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美壮男人还没睡。
他正兴奋地盘腿坐在炕头,和美壮比划着说,那片野林子有多好,有好些非常好的房梁木头。
而且冰天雪地乡间道,当将圆木拽进村那一刻,能把将军府相中的好东西拽回家,刺激。白得的不花钱,那也是真好。
“就是怕被抓走做徭役。不过,我又一想,大娘家有田芯儿啊。只要捞她叔就会捞我这个姨夫,是这样的吧,媳妇?田芯应该一个也不会放弃。”
后面这句问的有点儿含糊。
美壮急忙给她男人吃定心丸:“是。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都不说,就不能被抓走。退一万步就算被抓走也有伴一起做徭役。你怕啥。”
“那对,田芯就算捞不出来我们,也能找找人给我们几人换个轻省活,这点能力她还是有的。媳妇,那我不怕了,我睡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柱子摸摸媳妇肚里娃,翻个身又嘀咕句:
“可是我们要是注定去做徭役,要不要趁热打铁再砍点儿?多的话,咱家也留两根,给俺儿攒起来将来坐衣柜娶媳妇。不给,大娘也不会亏待咱俩。咱俩无父无母,眼下能开这间铺子,铺子地皮还涨价了,不全是靠人家?”
将来他儿子出世长大,处好关系也会多些实在亲属。
美壮男人脑中闪过才开饭铺那会儿,他家屋里没客人,许老太一边数落他们夫妻俩笨,一边进屋招呼客人们分流给他家的画面。
往大娘家划拉好东西,就等于是往自己划拉。
同一时间,许有粮忽然翻身坐起来。
他披上衣服推开屋门就被吓一跳,老四正预备要敲门。
许有粮将弟弟往外推推,回身放轻动作关好门才小声问道:“大半夜干啥来啦?”
“二哥,咱明早还去吧,那里还有许多郭掌柜要的木头,还没有拉回家。”
你家的啊?
犯个法还犯胆大了。
也可能他们哥仨本就胆大,只是一直压抑着。
“……老三呢?”
“我三哥和大鹏他们睡得呼呼的,让他们好好睡明日接着扛木头。二哥,你要是同意,我这就去仓房翻粘豆包用我屋炉子蒸上一些,那玩意儿扛饿。这回咱再多准备些火折子,将雪烤出水将下坡拐弯搞出冰路来,木头到山脚下能滑得更快。这样咱哥仨带俩侄儿就能干得动。”
至于其他人,不好的事儿不能总连累别人。
许有银没考虑明日打猎还带别人。
可是第二日天还没亮,许有粮正在犒劳老牛喂吃喂喝时,他家大门就被人敲开。
许有粮第一时间奔过去开门,怕给家里人吵醒。
门外,红枣爹肩膀扛着比昨日更结实的一捆麻绳。
“哥,你咋来了呢?吃饭没。”
“吃过了。”
早起红枣爹给家里鸡煮食,剁碎些生姜煮水喂鸡驱寒,他喝了一碗。
又做了干野菜青草和玉米煮熟的鸡食,他也顺便喝了一碗。
“这两日铺子那面没人,俺家也没啥事儿。今日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我寻思咱倒空再去捡些财。”
平日里话不多的人,没想到说话这么有水平。
没过多一会儿,美壮男人穿得比昨日厚实不少也举着火把跑来了。
他头上还捂着媳妇的头巾子。
没系好,小柱子将围巾的长条布往背后一甩,小小声道:“走哇,木材难得,过后让缴税咱都值。”
反正已经犯事儿了,甭管伐多少木材,最后处罚也就是交完税做徭役,必须犯值得:“先整回家再说呗。你等人发现就不能去了,你们说呢?”
这几人就这般消失了。
老老太年纪大了觉少,一向起身早。
她弯腰正要烧炕做饭,发现灶台边摆放一封书信:“……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啥意思?谁写的呢,跟鬼画符似的。啊,这七个柴火棍小人,画的是要出门。”
刘靖栋就是在这时进屋的。
“我二哥他们呢。”
“你看看吧,应该是他们几个写的。”
刘靖栋只扫一眼就看明白信了,拧眉道:“怎么又不等我!”
说话间就急忙大步流星朝外走。
今日刘靖栋连他自个坐骑牛车也给带出来了,不能总让他爹做好人借给村里捕鱼,他自个也有兄弟情要用车。
老老太算是听懂了,这几位大孙又要去砍伐好木料。
老许家属老老太最稀罕刘靖栋,你说这孩子咋长得这么带劲儿呢。她个老太太都稀罕多瞅两眼。
难怪甭管是长得好的姑娘小子,别人都舍得给花钱。
昨夜老老太看进洞吃一盆面条子,那可是纯纯的白面条,换往常她真会肉疼,还会偷偷吐槽她儿媳妇过日子从来不算计。
谁家要是养这么个小子可愁死了,比养有仓还费粮食。
可是换作刘靖栋,老老太看着那张脸就舍得。
何况进洞昨天自个还知道带一兜子干粮出门,咱这么抠门的人,那都不舍得和如此赤诚的孩子算计。
此时,当看到刘靖栋又要挥舞鞭子去追赶儿孙他们,老老太真心诚意笑着邀请道:
“进洞啊,下黑奶还管饭,你接着来家吃哈。今儿初五奶给你们煮饺子,再给你配一锅小米粥老好啦。上山一定要和俺孙儿们互相照应着,听见没!”
