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迎亲时辰的临近,鼓声越来越洪亮激荡,瑞国公府里聚集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岑肆在前庭招呼男客,老夫人和二夫人则在花厅接待女宾,无论是否相熟,是否真心,此时没有人会吝啬自己的祝福,将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岑三娘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有位始终插不进话的女眷一听到“岑三娘子”的名号,终于寻到契机,附和道:“早便听说岑家三娘子是个女文曲星,曾多次被先帝赞誉,如今又得此良缘,钱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众人纷纷看去,这妇人有些面生,想来是刚刚随夫君调任回仕焦,还不了解瑞国公府那轰轰烈烈的家事。
虽然岑静如因着岑静昭被岑家除名,而变成了“三娘子”,但私下里,府内府外的人都还是习惯称她为“四娘子”。
而岑静昭自从被皇帝封为齐善县主之后,瑞国公府没少花心思,想让她重新回到岑家。
但她是个有骨气的,即便回了仕焦,也没有回过岑家,自立门户不算,还称病不见岑家人。
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仕焦的笑话,因此,即便有人可以提点妇人,却还是任由她说下去,能正大光明看瑞国公府的笑话,这种机会可不多。
只见钱老夫人的笑意凝滞,冷眼看着尚且懵懂的妇人,幽幽道:“张夫人久不在仕焦,怕是记错了,出嫁的是四娘。三娘如今尚在闺中,未曾——”
“老夫人才是贵人多忘事吧!如姐儿正是三娘,张夫人没有说错。”
不等钱老夫人把话圆过去,岑静昭已经走到人前,将她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众人难得见到岑静昭,纷纷俯身行礼道:“见过齐善县主!”
岑静昭直视着迟迟没有动作的钱老夫人,虽然项国以孝为天,但现在名义上岑静昭已经和钱老夫人没有亲缘关系了,因此钱老夫人见到她是要行大礼的。
但她毕竟是岑静昭的祖母,更是瑞国公府的主母,怎能对一个晚辈屈膝下拜?
虽然众人都低着头,却都感受到了虚空之中充斥着的火药味,只要投入一粒火星,瞬间便能引发一场爆炸。
张夫人更是两股战战、全身发软,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无论是瑞国公府还是齐善县主,都是他们家得罪不起的。
原本她被夫君寄予厚望,只盼着她能借着今日婚宴同瑞国公府结善缘,没想到却先交了恶。
若说男子的战场在朝堂,女子的战场便是在这一场场宴席之上,只有结交伙伴、获取信息,才能对家中主君在朝局之中有所裨益。
而她性情憨直,已经不是第一次坏事了,这次回去,她怕是会被直接休弃。
不同于张夫人,其他人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等着看好戏,虽然低着头,耳朵却都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众人心思各异,钱老夫人脊背挺直,借此给岑静昭施压,但岑静昭却始终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不准备屈服,更不准备给她台阶。
礼法难违,就在钱老夫人不得不屈膝的时候,岑静昭突然淡笑出声。
“诸位都是长辈,快快请起!”
钱老夫人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反应过来,岑静昭就是在耍弄她,故意给她难堪!
老人家嘴角的皱纹顷刻间加深了几寸,但终究顾及着周围的人,装着无事发生,明知故问道:“昭丫头,你不是病着吗?今日怎么回来了?在别院休养的可还好?”
她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有力,意在告诉所有人,岑静昭不回府只是为了方便养病,她依旧是岑家的女儿,只是她却估错了岑静昭的决心。
岑静昭毕生都想脱离岑家,虽然最终离开的方式和她预想的不同,但总算是达到了目的,又怎么可能让老夫人用似是而非的话再将她和岑家搅和在一起?
“有劳老夫人关心,我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宅院简陋,弹丸之地不敢请老夫人一聚,因此我便趁着今日前来拜访,希望老夫人不要责怪。”
任钱老夫人再能沉住气,此刻也压不住火气了,这不孝女竟丝毫情面不讲,当众驳她的颜面,这仕焦城里,还没有人敢这般对她!
