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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伴读

        岑静昭和大家一样,不敢相信话本里的刺杀会发生在眼前。但不同于大多数人,她只愣了一瞬,便马上做出了反应。

        她正在刺客的必经之路上,于是她和大家一样,退到了廊柱后,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脸上的惊恐是假的。

        她躲在廊柱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拉住了廊柱上装饰的帷幔。

        宫里的大多数建筑修饰都是对称的,这边的帷幔通过横梁连接到另一侧的廊柱。

        帷幔顷刻坠落,只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刺客行动敏捷,已经跑过了帷幔的范围,没被困住。

        而这短暂的几息之间,徐十五已经赶在禁军之前擒住了刺客。

        一场虚惊之后,众人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时他们才发现,龙椅上的人始终神色淡然,根本没有把这场刺杀放在眼里。

        徐十五将刺客丢给了禁军,嫌她太吵,还将她的嘴用不知哪里扯下来的布条塞住了。

        然后,众人眼看着徐十五无视皇帝、无视百官,径直走到了岑静昭面前,沉着脸怒喝:“你疯了是不是?你就不怕刺客弄死你?你有几条命?岑三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徐十五气急了!方才的一瞬间,他看到岑静昭妄图制止刺客,脑子还来不及思考,身子已经直接调转了方向,不顾一切跑向了她。

        那一刻,皇帝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他遵从了本能,去救他最在乎的人。

        岑静昭一下子被徐十五吼得愣了神,众人也还来不及思索,这两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如何这般熟稔的,只听到角落里,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哭得撕心裂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那边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暂且放下了对岑静昭和徐十五的关注。

        只见瑞国公府的岑四娘子蹲在地上,拉着倒在地上的卓远侯府世子,哭得梨花带雨。

        沈璞紧闭双眼,看起来伤得不轻,其实他只是因为觉得倒霉而心烦而已。

        沈棠贪玩,拉着岑静如去看柏树,她们前脚刚回到暖阁,后脚皇帝和翊王便到了,于是她们跪在了最远处。

        刺杀发生时,两个小女娘傻傻愣在原地,被四下逃窜的人挤倒了,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倒了摆在案台上的黄蜡石摆件。

        眼看石头就要砸到两个傻愣楞的小女娘,沈璞立刻冲了过去,用身子挡住了石头。

        那块黄蜡石约有三十斤重,虽然没有砸到要害,但沈璞还是疼得呼吸滞涩,尤其是耳边还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不停吵闹。

        他也很无奈,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顺手救了个人,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救命恩人,他并不想做这个好人。

        在座的都是大项最有权势的人,见惯了风浪,短暂的惊骇之后又开始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英雄救美,尤其是其中的主角之一还是有名的风流浪子。

        唯独上首的皇帝和翊王除外。

        洛启看着岑静昭和徐十五,回想方才两人的表现,一直以来的困惑都解开了。

        徐十五在南疆智勇无双,可那些计谋分明就有岑静昭的影子。

        而岑静昭那样骄傲的人,却甘愿听旁人的责骂,一个字都不辩驳,对于徐十五一时冲动之下喊出的“岑三”,也似乎习以为常。

        洛启在高台之上看得清楚,方才徐十五一瞬间的选择是岑静昭,而不是皇帝。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那两个人已经亲昵到了这种程度。

        他一直以为,岑静昭生性淡漠,所以才一再拒绝他,但他没有想到,原来岑静昭也可以和别人亲近,对别人敞开心扉,只是那个人不是他。

        洛启暗暗低下头,借着这个动作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因而他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睛始终在他和他看的两个人之间盘桓。

        皇帝看着被岑静昭扯到地上的帷幔,她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冷静果敢不逊男儿。

        他又想起了在静慈寺第一次遇到这位小女娘,想起了她大胆的祈愿,想来她祈求南疆安定,也是因为徐十五就在南疆吧?

