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徽母亲的十年忌辰办得热闹又喧嚣,乔家老宅本无多少族亲,却向来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之说——乔徽母亲的忌辰历时三日,在水香村村头摆了三日的流水宴,林林总总来了约莫四五百人,有些是乔家拐了十几道弯的远亲,有些是邻近村落的乡绅,也有相邻县、府的官宦妻室。
熊呦呦便与显金坐在一处,幼子圆圆刚两岁出头,刚会跑,朝显金大声地唤了声:“姨妈!”便蹬蹬蹬地往外跑去,身后的婆子丫鬟三四个乌拉拉地追出去。
显金急匆匆地递了杯茶,又上四色糕点,放下一句:“你先照料自己——”看了眼隔壁厢房的夫人,“顺道帮我照看一下淮安府通判关夫人——”
熊呦呦:...自己照看自己还不够,还要帮这死丫头接客?
待显金带着宝珠把一众前来吊唁的夫人安顿妥当,转身来寻熊呦呦,这才能安安静静说几句话。
“看你气色,像吃了仙丹似的。”显金一边大口喝水,一边看熊呦呦,唇红齿白、容光焕发的,上次去橘院时气色也好,却也没有如今这样扬眉吐气。
熊呦呦笑:“自从我伯父确定升任应天府府尹后,你说怪不怪,我那婆母突然就知书达理了!专腾了间屋放我的嫁妆,也不同我抢着带圆哥儿了,只说‘熊家显赫,教养孩子自有一套法子’,恨不得对我晨昏定省,把我放在台子
上供起来。”
熊呦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世间呀,娘家立不立得起来,确实很要紧。”
——这也是当初她为何选崔衡。崔衡人不坏是首要,其次便是只要伯父一日做他主官,她在崔家一日就不会过得差,诚然崔衡那老娘是个混不吝的老匹妇,却也只敢背着她说上几句解气,再在儿子面前又哭又踹告黑状、装可怜...别说苛待她,便是送丫头正经进屋子,崔衡老娘也是不敢做的。
如今伯父一飞冲天,崔衡向来待她不错,如今更是熨帖细心;崔衡他娘一下子从寡门农妇变成了名门淑女,以前叫她“万恶的自命不凡的儿媳妇”,现在叫她“大奶奶”...
熊呦呦颇有感触。
显金低头咬了口金盏酥,觉得有些腻就放在了桌上。
正巧乔徽过来,右手自然地拿过显金咬了一口的金盏酥,又仰头大口喝了茶,同显金贴耳轻声道:“...关夫人要走,她家马车车辙坏了,我叫海星去找个新的了,若实在没辙,只有请狗爷亲去送一送了;滁州府的柏家二爷想去上贡的八丈宣,我让他找董管事合适?还是钟管事合适?”
显金点头,“你跟狗哥说就行,上贡的八丈宣还有两张存在宣城府,若实在想看,只能前去宣城府务虚堂。”
两人态度自然,在繁忙喧嚣的乡间堂屋里,并不突出。
熊呦呦却呆愣在原地,待乔徽大刀流星地出了内堂
,熊呦呦才反应过来,一把掐住显金的手腕,结结巴巴:“你,忠武侯...你们?你们是不是...”
显金爪子被人钳制住,听清熊呦呦的话后,五官皱在一起笑起来。
没否认,就承认嘛。
熊呦呦克制住土拨鼠尖叫,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话多有不妥,“娘家...娘家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
“就冲你与乔家的牵扯羁绊,他乔宝元不好好对你,他都亏心!当初乔家落难,山长下狱,便是我伯父也只敢偷偷相帮!崔衡虽保住了“泾县”乔山长亲书的牌匾,却也不敢摆在明面搭救乔家!”
“唯独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宝珠!”
显金:...倒也没有...除非宝珠是智障,那把岁数了,很难再跟屎尿扯上关系...
熊呦呦又埋头走了两圈,声音又尖又细又轻:“任他乔宝元多大的官儿,他不对你好,都要下十八层地狱!被拔舌头!下油锅!抽筋骨!下辈子当跑山鸡!”
堂屋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故而,关于乔徽下辈子当跑山鸡的诅咒,只传到了显金耳朵里,别人没有这个幸运听到。
一下午,熊呦呦都很亢奋,时而诅咒乔宝元如果恩将仇报就不得好死,时而目光如炬地叮嘱显金“抓牢乔宝元!二十出头的三品大员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时而担忧显金今后的
日子“豪门贵妇不好做呀,京师的女人心眼子加起来能熬一锅粥,凡事要多长两个心眼。”
恨不得跟着显金进京开战。
战斗力很强的样子,让显金不敢轻易置喙——这就是已婚妇女与未婚少女的不同,恒溪落脚点在“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熊呦呦的落脚点在于“战斗!生命不止,战斗不息!向婆婆发起挑战!向妯娌发起挑战!向左邻右舍的长舌妇发起挑战!乌拉!”
显金不想战斗,只想睡觉。
自泾县回宣城府,显金睡了个昏天黑地。
回了橘院,进京的箱笼是一早收拾好的,七七七、小董管事、周二狗、锁儿和张妈妈随同进京,钟大娘幼子尚小,二老年岁已高,显金也需要她留在宣城府做好接洽,钟大娘便暂缓进京,留在了宣城府;李三顺、郑家兄弟也留在了宣城府。
对此,七七七哭得贼惨。
挺大个男人,眼泪鼻涕一把抓,扶着马车哭:“我,我也不想进京了...”
乔徽跨步上马,马蹄来回踢踏,弯身问显金:“这是?”
显金面无表情:“他暗恋钟管事很多年了。”
乔徽一嗤:“大家伙都知道,也叫暗恋?”
显金想了想纠正了说辞:“他明着暗恋钟管事很多年了,但钟管事不喜欢他,所以他就一直没付诸行动,号称是暗恋——毕竟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乔徽再一嗤:“真可怜。“马尾巴得意洋洋甩
着朝前走。
显金也上了马车。
留下七七七大声哭道:“我都听见了!能不能小声点儿啊!”
临行点行李时,陈敷到底抱了四五个箱笼来了,独占一辆马车。
显金有些意外:“您不是说不跟着进京吗?”
陈敷看了眼远处高头大马上的壮硕准女婿,轻哼一声:“我得跟着去,我怕你欺负我姑爷。”
显金:...是被乔徽灌了什么迷魂汤?
远行之前,事冗繁琐,来来回回的人马、箱笼、包裹归拢收放,又清点人数后,整齐的马蹄声率先响起,紧跟着便是链条拖动的车辕声和自南向北吹去的风声。
显金靠在车厢内壁,轻轻将车窗幔帐掀开一条缝。
看熟悉的景物被一帧一帧甩在身后。
显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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