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尘忍不住劝诫道:“夫人,你若是为了组织一支突袭队或者精英兵,便不能只考虑力气这种……”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委婉一些的形容词之后,才接下去道:“最无用的能力。”
“力气大,是无用的能力吗?”郑曲尺好奇地反问道。
“并非是全然无用,而是与其它相比,它并非将领看中的第一优势。”
王飞尘想跟她解释,士兵最重要的是服从、是克己、是忠诚与团队合作,而不单单看谁的力气大,谁就是好兵。
但他转念一想,跟她解释也没用,她既非士兵又非将帅,实不能简单二句就能理解通透这其中蕴含的深大道理。
郑曲尺见王飞尘苦口婆心想让她再考虑一下,显然是不认同她以这样“随便、片面”的想法来挑选人。
看起来,这个王飞尘与霍廷当真是两种性格的人,明明王飞尘看起来更加随意洒脱,不像一个会较真纠错的人,但实则他这人性格耿直大男人,有话藏不住。
而霍廷这个中年男人,看着一副老实巴交的叔相,却是一个有城府之人,懂得拿捏分寸,进退得宜。
要说哪种人更好,谈不上,对郑曲尺而言,只要是不存坏心思,处理事情能力的高低,看待问题的不同见解,都是可以包容的。
“王中尉言之有理。”郑曲尺表示赞同。
郑曲尺一听这霍廷又想抢功劳,便当作听不懂:“是吗?”
王飞尘的主动请缨,令郑曲尺心中一喜。
“自然可以,将军夫人放心,就算这里凑不够,别的地方我们找也会给你找齐人数的。”霍廷拍胸脯保证道。
扑哧——霍廷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尤其看到王飞尘此时此刻一脸的崩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嘴大的喉咙管都险些能看见了。
敢情他跟她讲这么多话,就是为了拿她当跳板搭上世子殿下这艘大船啊。
郑曲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飞尘:“……”
霍廷既已得郑曲尺的“警告”,自不敢再继续上一个话题,他与她重归正题:“夫人请看,中尉叫人搬来的是平时训练的举石。”
他摇头:“我无能,无用,就是个老废物,我不配于心无愧啊。”
“我老霍以往不与邺后为伍,时常遭受其党羽冷遇排外,是以很多时候都说不上话,然而如今世子殿下归来,不仅邺国有救了,如我等忠心为国效力之辈,亦敢出头了。”他说着十分动情,就差老泪纵横了。
“这年头能够吃一顿饱饭就算好事了吗?在邺国或许是如此,可本不该如此惨淡的。”她淡淡道。
只不过她看过的那种是用不锈钢棍与包胶铁块做的,而邺国的“举石”则是用一根木棍子,两头串着石圈,看起来有那么个样子。
为了攀上这一门关系,他简直是从她映入他眼中的第一步开始,就步步为营,层层套路。
他们大多数都是身材高大,身上肌肉夯实,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锻炼,吃得多,长得壮。
见他这么激动,郑曲尺劝道:“霍将军,我今天是过来挑选后天参加六国试兵的秘密队伍,你跟我诉苦并不能够分担你内心的沉重感,不如你从今日起,与我们一道为邺国的崛起而交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有些事情不怕迟,只怕来不及,你还来得及,说那些丧气的话,未免为时过早了。”
而后,他又叫人抬来几十个锻炼器材。
“军中并非人人都臂背力强,这其中走卒多为练脚力、队型。”
这时郑曲尺也帮腔道:“霍将军言过其实了,于用兵一道,王中尉显然比我更懂,由他来替我挑选,我比我自己都更加放心。”
郑曲尺腹诽,这种人在官场上肯定很混得开吧,八面玲珑、四面交友,不过可惜的是他为什么没去当勾心斗角的文官,偏跑来当一介武官了?
