位人物,不差钱的凝光小姐于公于私都不会吝啬资金方面的援助,住宿问题自然用不着他操心。
而现在至冬人的一句“假的”,让云苓拨得叮当响的小算盘全部落空了。
提瓦特大陆上没有神之眼却能操纵元素的只有三种例外,魔神,魔物,以及旅行者。
魔神自两三千年前那场堪比大逃杀的魔神战争之后,死的死,封印的封印,还能行走世间的就那么七
位尘世执政,其中唯二的两位男性他在论坛上都见过了,所以希尔先生如果没有伪造性别,那他是魔神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
至于魔物,云苓没听说过史莱姆能变成人,骗骗花倒是可以模拟成薄荷之类的植物……难不成希尔先生是一株变异骗骗花?又或者是更高阶的急冻树?
想到渌华池边上那株咧着张大嘴直呲牙的丑陋生物,云苓后背一凉。
他僵硬得如同球形关节玩偶般,一点一点慢慢地仰起脖子,只见至冬人的衣领之上顶着的赫然是一朵长着利齿的花。
活人大变食人花什么的,未免刺激过头了吧!
被吓出幻觉的少年甩了甩迷糊的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使劲翕动鼻子,试图嗅出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冒险家协会菜鸟手册》的魔物篇这样写道:骗骗花头顶的花蕊中,含有香味与甜甜花相近的花蜜,所以当你在一株薄荷上闻见甜甜花的味道时,不要怀疑你的鼻子,也不要轻易拔出它,因为它在地下时刻准备着给任何打扰它休息的人类一个大比兜子。
甜甜花花如其名,闻起来是甜的,而银发青年的身上完全没有甜味,反倒是一种清冽的雪松木的味道。
等一下,他为什么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云苓梗着脖子,一点一点抬眼看向上方,作为回应,接收到他目光的至冬人再度俯下了头颅。
银白的长发从他肩头垂落,轻擦过少年耳边,痒痒的。
这是云苓第一次近距离地与这双受尽造物主偏爱的眼睛对视。透过又密又长的睫毛,他甚至能从那对蒙了雾气的蓝宝石中窥见自己的倒影。
如果这对宝石更澄澈些,说不定云苓就能发现自己的脸此刻正烧得通红。
心脏,跳得是不是有点快了?
从美颜暴击中回过神的少年慌忙别开视线,往后大跳一步。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几乎贴到了一块,可是他分明没动……
云苓急中生智地把目光投向了书架上的《提瓦特游览指南》,它刚刚一直放在至冬人手边的书架上,如今却与至冬人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足以证明那个移动的人不是他。
“你,我……”
在他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开口时,至冬人先发话了。
“我能感受到你似乎在我身上寻找着某种答案,我站得近些,你好找。”
那还要多谢你的善解人意了……
少年伸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好让自己的思绪回归眼下的问题。
不是魔物,也没有神之眼。
即便先前得到的种种信息都指向了希尔,他也很希望那个人就是希尔,但达不到操控元素这个硬件条件,一切都是白搭。
想想办法,要想想办法……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羞赧的绯色逐渐从少年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自责与失落。
“为什么难过?”至冬人不明白方才还笑盈盈的少年为何突然变了副神情,“是我的
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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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璃月港的那座巨型冰雕不管出自谁手,都不会影响希尔在雪山救过他的事实。倘若他兜里有钱或是在外有门路,也不至于还个恩情还想着要蹭公家的。
可他目前自己都处于居无定所的状态,又哪里来的本事替别人安排住处。
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少年轻声道:“离开旅店后,希尔先生都是在哪里过夜的?”
根据叶卡捷琳娜的描述,北国银行拒签账单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至冬人身上衣着却与初见时一般得体……或许人家自有去处呢?
然后他就听见了至冬人简洁明了的回答。
“街上。”
“……”
这个外国人难道不知道有收容所这种地方吗?
云苓攥着心口的衣料,顿感有无数小人在耳边扯着嗓子尖叫,精神世界无限向名画《呐喊》趋近。
虽然住收容所说出去不好听,但璃月港的收容所是单人间,单人间啊!
