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有力脚步声,自营房拐角传来,尚没看到人影,就听见把守的侍卫恭敬喊了声:“范将军!”
我和仲茗忙敛容迎上去。
范黎全衣胄甲,系革带,足踏革靴,威武挺立,眼中精光矍铄,命我和仲茗起身后,一扬手,跟随着的亲兵踏步跑开。
“范将军,何时出征?奴才虽不及将军手下将士英勇,也是会些功夫的,请将军允许奴才出征,上阵杀敌,虽死犹荣!”仲茗肃声道。
“我不是让人回过你,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还是留着命等着你主子回来吧。”
“将军——”仲茗犹不死心。
“一腔孤勇,算什么?到了战场,讲的是军纪!讲的是绝对服从指令!丝毫纰漏,损失的就是无数将士性命!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范黎面容冷酷,气势慑人,完全断了仲茗的想法。
仲茗沮丧地拱了拱拳,黯然退到一侧。
范黎声音稍缓,望着营房院子里的一株野枣树,说:“战事急迫,这回不比从前,是草原多部联合行事,其中亦有鞑靼,虽我大应军不惧,也是一场硬仗要打,此去归期不定,二位要在军营中待上一阵子了,一则抽不出兵力护送你们回城,二则外头不太平,倒不如在此处安全。”
我凝眉思索着,只觉得眼前局势如迷雾重重,但还是忍不住说:“范将军,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奴婢在土默特部做人质时,曾听苏迪雅王妃亲口说过,不会轻易与大应为敌,不会挑起战争,而且奴婢觉得俺答汗也并非想要引去战火,我对用兵打仗一窍不通,却也知道一个掌权之人,政见如癖好,绝不会随随便便就变了,所以,不知将军可打探出什么原因来?”
范黎略一忖量,说:“常人总以为游牧民族生性淳朴,然其将领却十有八九狡诈凶残,毫无信用可言,时局瞬息万变,实属寻常。”
“是。”我轻声应道。
想到这几日在军营中听到的战场见闻,说蒙兵军官把俘虏到的大应将士压到一块大木板下面,自己在木板上吃喝,一直到底下的人全部窒息死去,可谓是暴戾无人性。
而我军待俘虏多充为奴隶或修缮城桓之工匠,由此可见,他们的行事的确不可按常理推算之。
思及此,心中不免一凛,若是如此,意王爷岂不是有危险?
“除非是我等兵败尽亡,否则他们不会先伤了筹码。”范黎忽然沉声道。
我一愣,情知他是为了安抚我和仲茗,又想着他们此去必是一场鏖战,顿时生出无限悲壮,心中急乱难耐。
仲茗跪下道:“一切全凭将军周全!”
我惘然地跟着跪下,道:“将军保重。”
范黎没有再言语,稍站了站,转身就走,身后红绒披风咧咧作响。
我心中忽然突突跳得厉害,大声说:“祝将军锦囊还矢,凯旋!”
兴许是急火攻心,仲茗不幸病倒了。
我去他房中看他,见他病恹恹躺在床里面,屋里全是药气,他咳嗽着说:“有他们照料我,你别担心,染了风寒,可别过了病气给你,我这里,你先别来了,快出去。”
我被意王府跟来的两个侍卫请了出去,只得站在门口,交代了好些事项才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快走到时,看见风见正在我房前站着,忙欣喜地跑过去。
风见虽不是将士,但他是范黎的贴身小厮,营中诸多杂事都由他来统管。
之前偶尔见到他,他亦是行色匆匆,且我常与仲茗在一起,也不便与风见说上话。
“你是在找我么?”我微笑道。
风见仍是一袭常服打扮,只是天冷了,总披着风氅,在一众武装将士中,像一个管家或者账房里的先生。
他朝我作了揖,说:“没想到能在军营里见到姑娘,只是可惜了姑娘是为着别人。”
我脸上的笑僵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嘴唇微扬了扬,击了下掌,便有一个士兵牵着两匹马过来。
他低声说:“姑娘想骑马走动走动,远处去不得,在下就随你在这附近转转吧。”
我默默接过缰绳,士兵俯下身子来做马凳,我亦默默踩着那士兵的背上了马。
马儿缓缓走到离军营不远的草坡上。
隔不远还是有一个哨兵在站岗,只是除此之外,便寂静无人了。
风见让马随意吃着草,他席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的云霞,说:“我真是没想到,在我们公子的地盘上,见你一面也这么难,你们意王府的人还真是要好,除了夜里睡觉,整日里就待在一块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起的。”
我走到他身边,抱臂站着,说:“好歹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小家子气,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么指桑骂槐的,我都替你难受,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风见一骨碌站起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说:“先前你和我家公子还好好的,怎么一扭脸又和意王好上了?”
脑子里“嗡”得一声,浑身血液涌上头顶,我又惊又羞,心里乱糟糟的,还是想到:范大哥怎么将我的心事告诉了旁人?我自己尚且不知如何与意王爷相处,不过一时矛盾纠结之下,透露给他,如何能告诉别人?就算是近身的人,也是万万不能的。而且听风见的意思,他是觉得先前我与范大哥有什么了?
我急声道:“你莫要胡说了,我与范将军虽交好,只以兄妹相称,他对你说我和意王的事,就没对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我家公子也知道你和意王好了?”风见一脸诧异。
他上下打量着我,说:“是我在你刚来军营时,去找你,无意中听见你和那个叫仲茗的奴才说话,才知道你跟意王好上了,我还以为我家公子不知道呢,原来他早知道了,难怪他这几日总一个人喝闷酒,我还心想着,你竟来了我们的地盘,不论如何,也要常去找你的,却从不见他找你,我还以为他是因为人多眼杂,又是在军营里,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深呼吸着,说:“我与意王爷……是主仆情谊,是患难之交,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还有,范大哥喝不喝酒,不过是因为战事,你实在是想多了。”
说完,我也不管马了,大步朝草坡下走去。
风见也跟了过来,边走边说:“仲茗说意王待你好,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难道不是么?你们真的没有别的?”
我想起那日在院子的枣树下站着,仲茗忽然说起回府后给我单独的院子住,我忙推说不可。
仲茗便说:“林姑娘莫要担心,只要王爷待你好,旁人是说不得什么的,就算是侧王妃,见你受抬举,也会高兴的。”
我未料到仲茗会说这些,简直想都不敢想。
我虽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意王爷,晚上睡觉时梦里也总是觉得意王爷坐在我身边说着话儿,仿佛我们还在土默特部的毡包里,出不去,见不到旁人,只剩下我与他。
可是出了那个毡包,出了草原,他还是大应的意王爷,身边前呼后拥,隔着那么多的人……又该如何相处?
所以听到仲茗这么说,我忙用话岔开了。
不想,被风见听了去。
我不说话,只大步走着。
风见面朝着我,后退着走,说:“我从小跟着我家公子,他想什么我不知道?那回你被汤寿带走了,意王身受重伤,自身难保,我听了派人告诉公子,正巧那时候公子在巡视时遇见了鞑靼的袭击,刚打了一仗,知道消息后,一个人先骑马赶了回来,直骑了一天一夜,换了两匹马,一口气从草原腹地赶回了城,路上连口米都没沾,还不是怕你出什么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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