“知道了阿奶,但别忘了让我许婶子包饺砸,您别做!”
老老太脸上笑意一僵:“……”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什么孩子,竟然嫌弃她做饭不好吃。
老老太再重新回院时,许田芯已经起身洗脸,准备打八段锦。
这代表许田芯言出必行,真的开始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要不然放假期间,她天天睡到上午十点才起身。十点前,家里走路都要鸟悄的,怕打扰她睡懒觉。
但眼下,许田芯不仅早早起身,而且还要带着村里一帮姑娘和半大小子们向铺子方向练习滑雪,晨跑滑雪到那里喂狗狗们,等天暖和时还要增添一样要射箭,
<div class="contentadv"> 美壮姨铺子里没人时,正在抓紧给村里孩子们赶制能打猎的箭靶子。
在滑雪回来的路途中,许田芯雇佣的那些姑娘们各个是过日子好手,还会给她们的小作坊捡回不少柴火,扛着滑回来。
不过,今早清晨许田芯多了一样事儿,办完才能离开家,那就是要和她奶一起正正经经请财神。
平日里,许田芯对其他传统节日不是那么特别重视。
可是恭迎财神爷的日子,她是一个不好的字也不敢说,她奶会真急眼。
许田芯特意提醒过太奶、婶娘,还有昭昭以及大月,连刚进屋的楠楠都叮嘱了,“听小姨的,抱拳会不会?恭喜发财。”
许家一早上就在屋里摆上两根大羊腿,羊谐音吉祥的祥。
四条大鲤鱼,鱼代表鲤鱼跳龙门,年年有余。
许老太梳洗打扮好,用戴着金戒指的手燃起香烛。
老老太趁煮饭空档,好奇掀开门帘朝里面看了一眼:“从没看见过这么虔诚的,儿媳妇东西南北中各个方向都点香。”
许老太怎么会不重视,她那个邪乎的直播间都是财神爷直播间。
何况五路财神生前劫富济贫,死后惩恶扬善,最是保佑心诚信仰财神爷的百姓,谁还嫌弃钱多不成?
许老太也搞不懂五人谁管她,她就知道这五位财神都有钱,所以无论现代还是这里,她一向买五人画像一起上供。
要她说,五位财神爷唯一毛病就是懒。因为上班就是给人送钱,那还那么积极干啥,只有初五这天才会被迫上班,她必须抓好机会。
许老太带着孙女举香行礼时,关二秃正站在许家大门口双手插袖子里等待。
许老太出来燃放鞭炮,听闻这里比现代多一个风俗,那就是迎接财神时要问道:“财神爷,今年我家富了没?”
这不嘛,许老太和许田芯先对视一眼,然后才一起齐齐问出口。
关二秃急忙在外面用最大音量应和道:“富啦!大乾朝,襄平城,原平州县河栏镇二道河村。今大乾朝,镇北将军府管辖二道河村把东头老许家”,嘿呦,喘口气的,“今年必定大发大富!”
许家没有当父亲的人,父等于富嘛。
所以关二秃是许田芯的师父,就被许老太叫来喊这段台词。
为此关二秃特意今早洗了牙洗了脸,还让闺女给他煮盘冻饺子打算吃饱饱的,才能用最大力气喊出来,争取从村东头传到村西。
而田芯儿奶刚和他说这事儿时,还给关二秃担心够呛。
他怕不止清晨要应答一句,很担心许老太财迷心窍一个狠心,让他一直杵在许家大门口当一天“富”。
当关二秃喊完那番话后,许田芯再憋不住,这给她哈哈哈笑的,这可真是怕财神爷找不准地方,地址报得那叫一个详细。
许家一众人也随着许田芯的笑声一起嘿嘿地笑了起来,许老太抹了下笑出来的眼泪,瞧给二秃子累的,也是不容易脸都喊红了。
大概是早上乐大劲儿了,许老太和许田芯她们前脚离开家,后脚许家就来了两位让人心情不好的人。
许大伯带着许有书拎着二十个鸡蛋进门:“娘,这是谁家孩子啊?你这么大岁数咋还给人带上娃啦。”
许大伯又叹口气自己寻个凳子坐下,继续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弟妹认下的那几个干孙儿?他们家的娃。这可真是不知道咋想的,您咋不知道给劝劝。要我说,那几个小子是没有爹娘教还是怎的,真够没皮没脸的。我早就听说过,说最初是来报恩,有仓救过他们,可是报恩就该签死契一直给家里干活,让认干亲就真好意思厚脸皮改口?弟妹那么个……呵。”
许大伯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还掺杂有些自嘲的意思。
觉得他弟妹心眼子极多,都能算计他这种实在亲属,将四亩田地又硬生生给要回去了,咋就能犯糊涂认下干亲让人占了便宜。
许有书也心里很不舒服地看眼在炕上玩的楠楠。明明不认不识,凭什么从此往后可以对外说是他许家的孩子。没得凭白让人占便宜,他有血缘眼下借光都有限呢。
老老太已经不想再和这俩人对话,明明大过年的不该吵嘴,不为别的为自家新年顺利,可她还是没有好心态能面对。
只要看到大儿子,老老太就能想起那两日撕心裂肺将一切母慈子孝揭开。眼前也晃动招娣撞墙人事不省。
所以老老太连表面话都不想应对,更没必要和断亲的大儿子一家解释,其实最初她也纳闷过为啥要认下干亲。
她有些不明白,儿媳妇还有曾孙女,尤其是曾孙女,为啥会反感死契奴仆那一套。
老老太甚至曾琢磨过,难道是因为她这个亲太奶,曾经年轻时一天跪八遍伺候人当过丫鬟?
