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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危机

        夏末秋初,夜间已有寒气。一阵凉风拂过,岑静昭还来不及收拢衣襟,同穗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娘子莫要贪凉。您未用晚膳,不如奴婢吩咐厨娘做碗红枣莲子羹端上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你去挑些吃用物件,给徐将军带回来的孩子送过去。顺便打听一下他家里人,据说是走散了,问问看我们能否帮上忙。”

        “娘子总说自己冷眼于世外,其实娘子终究是心善的,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稚子都能如此关怀。更何况是亲生母女呢?郡主的心里有您,您也惦记着郡主,何不各退一步?”

        同穗和金娥一样,都是郡主从母家带来的下人,她虽自小伺候三娘子,但心里始终装着大长公主和郡主,只希望郡主和小主子能够早日解开心结,于是时常见缝插针地劝上几句。

        岑静昭不搭话,轻轻挥手让人退下了。

        岑静昭依旧立在窗边,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脑海中纷繁的线索连成一线,她立刻唤来了初喜。

        “初喜,之前你说徐将军去岁在西疆扫匪有功,可知他扫的是什么匪?”

        岑静昭的神色其实与平时相差无几,但以初喜对她的了解,还是发现了她平静之下隐藏的紧张,甚至是惧怕。

        “据说……据说是抓住了一伙盐贩子。”初喜被岑静昭的情绪感染,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小心问道:“娘子,有什么问题吗?”

        岑静昭搅着两只拇指,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须臾,她又问:“据我所知,西疆的盐湖和盐场是由当地府兵镇守,怎会轻易被盗?莫不是监守自盗?”

        “娘子聪慧,确是如此。您知道,西疆七州本就是战降才归顺大项,有二心也不奇怪。如今咱们把控着盐湖,就是扼着他们的命脉,他们自然不肯。府兵又多从当地百姓征召,很容易被有心人鼓动,做出有违法理之事。不过好在徐将军神勇,快刀斩乱麻,既未让挑事之人得逞,也按下了其中缘由,没让影响扩大,伤害百姓之间的感情。”

        闻言,岑静昭陷入沉思。

        今上是一位开疆拓土、锐意进取的帝王,刚一继位就以雷霆之势灭掉了西边的邻国格国,如今的西疆七州大部分都是当年格国的领土。

        战事平息不过十余年,两方百姓尚未完全融合,大小摩擦不断,但成规模的军民里应外合、监守自盗,还是第一次。

        安静的房间里,烛花发出“噼啪”的低语,宛如晦涩的巫术咒语。

        初喜莫名有些害怕,平日里娘子也少言寡语,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死水一般沉寂。

        “娘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初喜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无事,你好好用香熏一遍房间,还有些霉气。长姐近日身子不适,我去看看。”

        岑静昭心中忐忑,但还是尽力安抚初喜,只是撑着窗牖的指尖已经泛白。

        ———

        “你什么意思?有人要暗害我们?你怕不是话本看多了吧?徐十五在西疆的功绩与我们去南疆有何干系?”

        岑静时斜倚在黄花梨贵妃榻上,这是从府里带过来的。她一脸不屑,闲适地拨弄着指上的玉戒。

        “长姐,静昭亦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不过西疆之乱事有蹊跷,背后之人绝非普通乌合之众。外祖父一生驻守南疆,如今溘然长往,加之南疆水患严重,南疆必然不太平。我们是外祖父血脉,若有人要趁机掀起风波,定会从你我二人入手。”

        从小到大,岑静时第一次听妹妹同自己说着么多话,且义正辞约,其气势竟与在朝堂纵横一生的祖父大相径庭。

        “你不要危言耸听!”岑静时强撑着最后一丝微如萤火的气焰,“就算遇到危险,母亲派了家丁,圣上也派了禁军,我们定会安然无恙。”

        岑静昭有些生气,可转念一想,长姐自幼无忧无虑,所有的危机和不如意都发生在深宅大院,不能理解也是正常,遂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原本的确无事,但我们太过招摇了,就算别人原本没打算拿我们做文章,也未必不会顺水推舟、浑水摸鱼。况且长姐细想,圣上想护送我们南下,为何不下令直接让沿途府兵护送?而是大费周章地让徐将军和禁军同行?他们真的只是保护我们这么简单吗?”

        岑静时有些不服气,觉得被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小丫头教育了,失了面子,却偏偏没有反驳之力,只好梗着天鹅般的脖颈,支撑着最后的骄傲。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你危言耸听,我定不饶你!”