        今日在乾鉴殿困扰他的难题,突然迎刃而解了。

        洛启的父母,栎王夫妇故去已久,这些年,他就像一件没有感情的玉石,任皇帝随意雕刻打磨。皇帝因此器重他,却也日渐忌惮他。

        如今,洛启终于有了软肋,喜欢上了瑞国公府的三娘子,只可惜,这位岑三娘显然有了更喜欢的人,而那个人明显也对岑三娘有意。

        未来的帝王和未来的大将军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很可能会让国家震荡,但福祸相依,他们的势均力敌也很有可能让国家长久维持在一个平衡的局面之上。

        国家安定了,他在意的人才能一生无虞。

        最重要的是,身在局中的女子绝非寻常的闺阁淑女,年纪轻轻已经在南疆搅弄风云,假以时日,只要她想,一定可以维持住翊王和徐十五之间的平衡。

        好好的一场宫宴,因为一场刺杀而草草结束,皇帝只喝了杯酒便先行离去了,想来是去听暗卫的奏报了。

        虽然这场刺杀颇为儿戏,但在皇城之中行凶,这是当众踩天家的面子,皇帝就是表现得再不在意,也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

        走出暖阁的时候,楚窈思走到瑞国公府一行人面前,对着二夫人袁氏温雅行礼。

        “二夫人,明日晚辈想邀岑妹妹到家中做客,提前告知您一声,便不下拜帖周折了,您看如何?”

        丹毅侯府正炙手可热,袁氏自然不会否决,“楚娘子和我们三娘子相处得来,我们全府都欢喜得很!改日您也到府上坐坐,让三娘子带您逛逛园子。”

        “那便谢过二夫人了。”楚窈思笑意盈盈,又拉着岑静昭的手亲昵道:“岑妹妹,明日我在家中等你,你可要早些来。”

        岑静昭笑着点头应下,和楚窈思告别。只是当楚窈思转身离去,岑静昭脸上的笑意顿时便不见了。

        今日的宫宴是外祖母一手操持,而且外祖母如今管着宫禁庶务,任何纰漏都有她的责任,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外祖母要如何应对?皇帝又会如何猜想外祖母?

        从前,她以为瑞国公府是吃人的猛兽,现在看来,这仕焦城中处处都藏着吃人的恶鬼。

        ———

        翌日,岑静昭未能如期赴楚窈思的约,无论是瑞国公府还是丹毅侯府,都因为皇帝的两条诏令而兵荒马乱。

        皇帝终于为翊王和楚窈思定下了亲事,婚期定在两年后。

        虽然世家权宦对此早有猜测,但猜测无凭无据,如今名发上谕,做实了楚窈思翊王妃的身份。而且,随着翊王在朝中地位的不断加固,这位楚娘子的身份只会水涨船高。

        如果说众人对第一条诏令艳羡更多,毕竟能够成为翊王妃的只有一人,就算不是楚窈思,也未必会是自家人。

        那么第二条诏令,就让所有人都蠢蠢欲动了。

        如今宫里的公主和郡主不少,大部分都已到了入学的年纪。因此皇帝为天家贵女们遴选伴读,而且不仅从世家贵族之间选,但凡官至五品以上,家中只要有适龄的女子,都可以参选。

        虽然伴读说白了就是伺候那些公主、郡主,但能够时常出入宫禁,说不定就能得到贵人的青眼。这些贵女们大多都有兄弟,只要努力,说不定就可以加入宗室,永享富贵。

        那边,各家的贺礼流水似的送到了丹毅侯府。同昱长公主不理琐事,楚窈思只能强忍着不耐接待一波又一波的贵客。

        这边,瑞国公府也起了不小的风浪。

        虽然岑家没有同天家结亲的心思,但能入宫多接触一些人也总是有益于公府的。因此老夫人将平日里最不待见的岑静昭和视而不见的岑静如叫到了跟前,亲自教诲。

        “宫里的旨意你们也听到了,岑家只有三位娘子,你们二姐如今正在备嫁,不能参选伴读,如今只剩你们两位。祖母要求你们两位必须都入选!”