那时候她做丫鬟生死真是不归自己,多亏她长得丑,要是长得好端茶倒水时被登门的友客相中,那就要陪客上炕。王员外家有几个特意喂了药不能生育的通房小妾,连她们都要干这个,更不用说小丫鬟了。
还有犯小错就出去罚跪挨饿,那是常事。大错人伢子就会登门给转手卖掉。
代入这些经历,老老太觉得咱家人是真干不出那种狠心事,根儿上都是苦命人签不签死契做奴仆能咋的。再也是收养无父无母的就当给自家子孙积德,这才接纳。
但是后来她也慢慢品出来了,这几个干孙真是助力。
当奴仆那是主子指一步干一步,而她家收养这几个那是实心实意帮家里往回划拉东西。
远了不说,去山上寻那种木头,如此死冷寒天,奴仆知道哪里有好东西都要装作不清楚,能懒点儿就懒。
大鹏可倒好,一听能给他奶换俩钱,恨不得要玩命将那些木头包圆。还给她做蹲茅厕的小椅子,这就叫人心换人心。
而且就在今早吃饭时,她家田芯儿还对大月和昭昭说,等手上这套活熟练了,要给大月和昭昭再提一步。要将全套的手艺从头至尾教给她们,到时候连同制药也要教。以后有学堂要认字,要不要学医自己定,但往后要是雇到武师傅要跟着学点防身功夫的,连同赶牛骑大牲口这些都要学会。
老老太不知道的是,那必须要教给忠诚的手下,因为许田芯往后注定要出门。
而大月和许昭昭除了担心田芯会嫌弃她们笨,其他方面通通表示,这辈子就跟随她家甜大宝了。大月早早就表示她不会再嫁,瞅见男人就够够的。
看看她这个不会再婚嫁的人能给田芯干啥干一辈子。
昭昭是说,连账本她也要学会,这样田芯儿往后铺子庄子田芯多多,田芯儿嫁人不便管理,她就给田芯儿当私下管家。
听听,这几个孩子多会做美梦,没学会走就要惦记跑了。今天财神爷日子,一早就吹牛。
“走吧,说了你们也不懂。”老老太心想: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看清楚,不是有血缘才叫亲人,有些时候全是有血缘的人伤咱心,因为他们觉得咱对待好是理所当然。
倒是稍稍对外人好一点儿,人家自始至终就知道咱不欠他们的,一点儿好都会记在心里,连普通村民们借点光还要大包小裹过年来随礼的。
老老太指着许有书:“你也走。”
“奶,可我还没给您磕头。”许有书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他祖母仍然没有消气。
老老太眯眼说:“你是想给我磕吗?谁挡你啦,可你磕了吗?你是想在这里多待会儿,看看能不能遇见几个贵客登门拜年。你好对那些人呢说是这家亲侄。”
许有书是许大伯的逆鳞,拆穿恼羞成怒道:“娘,你这话就过分了!”
老老太不想吵架:“我再说一遍,今儿是财神爷日子,我好心提醒你们,有银娘极为看重。否则……你们别忘了咱们有断亲文书,你在这娘娘的叫不要紧,你就是叫我爹,我也懒得和你掰扯。可你大初五要是把她惹到,小心她敲锣打鼓跑镇上再跑各村告诉,早就没了你这门亲属。”
老老太连鸡蛋都给塞回去了,塞许有书怀里,快拿回去孝顺你丈母娘,别说他们这里吃鸡蛋已经缓和关系了:“赶紧走,走走走!”
许有书你干点正事吧,看看她另外几个大孙子,脑瓜削个尖的靠双手赚钱。她也要忙着将仓房东西搬空,藏木头。
不准在这里待着,万一看到她家秘密呢!
许大伯和许有书是被老老太挥舞笤帚疙瘩赶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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