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郎了然地,深深地注视了显金一眼。
这一眼看得十分认真。
从上到下。
从乌压压的鬓发,到小巧微翘的下颌,到微微鼓起的胸脯,再到纤细精瘦的腰肢,最后到穿着绣鞋的天足。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骚娘们,看上去劲劲儿的,在床上,应该能得劲。
显金感受到了一道黏稠热烈的目光在腰上和腿上打转,一抬头,见白大郎两个二筒正死死盯着自己。
妈的,又在憋什么坏屁!
显金默默冲他作了个手刀,神色平静,动作疯批。
白大郎愣了一愣,将目光往回收,故作认真地聆听王学政的话。
“...文闱卷纸,不算什么大活儿,也就几百刀纸的生意,三位掌柜的千辛万苦从宣城府来应天府,无论取谁,我们提学都会给几位掌柜的将车马费包了。”
王学政捏了把山羊胡子,“好吧,我们听一听诸位掌柜是怎么想的吧?”
类似于投标。
甲方提要求,乙方作汇报。
显金不准备第一个发言,便敛眸低头喝了口茶水。
白老爷率先站起身,朝王学政福了福,笑呵呵地敛过宽袖,“听闻学政自京师六部而来,原是吏部中书侍郎,宣文三年的两榜进士,擅音律、诗词、歌赋,极擅箜篌之音,在宣文十年年宴时以一首《百岁》祝寿,当即从翰林院调任六部,实在才华横溢,且官运亨通呀...”
显金听得一头雾水。
朋友,是叫你讨论认识,不是叫你讨论学政大人。
你是不是审错题了?
白老爷兴致高昂地继续道,“不过想来也是,王大人您出身山东济南府,中原地区,幅员辽阔,能人异士众多,又是孔孟之乡,便是再进、再进、再进几阶,对您而言也是小事一桩——此次文闱卷纸,想来您必定能不畏浮云遮望眼,直挂云帆济沧海...”
王提学莫名其妙听了一遍自己的生平,再听了一遍奇形怪状的奉承——谢谢你哦,我都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要再进、再进、再进...是准备让他干到七老八十吗?那他岂不是太惨了...
王学政摆摆手,截断了白老爷的话头,“本官是叫你谈文闱卷纸的想法,不是扯东扯西、不知所云。“
白老爷准备的开场白被打断,谄谄然扯开嘴角笑了笑,罗锅背略微挺直了些,“文闱卷纸这个事嘛...”
他不明白这个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府丞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呗!
“文闱卷纸事关重大,科举招考乃国之本、君之基、民之石,必定要慎重对待、再三思量...”白老爷沉吟道,“我们白家乃宣城府屈指可数之纸商大家,上百年的传承,便是宣城府的官学也是用的我们白家的纸张...”
好了。
从表扬王学政,成功过渡到表扬自己...
显金微微垂眸,擦了擦额上的汗:乙方做方案汇报,对于古人而言,还是略显新潮了些...
白老爷还在拉拉杂杂说个没完,王学政蹙着眉头,直摆手叫他赶紧打住,“本官叫你说话,是想听你怎么做文闱卷纸,怎么运输,怎么收费,怎么保障...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
王学政不给机会了,抬起山羊胡子,“贺掌柜,你说说看。”
显金欢快地“欸!”了一声,紧跟着转身从身旁的麻布口袋中掏了厚厚两沓纸出来,将其中一沓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王学政,面带微笑地开始了自己的展示:
“王大人,如您所见,这沓纸就是‘诚衡’为本次秋闱文闱卷纸写下的企划书。”
“首先,何为‘诚衡’?诚者,为陈,意为诚实;衡者,为恒,意为平衡,既表达了陈记恒记两家携手并进、联名创业的决心,也表达了对考生诚实信用参考、万事万物平衡的期许。”
显金翻开第二页纸,继续笑道,“在这一页上,您可以看到‘诚衡’关于青檀树皮、猕猴桃藤蔓汁液、沙田稻草的库存储备,非常充足,满足本次秋闱考试的用纸是绰绰有余的——”
显金余光看了白家父子一眼,意有所指道,“储备充足到,今年市面上所剩的制纸原料很难满足另一批大规模的制纸了。”
“在下一页上,附有‘诚衡’与龙川溪码头甄家签订的契书,我们将承担卷纸自泾县航段至应天府航段的运输;”
显金再翻开一页,笑着请王学政用指腹感受这张纸的触觉,“...请您细细感知,这张纸是我们为本次秋闱试做的一张样纸,做的夹棉宣,比寻常的宣纸更厚实更沁墨些,不易撕扯,非常吸墨,绝无蹭墨、蹭花的可能。”
非常棒...
王学政低头翻阅沓纸,心里赞叹:很有条理,是很完整的...他不知道怎么说,但有种如果照着这沓纸往下做,这件事一定会办得无比妥帖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王学政看到一张类似于表的内容时达到了巅峰。
“三月至六月,浸泡青檀树皮、滩晾草垛;六月至九月,制纸浆、启焙墙、制新帘;九月至十月,集合二十名师傅、伙计集中力量制作文闱卷纸。”
甚至,二十名师傅的姓名,都附表在后。
王学政几乎想要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种事前规划的方式,他只在内阁中枢里见过。
小小造纸,竟也需以制表销号的方式铺开,叫人放心又放松。
王学政将纸页合上,敛眸未言。
两厢比对,谁优谁劣,根本无需多言。
就算上峰问及,这本册子就是最好的答案。
王学政心中有了主意,刚准备开口,却听门“嘎吱”作响,一个矮胖墩、大肚皮的男人背着双手悠哉游哉地走进提学府衙大堂。
白大郎眼泪汪汪地站起身来,“曹大人!”
显金转头看去。
一个四十来岁的绯袍官员大腹便便,很符合某些影视剧里对贪-官的生动描写。
白老爷也很激动,杵着四方桌站起身来,一把声音暗含万千委屈的辛酸泪,“曹大人,您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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