        老夫人没有给两人商量的余地,直接命令道:“明年开春考核,即日起,你们无事不得出府,我请了先生,明日便来教你们读书。”

        老夫人命令完便将人撵了出去,可谓将过桥抽板演绎得淋漓尽致。

        两姐妹各怀心事走出芝兰院,谁也没有看谁一眼。

        岑静如虽然很想入宫做伴读,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散漫惯了,现在临时抱佛脚是决计来不及的,她要赶紧回桂怡院和姨娘好好商议一番。

        岑静昭也在发愁,虽然宫中女师定然学贯古今,且听闻宫中典籍浩如烟海,但她却不愿入宫。

        那些天家贵女学问高低还未知晓,但她清楚,她们一定会把伴读当成宫女使唤,未必是她们以势欺人,只是身在高处,习惯使然。

        做了伴读,哪怕面对名师和古籍,估计她也没有时间去读,毕竟她不得不去伺候那些天潢贵胄。

        然而,岑静昭本就不是伺候人的性子,她宁愿在自己的院子里守着有限的书籍慢慢研读,也不愿去宫里给人当奴婢使唤。

        更重要的是,她还惦记着卓家的事,长姐眼看就要临盆,她务必在此之前扳倒卓家,拿到和离书。

        她不会为了徒有虚名的伴读,放弃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不过让她好奇的是,选世家女为伴读是常有的事,但没有哪一次这般声势浩大,甚至堪比选秀,而且这封诏令和翊王的赐婚诏令在同一日发下,很难不让人联想。

        莫非皇帝当真打着选伴读的旗号,为翊王和其他小王爷择选妻妾?

        ———

        隆和殿里,翊王所言与岑静昭所想如出一辙。

        “陛下,如此大肆遴选伴读,恐怕会让朝野误会,起了不必要的心思。”

        “有心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如今只有一位王妃,适龄的宗室子也有很多还未娶亲纳妾,让这些女子入宫,既是求学,也是学规矩,将来若是加入宗室,也省去许多教导的工夫。”

        皇帝顿了顿,突然笑道:“而且,你不是有意于瑞国公府的岑三娘子吗?朕也想通了,你若实在放不下她,将来就让她去你府上做个侧妃。瑞国公府那边,朕会替你做主。”

        听到这话,洛启没有一丝快慰,只觉得遍体生寒。

        “侄儿多谢陛下成人之美,但侄儿有一位妻子便够了。侄儿的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人,侄儿的父亲去得早,没教过侄儿什么大道理,但在夫妻姻缘一事,父亲和母亲已经言传身教许多,侄儿不愿背弃父母的教诲。”

        听洛启提到亡故的父母,皇帝难得有些怅惘,他的长兄长嫂都是好人,不仅对他这个野草般的弟弟处处帮扶,对他的妻子也以诚相待,只可惜他罪孽深重,对他好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

        洛启见皇帝神色松动,继续道:“而且,侄儿了解岑三娘,她绝对不会为人侧室,这是看低了她。侄儿心悦她,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强求她。”

        这些话一直憋在洛启心里,早在岑静昭一次次默默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不断用这些话劝解自己,就好像快要病死的人,不停暗示自己很快会死,以为这样就可以减少对死亡的恐惧。

        但他不知道,当死亡真的降临,没有人不会恐惧。

        此刻,他说出这番话,心已经仿佛在热油里滚过一圈,炙烤着、疼痛着、朽烂着。

        皇帝没什么表情,挥了挥手让洛启退下了。

        殿门关闭,他脸色仅剩的些许怅然不见了,整个人舒展开来。

        原本他还不能确定这一步是否可行,但听了洛启的自白,他确定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若是洛启当真要娶岑三娘为侧妃,那就说明洛启对她只有占有,没有尊重,那样的话,岑三娘将来未必能牵制住洛启。

        但洛启显然对岑三娘用情至深,而用情更深的,总是会更吃亏的。

        皇帝按住闷痛的胸口,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要在活着的时候把岑三娘变成一颗有用的棋子,来牵制翊王、平衡徐十五。

        感情犹如镜花水月,眼下可以利用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但等岑三娘有了权力,感情便不再重要了。

        岑三娘需要他这个伯乐,而他需要岑三娘这颗棋子。

        为了防止大家骂错人,还是要先说一句,皇帝不是坏人,他只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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