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几个影视作品中常受流浪汉光顾的地点,但不论是长椅上,屋檐下还是桥洞里,哪一处他都没办法把至冬人的形象代入进去。
为保护主人脆弱的神经不受近一步刺激,画师的本能出手了。
它先是擦去了铺满报纸的长椅,再擦去了躲在桥洞里思考人生的流浪汉,最后在挡雨的屋檐下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纸箱。透过半开的箱盖,可以看见里边蹲着只正在打哈欠的漂亮长毛猫。
露宿街头睡长椅的希尔先生,不合理。
被遗弃在纸箱里的名贵猫猫,合理。
于是在希尔的视角中,云苓看向他的目光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震惊,难过,最终转化为了一种诡异的怜爱。
“你不会再在街上过夜了。”少年握住他的手,双眼亮晶晶的。
虽然至冬人看不透他奇妙的心路历程,但不妨碍被这番多变的神情逗笑了。
从幻想中惊醒的云苓瞪圆了眼。
希尔先生这是在冲他笑吗?
其实越与这位北国来的先生接触,云苓就越清楚,他不是那类高冷到没有表情的人,只是他的表情幅度实在是太小了,比如现在,用画师的话说,就是嘴角上移了两个像素点。
“你很有趣。”
“谢谢。”
少年表面宠辱不惊,实际上心里已经在计算住旅店所需的花销了。
平常一般的旅店收费在每晚一万到三万摩拉不等,翻倍也应该贵不到哪去,吧?
“对了,既然是在国外遇上了状况,希尔先生为什么不联系亲友,或是直接回国呢?”盘算中的少年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亲友……”至冬人摇了摇头,雪色的睫毛盖过眼眸,“我在那个地方待了很久,周游列国前,不想回去。”
周游列国啊。
还
() 没成年的少年歪着脑袋,想到自己被白术大家长掐灭的旅游梦,超想再握住至冬人的手喊上一句“同道中人”。
既然是同道中人,那更要帮了。
默念着钱财乃身外之物,他向至冬人提出可以由自己出钱供对方住宿。
“为什么?”
至冬人诧异地看向少年,可能是怕疑惑没有得到很好的传达,又补了一刀。
“我想你没有富有到对每一个陌生人慷慨解囊的地步。”
“怎么能算是陌生人,你救过我,我已经拿你当朋友看了,对朋友倾囊相助并不奇怪吧。”云苓低头瞅了眼自己这身华贵的衣装,表情有点囧,“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富有的。”
难不成他身上的贫穷气息已经外显出来了吗?
希尔陷入回忆。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手里提着箩筐。”
懂了,他在人家眼里,八成是个处境只比流落街头好上一点的采蘑菇的小男孩。
采蘑菇的小男孩苦涩地抹了把辛酸泪,正欲开口,就听至冬人继续道。
“我曾听过一段农民的对话,他们说地主老爷的锄头是用金子做的,箩筐是用银丝编的。但你的箩筐非金非银。”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句中包含着多少个槽点,语气一如既往的认真。
“首先,地主不种地,也用不上金锄头和银箩筐,他们的马桶倒有可能是黄金做的。”
少年头疼地扶着额头,试图挽尊。
“其次,采摘特产只是我的业余工作,我的经济状况不理想,是因为要还房——”
话音落在“房”字上的他愣了一下,随后就差没激动地蹦起来。
“等一下,我好像还有套房!”
“房贷没还清根本不影响住进去,而且我的房
子,想住多久都可以,就是距离太远了,今天晚上赶不过去,之前也一直没打扫过……”
终于想起自己是有房一族的云苓来回踱步着,每想到一个点,就用拳头击打一下掌心。
可以靠论坛赚取摩拉以后,他本就没必要继续待在城里接委托,住回自己的房子更是不用再劳烦白术和纪芳。
就是宅子的地理位置实在偏僻,不知道至冬人能不能接受。
“那个,我在郊区有套宅子,如果希尔先生不介意去呼吸一下城市外的新鲜空气,我的房子还蛮大的……”
严格来说,那破地儿何止郊区,能蹭进璃月港十八环开外的荒地就算不错了。
正因如此,少年的音量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没声儿了。
但希尔的给出的回应打消了他的顾虑。
“《提瓦特游览指南》里提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很有意思。我想,璃月的美景也不全在城内。”
任凭至冬人的言辞再委婉,进了云苓的耳朵,通通汇聚成了三个字——我愿意。
愿意就好。
笑容越发灿烂的少年连连搓手:“我可是有
导游证的,保证让你爱上我们璃月的风景。”
奇怪的是,他乐呵呵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对方,低头思索的至冬人眉眼中显出一丝为难:“我没有摩拉。”
“没关系呀,只要不顿顿都下馆子,正常吃喝我还是供得起的。”
显然,一时被迷昏了头脑的云苓没将万民堂主厨的抱怨记在心里。
至冬人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摩拉付房租,可以用……”
“我不要房租啊。”
“那你要什么?”
