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官道旁的一间面馆里聚满了等待用饭的行人。
老板正热络地招呼客人,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旅人,他却能和每个人都聊上两句,还时不时说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角落里的一桌,四人的面还未上,老板怕冷落了客人,端着个茶壶小碎步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几位客官,今天贵客有些多,伙计手脚粗笨,一时忙不过来,几位先用茶歇歇。”他动作麻利地给四人倒了茶,“这是我们自家种的茶,又香又解渴,客官们尝尝。”
初喜礼貌地颔首致谢,端起土瓷碗就要喝,却突然被一声呵斥吓了个哆嗦。
“梅六,你怎么领的路?不是说今日就能到济州吗?这怎么还没到?你是不是领错了路?”
那被唤作“梅六”的,正是那日带头诱敌的禁军梅六山。
自从在途中遇袭,岑静昭便提议分头行事,禁军在驿馆护着长姐,而她和初喜,还有徐十五、梅六山则乔装继续南下。
一路上,他们隐姓埋名,衣着朴素,徐十五存了捉弄岑静昭的心思,让她和初喜假扮自己的妹妹,梅六山则假扮引路的向导。
岑静昭没出过远门,不了解路上的规矩,便硬着头皮答应了,只是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唤过徐十五一声“哥哥”。
她轻轻摇晃初喜的身子,“醒醒,快醒醒。”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尘土飞杨的麻袋当真兜头扣下,她还是感受到了恐惧,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徐十五拿出还带着血的匕首,割破了麻袋口子,只见初喜昏睡得像一只死狗,应当是被打晕的时候下手重了。
“我没事,徐将军好身手。”岑静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虽然她的确是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她端起汤碗吃了一口,顿时变了脸色,再看向徐十五的时候,不知该佩服他,还是该感激他。她只知道自己丢脸极了。
不多时,面煮好了,前面厅堂里的声音也歇了。徐十五一进后院,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他有些新奇地走进厨房。
紧接着,疼痛来袭,她被打晕了。
她四下看搜索自己的饼,被打的后颈疼得她嗷嗷直叫。岑静昭忍俊不禁,今日所有的惊险都烟消云散了。
“你……”
两个人一个烧水,一个洗菜,忙得不亦乐乎。
他一个将军,如果连偷鸡摸狗的小贼都无法摆平,堂堂项军便再无希望了。
岑静昭默不作声地扫视四周客桌,果然如徐十五所说。
很快,初喜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说:“饼呢?我饼呢?”
等三人回到面馆的时候,梅六山已经鸠占鹊巢,赶跑了所有客人,把面馆当作自己的营地了,而店老板正被他绑在柱子上。
他不习惯被这般注视,低声道:“应当不是茶的问题,估计是在后院。得将计就计,把他们一起拿下。梅兄,等会你带两位先上路,我解决了这帮杂碎再同你们汇合。”
初喜也是个机灵的,立时明白了徐十五的用意,用力将手中的大瓷碗摔在木桌上,不甘示弱地对着梅六山呛声。
“你没事吧?”
岑静昭顿悟,在茶里下药不可控,太快人会在厅堂里发作,太慢人已经离开,只有将人引到没有外人的地方才能行事。而旅人行色匆匆,不会在乎哪个不相干的客人去了茅厕而没有出来。
其中一位气喘吁吁道:“这小妮子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趁着还有时间,不如兄弟和我好好检查一下?”
岑静昭在一旁静静坐着,本就没有想要喝那茶的想法,并不是她有多机警,而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瓷碗上漂着的油花。
“那便多谢徐将军了。”岑静昭指了指面前的麻袋,有些赧然,“将军能帮我把初喜弄出来吗?”
想来是哪个商贾家的千金,这样的女子学过些诗书,又千娇百媚,是大人们最喜欢的珍品,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徐十五缓了神色,彬彬有礼道:“让老板见笑了,麻烦再给我们来一碟酱肉。”
如此一来,谁都没有动桌上的茶。
“怎么赖到我和娘……三娘头上了?明明就是你不会赶车!马都不听你的话。”
“呦!岑三娘子居然还会煮饭!”