霍廷这会儿神情极为正经认真:“将军夫人,老霍知道,在夜宴那种场合之上,以邺后为首的一行人行事乖戾蛮横,令你孤立无援,咱们这些人只会当缩头乌龟,甚至还得腆着脸、打断了背脊骨去讨好别国使臣,你肯定会觉得特别失望吧。”
郑曲尺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一名士兵走到大举面前了,只见他面露不屑,抡起袖子,对着杠铃就是一个抓举上拉,然后他双腿打弯分开,再将它用力举至过肩,其过程看起来相对轻松,足以证明这人的力量绝对远不止于此。
王飞尘经霍廷一提醒,也想起那一夜初初所见到的将军夫人。
郑曲尺并不受他影响,她眼中有光道:“总会有办法的。”
郑曲尺指着下方校场,然后道:“下面这些像嫩苗苗一样的士兵是不是将军一手培育出来的?将来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将军你亦可以于心无愧了。”
“将军夫人今日来为六国试兵挑选人手,但凡能被选上者,俸禄翻倍,吃食顿顿有肉。”
霍廷这时看向郑曲尺,面容带着欣慰。
郑曲尺静静地听完之后,“咦”了一声,道:“原来当时夜宴霍将军也在啊。”
郑曲尺看到这些热血少年或青年纷纷轮流上前举石,自忖力气小的,就选择了加重石块少的小举,一些对自己自信满满的就选择了中举,她看了一圈,就是没有选择大举的。
被人当场拆穿其心思,霍廷脸上极快闪过一抹不自在,他握拳清了清嗓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一本正经道:“老霍感谢夫人提点。”
郑曲尺一张口,霍廷自然是得顾及她的面子,不再给王飞尘“招黑”了,而王飞尘倒也将霍廷方才的话听了进了耳。
这霍廷当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与他就聊这么一会儿,他既撇清了与邺后一派的关系,又向世子殿下表了功劳与忠心,还打算对她晓之以情,让她对他产生共情之心理,继而好在世子殿下面前替他美言。
霍廷摇了摇头,长吁短叹道:“不算差吧,比起边关长驻戍兵,老霍觉得他们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不是吗?”
这话一出,士兵们都沸腾了,个个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别说,那些“举石”的外型看着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郑曲尺瞪大眼,这不就是举重运动员们用的杠铃吗?
她皮笑肉不笑道:“霍将军当真是懂得表忠心啊。”
他对这件事评价得还挺中肯。
<div class="contentadv"> “老霍是个粗人,没什么大智谋,哪怕我当时出面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反倒事后会连累一家老小,但我总想着,举国大事干不了,总有些什么事情是咱老霍能够办得到的。”
霍廷听完,想笑一下,但眼眶却先一步泛红起来。
王飞尘信心十足道:“请夫人放心,没有问题。”
郑曲尺在上面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感叹他们这些当官的就是有办法调动士兵的积极性,比如加钱、加肉,就能够让这些被训练得汗流夹背的士兵们,一扫疲惫神色,刹时间士气高涨。
她虽打扮得不如宴会中王后、公主与贵夫人们那般光鲜靓丽,珠光宝气一身,但她无疑是最后场中最让人不可忽略的一位。
郑曲尺看出霍廷说这话时眼中流露的深意,看来他也是知道邺王断了长驯坡营寨粮的事。
见她对王中尉另眼相看,霍廷小心思一起,赶紧道:“这举石之法乃老霍从书中学来,据说北渊国的士兵便是以此法锻炼双臂腰背力量,用之十分有效。”
郑曲尺拼不过他的情绪到位,唯有沉默了一下后,道:“霍将军,殿下其实不太喜欢呱噪浮夸之人,他更喜欢简言意骇的下属……我也一样。”
“士兵们的伙食很差吗?”郑曲尺问霍廷。
“接下来,本官将要来做一项测试,但凡力气能够达到上举的便算选上。”
“这举石分为小举一百二十斤,中举一百八十斤,大举二百四十斤左右,平时训练基本上都是用小举,像大举,在咱们营中甚少有人能够挑战得了。”
霍廷一听这话,顿时便捏起衣角擦了擦眼尾的老泪,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将军夫人所言极是,我老霍今天便将话撂在这里,今后定会与世子殿下共进退,请夫人定然要将卑职的心意带给世子殿下。”
“这能凑出三百人吗?”