她一跺拐杖,正要发怒,却见外院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那小厮同薛妈妈低声说了几句话,薛妈妈又在老夫人耳边转述一遍。只见老夫人的脸色骤变,借口去更衣走远了。
岑静昭松了口气,看来已经事成了。
诸位女眷不会理会岑静昭是否不孝,是否真的和瑞国公府断了亲缘,大家在意的是她的身份——
她不仅是先帝亲选的女师,还差一点就成了前朝的三品官,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的仕途或许无望,但新帝却依然破例赐了她县主的身份,由此可见,皇帝依旧是看重她的。
于是,不知不觉间,岑静昭被众人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攀关系套近乎,俨然成了这婚宴的主角。
若是从前,岑静昭一定会马上离开,但想到将来,这些人或许都能成为她的助力,便耐着性子听她们说话。
虽然这些人东拉西扯,基本都是恭维的话,但仔细分析,岑静昭还是从中获取出了一些信息。
比如新帝求稳,不敢像先帝一样南征北战,因此文官势大,这些女眷中,文官的家眷明显穿戴更加华贵,说话也更有底气。而武官的家眷则恰好相反。
岑静昭不由深想,如今武官势弱,虽然南疆军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不能妄动,还保持着超然的地位。但长此以往,恐怕总有一日要被清算。
岑静昭一边想,一边同大家周旋,闲谈了一阵,突然有人道:“看时辰,卓远侯府的人该来接亲了,怎么还没听到动静?万一误了吉时可怎么办?”
旁边的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虽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说出来毕竟不吉利。那人也马上闭了嘴,只是所有人都不禁想着那句话,今日这亲事怕不是要出什么问题吧?
岑静昭老神在在地坐在凉亭里,不时往外院的方向看去。
不多时,突然有人从那个方向跑过来,高声道:“卓远侯府来人了,说是宫中沈太妃突然病重,沈家人都赶去了宫里,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如果是沈家的其他人,或许还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但沈太妃是沈侯爷的亲姐姐,姐弟俩感情甚笃,这些年他们互相照应,才有了卓远侯府的兴旺。
沈太妃之于卓远侯府,无异于主母般的存在,甚至许多时候,她的话比侯夫人的话还有分量。因此,沈太妃突然病重,沈家不可能坐视不理,徒有其表的婚宴自然不如手握实权的沈太妃重要。
在众人一片激烈的议论声之中,岑静昭由初喜伺候着喝了盏热茶,顿时通体舒畅。趁着大家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翩然离去。
一场婚事变成了一出闹剧,各家人纷纷散去。
<div class="contentadv"> 离开前,大家或真情或假意地宽慰岑静如,却见她始终泰然自若,众人又不禁赞叹,瑞国公府的女儿果然不一般,面对这种事还能应对得当,真是不同凡响。
岑静昭离开前,岑静如把她请到一边,小声问:“三姐姐,你是如何做的?接下来我该怎么配合你?”
岑静昭淡淡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扮演好受害者。”
岑静如声音有些哽咽,“三姐姐,谢谢你!我……”
“不必谢我。”不等岑静如说完,岑静昭冷漠地打断她,“就算没有你,沈家我也早晚会收拾,你就当我是顺手吧!”
说罢,岑静昭带着初喜离开,岑静如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在眼里打转。
大家看了都忍不住心疼,遇到突然改婚期这样不吉利的事,做姐姐的不仅不安慰妹妹,还把妹妹说哭了,这齐善县主哪里“善”了?
如此想着,众人又忍不住吹捧皇帝,看来皇帝洞察人心,早便知道她的品性,赐下这个封号,是规劝她向善呢!