“娘子,你歇着吧!我来就行!”
厅堂里时不时传来杀猪般的声音,有些是店老板发出的,有些是他的伙计,包括被徐十五弄断了手的那两位发出的,堪称惨绝人寰。
而想到那两人搓着手准备摸向麻袋的样子,他只觉得那两对爪子碍眼,都砍下来才好。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梅六山已经唯徐十五马首是瞻,他也痛快地喝了茶。紧接着是初喜,只有岑静昭没有动。
说到正事,徐十五认真起来,“梅兄应当已经抓到那老板了,接下来的事你就别参与了,最后我会告诉你结果的。”
岑静昭有些不悦,觉得他在明知故问,“面啊!”
徐十五沉声嘱咐后起身,装着方才去后院那人的样子,急切道:“老板娘,借茅房一用。”
岑静昭知道他们有正经事询问,便带着初喜去了后院,今日天色已晚,只能暂时留宿在这里了。
岑静昭心神一凛,这些人竟然敢买卖人口当真是——
<div class="contentadv"> “当真是活腻了!”
岑静昭和徐十五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那客人的桌上正有一壶茶。
徐十五一挑眉,上前看了看锅里的食物,紧接着,他发出了灵魂深处的疑问,“这是什么?”
这种危急时刻,初喜想的还是方才在桌子上还没吃上两口的葱油饼。
只见锅里花红柳绿的,应该都是菜蔬,只是因为煮的时间久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成了烂趴趴的坨状。
见老板走远了,岑静昭压低声音问:“可是店有问题?”
然而,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的心却莫名安定下来,因为她想起了徐十五最后嘱咐的话。
徐十五也有些语塞,按照计划,他原本是要等着这伙贼人带着岑静昭离开,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徐十五只觉头皮发麻,但见岑静昭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他还是决定不激怒她,总归是面,不吃菜只吃面总是可以的。
岑静昭猛地僵住,竟有人将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声音不是徐十五又是谁?
麻袋里的视野有限,岑静昭看不清楚战况,只能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而正当对方要逃跑寻找帮手的时候,徐十五已经将人制服了。
岑静昭有些担忧,“怎么办?要管吗?”
可是不知为何,当他听到两人令人作呕的对话,想象着他们有可能会对岑静昭上下其手,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反正梅六山留在面馆里,一定能活捉老板,严刑拷问总能有所收获。
徐十五本想好好打量检视一番,却又避开了岑静昭投来的目光。
紧接着,“滋啦”一声,岑静昭终于重见天日。她这才发现,方才的那两人,一个手臂被短剑钉在了树上,另一个直接被削去了半条手臂。而这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初喜信誓旦旦,但脖子明显还歪着,而且初喜虽然是丫鬟,但自小在岑静昭身边贴身伺候,是从来不用去厨房帮工的,她的水平和岑静昭半斤八两。
梅六山被徐十五吼得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粗着嗓子抱怨。
他是奉皇命保护岑三娘的,绝不能让她有一丁点意外,他给自己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便毫无顾忌,将心头愤恨都发泄在了那两个口无遮拦的人身上了。
老板一直不着痕迹地注视着这一桌的动向,根据他的经验,这一桌人非富即贵,尤其是两位娘子,那双手嫩得跟水葱一样,只有高门大户才能养出这等女子。
虽然他方才下手狠了些,将来上报府衙,他免不了又被参一本,但能看到如今这一幕,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老板指向后院,那人立刻跑了过去。
徐十五被小娘子突然投射过来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热,拿起茶碗一口灌了下去。其余三人来不及制止,只能担忧地看着他。
话到嘴边,岑静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这样恐怖的徐十五,和她印象里呆傻冒失的形象截然不同。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果然徐十五没有回来。岑静昭也学着徐十五的样子,无声去了后院。
想起那两个匪徒说初喜沉得要命,岑静昭忍不住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颊,“还想着吃!你都差点被人给吃了!”