“我就非得要点什么吗?”
少年歪着脑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执着于租金,略带俏皮地反问了一句,没想到希尔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旅店老板是陌生人,他为我提供住所,我付他住宿费,你是我的朋友,你为我提供住所,我应当支付更多费用,才能显示朋友的关系在陌生人之上。”
“这套天才的逻辑到底是谁教你的……”
云苓近乎抓狂地抓了抓头发,猜到对面这个冤种在与他分别后交了不少“好朋友”。
“朋友的关系是不能用摩拉衡量的,那些借‘朋友’名义收你更多摩拉的都是骗子,真正的朋友帮你是不会要这些的。”
至冬人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微微歪过脑袋。
“那交朋友,用你们的话说……岂不是很亏?”
“朋友讲究的就是一个相互帮助嘛。你之前救过我,不记得了吗?”
“谈不上救。”
对于这个话题,他仍是原先那套说辞,换来的是少年的瞪眼:“要是再推脱这个,我可要生气了啊。”
挨了批评的银发青年半敛着眼眸,一言不发,没有辩驳,就静静地注视着少年。
被这么盯着的云苓也不好受,虽然低着脑袋,却始终能感受到一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头顶,实在有点扛不住了,才稍稍松了口。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当几次模特吧。”他捋了把后脑勺抓乱了的马尾,“放心,我画得很快,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的。”
“这对你来说很有价值吗?”希尔银白的眉毛微挑,不确定这是否为少年搪塞他的借口。
云苓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当然,模特对画师来说是很重要的。”
而且您这种建模师都难构想的人体,放到他上学那会儿可不是包吃包住就请到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希尔这才松口。
“很重要……好,你可以慢慢画。”
“那我们可说好了。”少年的脸颊两侧各浮现出了一个梨涡,“我的房子离璃月港很远,要等明天白天再动身,至于今晚嘛。”
他噌噌跑到柜台旁嘀咕商量了几句,随着老板娘的大手一挥,云苓又溜回至冬人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芳姐答应把我之前住的小阁楼借你一晚了,有点小,但是打开窗风景还是不错的。”
“那你呢。”
“我吗?”
架好木梯的云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目前住在不卜庐,不必担心。”
“不卜庐。”
听到希尔轻轻念着不卜庐的店名,又想到今天跑出去一整天都没跟白术报备,云苓心虚地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不卜庐是全璃月最好的药店,店主白术先生不仅医术高明,为人也很好。”
“你生病了?”
“受了点小伤而已。”
待银发青年安全登上木梯的最后一阶,云苓推开了阁楼的门。
房间内乱糟糟的,还保持着他上一次离开时的样子,活像个小狗窝。
“你随便坐,
我先收拾东西。”
少年尴尬地摆摆手,刚低头拾起几支颜料,就听身后传来了希尔清冽的嗓音:“这是什么?”
他回过头去一看,恨不得没回头。
只见希尔手上展开的,正是那幅为他带来论坛第一桶金《身处闹市的外国人》。
那一瞬间,云苓眼前闪过了毕加索、上帝、蒙德里安和如来佛等诸多大佬,他们都在天上向他挥手。
岩王帝君啊,原来他一直都忘了把画收起来吗?
要是画的是二次元纸片人式的风格,糊弄两句说不定就过去了,但这幅偏偏是偏向写实的厚涂,还是偷瞄视角未经同意画下的,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少年内心地小人砰地跪在地上,祈求请仙典仪上“死”去的龙龙把自己一起带走。
“是我画的……我说过的,我画得很快,见过一面就能画了,哈哈……”
无力的辩白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关,云苓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浑然不知手中的可怜颜料管即将被捏爆。
“画的很好。”至冬人的注意全放在了画作上,没察觉到他异样的表情,“我可以带走它吗?”
“虽然我们是朋友,但这不在我应当提供帮助的范围内……”
“那我可以用这块石头换吗?”
“不,希尔先生,这是非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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