———
今日来瑞国公府做客的人多,大家又都挤在同一时刻离开,二门处顿时水泄不通,马车行走困难。
岑静昭皱眉看了看,对初喜道:“前门宽敞,我们从大门走。”
岑家的女儿是不许走正门的,但岑静昭现在不必受这些虚礼,初喜便跑去告诉车夫,掉头去大门。
刚一走到府门前,岑静昭“咦”了一声,她没想到岑静曦竟会在这里。
“二姐姐。”岑静昭走过去,同岑静曦见礼,“怎么是你在此送客?”
岑静曦叹了口气,“哥哥听说沈家突然改婚期,气得要去找沈璞呢!”
听岑静曦这么淡定,岑静昭便知三哥哥没有去找沈璞,“可拦住了?”
岑静曦无奈点头,“拦住了,就是气得不行。母亲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所以才让我来送送客人。”
看岑静昭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她犹豫着说:“三妹妹,你又要走了吗?哥哥同你亲近,你今日就留在府里,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行吗?”
见岑静昭不说话,她又继续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怨会气,可终究是家人,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岑静昭笑笑,“二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个人有个人的路,就让我走自己想走的路吧。”
岑静曦也跟着笑起来,拉住岑静昭的手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便不再提及此事了。虽然你不在家了,但你还是我的堂妹。”
姐妹两人正在闲谈,一名青衣男子走到她们面前,彬彬有礼地作揖,“见过齐善县主,见过二娘子。”
说罢,他看向岑静曦,“不知二娘子可否移步?小生有几句话想同二娘子说。”
岑静昭敏锐地看出了两人之间非比寻常的气氛,便对岑静曦告别。
“二姐姐,我今日乏了,你得空了便去找我。”
话音未落,她便拽着看热闹的初喜钻进了马车。
马车向西驶去,岑静昭问初喜:“你刚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可是认得那公子?”
初喜见岑静昭起了头,便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那是宗宥伯府的独子,舒明之。之前舒家同二娘子议亲的时候,奴婢见过一面。”
岑静昭本以为他是那个心仪岑静曦的爱慕者,没想到竟是差一点成了亲事的舒明之。
当初舒家因为祖父过世,公府无人能担当重任,而千方百计想毁掉这门亲事,先是拖着岑静曦,不走婚礼仪程,后来舒明之干脆直接跑到了西疆,宁可在西疆做个县官,也绝口不提这门亲事。
最后,岑静曦心灰意冷,自己做主让老夫人出面退掉了亲事。
可是看着如今的景况,这舒公子看来是后悔了。想来是两人在西疆重逢,又发生了什么吧?
不过岑静昭不在意这些,也不担心岑静曦。
岑静曦虽然少言寡语,看起来有些木讷,但其实她心里通透极了,舒明之未必能在她手里讨到好处。
岑静昭收回思绪,拍了拍初喜的脑袋,“别多嘴旁人的事了!消息可传出去了?”
初喜连连点头,还有些不被信任的委屈,“娘子吩咐的事,奴婢什么时候办差了?”
说着,她又有些忿忿不平,“只是,娘子为何要帮着四娘子?她不是最想嫁给那个沈璞吗?现在说不嫁就不嫁,自己却没本事,反而要娘子为她谋划。”
岑静昭并不打断初喜的抱怨,也不斥责她的僭越,而是等她宣泄完,才缓缓开口。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我不罚你,你在外面说,我也不管你,但你要明白,如果这话被第三个人听到了,我最多会惹上一些麻烦,但你这条小命也就走到头了。”
她的声音平和,初喜却立时打了个冷颤,差一点就被吓哭了,只听岑静昭继续道:“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不要抱怨,这样反而让人觉得你不是真心为人办事,不会念你的恩情。要么别做,做了就别抱怨,懂了吗?”
初喜连连点头,“多谢娘子教诲,初喜明白了!”
“而且,我从来不是助人为乐的圣人,这件事于我有利,我自然要做。”岑静昭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你既已传了信,明日随我去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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