“将军你看。”
“举石?”
本以为只有金子、赏银、升职才能让这些士兵力争上游,但没想到吃肉也能算一项。
王飞尘显然不了解郑曲尺,他一听她这么说,就以为她这是被自己说动了,于是就赶紧趁热打铁道:“那夫人不妨说一说你的要求,由卑职来替你挑些中意的士兵?”
郑曲尺闻言,倏地看向他。
郑曲尺一听这重量不禁乍舌:“这大举的确不得了,我看他们基本上都选择小举与中举,就这样还淘汰了近一大半人?”
郑曲尺又道:“所以,你就秘密训练着这些士兵,想着总有一日他们也能够派上用场,对吗?”
“中尉,如何才能被选上?”
郑曲尺睁着一双无辜明媚的大眼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我要力气大的。”
但凡是过了小举与中举的,都被安排到一旁少数的队伍中排着,郑曲尺粗粗打量一下,这里面大该已经有百来人了。
“哈哈哈哈,王中尉,那日在夜宴咱们都看见了,将军夫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子,她挑人肯定是有自己想法,你就别瞎掺和了,让夫人自行作主吧。”
“霍将军你……”偷偷在集训常戍兵与卫兵?
这霍廷果然老奸巨猾得很,想想一门心思只懂干实事的王飞尘,再看看他这一番“唱作俱佳”,若是今日来的是别人,估计等王飞尘这一顿忙活完,却发现人早就跟霍将军推心置腹的亲近了,而他呢,就落得一跑腿的功劳。
“嗯?霍将军,你看看那人是谁?”
“夫人若执意要找力气大的,飞尘认为常戍兵虽然有部分优势,但并不表示其它人便不合适,不如就由飞尘替将军夫人你挑选出军中力气最大的三百位来。”
霍廷苦笑一声,眼神黯淡自嘲:“将军夫人,是不是听了觉得我老霍既懦弱胆小,又没什么出息?虽然是个将军,却打不赢敌军,在敌国面前连屁个事都扛不下,跟英雄盖世的宇文上将军比,我老霍还真的就是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是啊,但是没办法啊。”
还有这好事?
她当即双眸一亮,不过她又补了一句:“当然好,不过王中尉最好能快些,午时能不能大选选得出来三百位?”
“夫人这么说,那老霍便也信夫人了。我们这些人不中用了,靠的还得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我支撑了这么久,也就是努力叫这些叫权贵们瞧不上的杂兵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乱起来,正规军被私权霸占,连散兵杂将都不堪顶上。”
霍廷:“……”夫人你听话能挑重点听吗?
霍廷当即神色一僵,显然明白了郑曲尺的意思。
“不得不说,王飞尘这种挑选方式既快捷又简单。”
郑曲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拐弯给整懵了,但稍稍一动脑子,她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王飞尘被霍将军笑得既尴尬又烦躁,他道:“我只是想为将军夫人分忧,并非要干涉她的决定。”
王飞尘说罢,便下到校场,他召集了在训的全体官兵,他似乎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心中便有了主意,没有任何耽搁,便让汇集而来的二千数众士兵排成十人一组的方形队伍,再六六排开,整齐罗列。
霍廷一看,不觉惊讶,反倒皱起眉头:“那人啊……是个刺头,他是柳家的人。”
“柳家?”
“对啊,听说柳国公家出了两个不成器的子孙,一个就是柳风眠,只懂风花雪月结交闲散人等,一个便是这个柳柴嵇,好好的读书不读,偏跑来当府兵,他虽然有柳家当背景,但脾气暴躁,根本不听命令,这样的性子估计只能一辈子当一名下等兵了。”
“可他力气好大。”郑曲尺不由得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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