经过了最开始的惊惧,现在她已经平静下来,透过麻袋的缝隙看向外面,她发现自己应当是在一辆拉货的板车上,只是不知为何,板车并未行驶。
少间,一位客人有些焦急地起身,“老板,茅房在哪里?”
岑静昭见他吃得迅速,心情大好,觉得自己第一次下厨就能有这样的成果,今后可以再和石妈妈多学习一下。
岑静昭第一次下厨,尚在新奇之中,便懒得同他计较,平淡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骄傲,“这有何难?备好食材,煮熟即可。”
然而,他低估了岑静昭,不知道她煮了多久,面已经烂得夹不起来了,只能用勺子一点一点地舀进嘴里,而这样就必然会吃到那些所谓的“姹紫嫣红”。
他不敢离得太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看他们都喝下了茶,心里终于松懈下来,言笑晏晏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一路走来,岑静昭已经见识到了徐十五的敏锐,和她从书本上学到的经验不同,他南来北往,见过各种三教九流,对这些人的招数再了解不过。
徐十五揶揄:“果然是娇娘子!”
岑静昭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被困在麻袋里,只是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塞着臭烘烘的麻布,让她阵阵作呕。
“等会若是被抓别怕,要顺藤摸瓜。敢在官道上敛不义之财,得抓住背后的人。”
如果没有他,这一路她还不知要吃多少亏。当然,如果被迫唤他兄长这件事不算吃亏的话。
这人獐头鼠目,声音猥琐,岑静昭心中焦急,绝不能让他们得手,因为她已经闻到了属于初喜身上的香料。
岑静昭回了他一记眼刀,然后慷慨就义般喝下了那让她作呕的茶。
徐十五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主仆二人嬉笑,顿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还不是你两个小妹拖后腿,走一走就要歇一歇,不然我们早就到济州了!我还没嫌你们耽误我的活计呢!”
然而,岑静昭却没有理会,和初喜在后院寻找干净的食材,准备做些晚饭。
岑静昭没有理她,径自寻找食材,好在这虽然是黑店,但毕竟要做做样子,厨房里有不少擀好的面条,直接下锅煮上就行了。
不等她想到办法制止,另外一人已经开了口,“不行!老板说了,这次的货是好货,得小心照看,否则就买不上价钱了。”
她正想换个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就隐约见到店伙计装扮的两个人拎着一个麻袋装上了车,正在她的旁边。
岑静昭严肃道:“我加了厨房里的各色菜熟,这道面就叫‘姹紫嫣红’。”
“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老板见几人剑拔弩张,生怕影响了他的生意,连忙打圆场道:“两位小兄弟不要生气,这里离济州不远,你们着急赶路的话,辛苦一些走夜路,明日午时之前就能到了。”
他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口气喝光着不知是浆糊还是什么的东西。
岑静昭心下感激,看来自己还是没有隐藏好,他还是察觉到了自己害怕,接下来无非是刑讯逼供,必然少不了残忍血腥,她的确是不想参与。
徐十五微微点头,“他们不是每一桌都给上茶,有茶的桌子,客人穿得都比较好。应当是我们露馅了。说不定是什么黑店,我们观察一下再说。”
正当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徐十五冲她笑笑,“想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是和当地县令勾结……”
徐十五说了什么,岑静昭其实没有听进去,她只是觉得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柔软。
原来被人包容,被人理解就是这种感觉。
这一章是南下路上的事,本来想放在正文里,但怕影响节奏,就把这部分砍掉了,但私心还是很喜欢这里昭妹和十五的互动,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的心理都有了变化,算是情愫萌芽的开始吧!(只是某个傻子不懂自己的心,还想和人拜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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