        说服了长姐,岑静昭离开时终于松了口气。

        而岑静时在房间里一脸担忧地坐了许久,迟迟没有叫守在外间的桂雯进去服侍,因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冷汗已经浸满了额头。

        ———

        不同于岑静昭,打探消息还要派初喜同禁军周旋,徐十五想知道岑家长房的事只需随便找个禁军问问。

        瑞国公府的事并非秘辛,当年甚至还闹得人尽皆知,只是徐十五过去从不在意罢了。

        如今他对岑静昭心存好奇,自然要一探究竟。

        从禁军说书般栩栩如生的描绘中,他终于大致了解了这位岑三娘。

        岑家有训,不与皇室联姻,身为瑞国公府世子的岑肆本不该同肃嘉长公主的女儿有牵扯,但年少慕艾,岑肆对辰锦郡主一见倾心,宁可触犯家规,也要迎娶心上人。

        据说,岑肆因此被国公爷打得半死,之后更得了个“仕焦第一痴情种”的诨号。

        最初的几年里,两人也曾琴瑟和鸣,婚后不久便有了第一个孩子岑静时。

        但自那之后,郡主的肚子再也没有了动静。钱老夫人因此渐渐冷落了郡主,而郡主心高气傲,亦不肯同婆母服软,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岑肆一开始还耐心从中调和,小心宽慰妻子,但时间久了,夫妻的关系也疏远了。

        六年后,郡主终于又有了身孕,全家人都翘首以盼是一个男婴,然而,最后岑静昭出生了,全家的希望破灭了。

        据说,郡主月内期间,岑肆和钱老夫人没有来看过母女一眼。更在岑静昭满月宴的第二日,抬了一位姨娘进门。

        而那位姨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郡主一怒之下伤了姨娘,姨娘的胎没有保住,和岑家的关系也彻底破裂。

        郡主心灰意冷,回了济州老家,几年都不肯回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一个只有六岁,另一个尚在襁褓之中。

        岑静时是长房的第一个孩子,自小被精心呵护,母亲不在了,她自然无法接受,于是她把一切都归咎在了岑静昭身上,平日里冷嘲热讽,甚至时常打骂。

        或许是觉得不解恨,在岑静昭五岁时,她把岑静昭推进了院中的荷花池,若非岑静昭的乳母石妈妈来得及时,岑静昭早已经成了池中游鱼的饵料。

        之后,姐妹俩成了冤家。

        而在不久之后,郡主终于再次有喜,却在即将生产之际,在寒冬腊月被幺女岑静昭推进了那片荷花池。

        从那之后,郡主的身子彻底垮了,常年靠汤药吊着,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别说是外人,就连长房的人都很少能见到她。

        人人都说岑静昭是因为嫉妒未出生的弟弟而推了母亲,但她死不认错,慢慢地,她成了谋害生母亲弟的恶女,国公府上下因她的身份敬着她,也因为她的恶行避着她。

        岑静昭在六岁之后,就成为了有父母有吃穿的孤儿,孑然一身在富贵窝里长大。

        这些事,是当事人的毕生之痛,却只是局外人的饭后谈资,那禁军说得津津有味,徐十五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以他对岑静昭的了解,她虽不是什么温和柔顺之人,但也绝不是那种对生母下毒手的奸恶之辈。而且这些事说到底,明明是岑家行事不端,生不出男嗣便拿一个小女娘出气。

        今上尚无子嗣,也未急吼吼地抬人进宫,而是从宗室里择选储君,他岑家的基业难道比洛姓江山还要任重吗?

        等他办完南疆的事回仕焦,一定要找机会参岑家一本!

        他正忿忿然想着奏疏措辞,突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

        夜已深,他习惯性地拿起匕首,轻声走过去打开了门。

        随即,他紧握匕首的手一颤,来人竟是他刚刚万千思绪的主角。

        “岑三娘子,你这是?”

        岑静昭先是被徐十五手中的匕首吓了一跳,然后不由分说把人推进房中,并利落地关上了门。

        ———

        翌日清晨,瑞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客栈。

        正午时分,车队经过一片密林,为首的马突然高声嘶鸣,如泣如诉,令人胆寒。

        众人还未回神时,一群黑衣人从隐密的树丛中飞奔而来,直冲向瑞国公府两位嫡女的马车。

        禁军们立刻拔剑,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虽然禁军训练有素,可终究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为首的黑衣人接连砍伤两名禁军,冲向了岑大娘子的马车,他猛地掀开车帘,手中长刀决绝挥出。

        府兵:军府之兵。依照隋朝军制,在全国划分军府,在相应地区征兵,平日为农,农隙训练,战时为兵。

        ———

        这里称“钱老夫人”而不是“岑老夫人”,因为在唐代,女子多冠以自己的姓氏,而不是夫姓。《大唐故田夫人墓志并序》中的“田”就是自己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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