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刚认识范黎的时候,他还只是扬州城的一个百户长,连品阶都没有。
很快,就因平定黄巾军有功,官至从六品。
这才多久,就被皇上亲封抚远大将军,为正三品。
升迁之快,实所罕见。
今晚意王爷设宴为他庆功,虽是家宴,但席间诸人多是朝廷命官,因此他的穿戴亦是极遵礼仪。
我半跪着解下他腰际的金镶宝石革带。
贴身丫鬟侍奉主子更衣,是极寻常的事,但我从前只侍奉过曹英珊,并不曾在男主子屋里做过事,这也是头一回。
但羞涩之余,更多的是失望。
先前两回在人前遇上,他尚是一副欲与我说话儿的神情,怎的到了他的地盘反倒是生分了?
哼!他既不愿叙旧,只做姿态,我也就只做我的差事罢了。
他装作不认得我,我也绝不先叫他一声“范公子。”
因心中不忿,便也不觉尴尬,又敛目默默帮他脱对襟外衫。
他胸前是用银白丝线绣着的孔雀纹样,愈发衬得他一袭淡蓝长袍清贵轩昂,可惜往上便是一张黝黑脸庞,满是风霜痕迹。
我将他的革带收到里间,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出来,他正负着手低头小踱着步。
他只穿着黑色里衣,贴身短衫束裤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这般家常的衣着与他平时大不相同,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察觉到动静,他扭过头来,虽只是匆匆一瞥,眸光就已散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似是随时会杀将过来。
我心中一突,不免心惊,来之前的雀跃之情便跟着冷静下来了。
我朝他福了福,道:“将军早些歇息吧,奴婢告退。”
“我……不困,你去拿本兵书过来。”他忽然说。
我愣了下,屈了屈膝应了声“是”。
外间靠门紫檀架上放着些书,除了一本地方名志外,皆是兵书。
他只说拿本兵书,并未说是哪本。
我便问他可是要读《六韬》,他低低“嗯”了声,便在黄花梨几案上坐下。
他既看书,我便要在一旁侍奉,沏了茶放在桌案一旁后,我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在一旁站着。
那紫檀架上还放着一个汝窑花囊,插着几幅画卷,隐隐露出博山炉的半边影儿来。
从前在家中,我读书时桌上偏爱放着插花,焚着香,总是做足了场面方能安下心,博山炉更是只放在书案桌子上,以便随时点香。
他在此处已经住了几日,看情形是从未动过那香炉。
“你怎知我要读《六韬》?”他看着书,淡淡道。
“回大将军,只这本最新,且书中有绢条,旁的应是都翻看过无数回了。”我亦淡淡道。
他不再言语,继续看起书来。
一时,室内安静下来。
“你可吃过晚饭?”
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我仓促间转头望向他。
他整个人本来宛如坚石,眼中神色却渐渐转暖,因我看着他,他不便移了目光,那眸光里似是藏着紧张与凝重,人看起来便有些呆傻。
我莞尔,微抬了下巴,仍是屈膝道:“回大将军,奴婢尚未吃。”
“在王府时没吃么?到晚上了怎么不吃饭?”
“回大将军,不是奴婢不想吃,是正打算吃饼,就被叫来侍奉您了。”
“好了,好了,莫要张口闭口叫大将军,你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
他放下书,站起身来,沉吟着走开两步,说:“我也饿了,走,我带你出去下馆子。”
我吃了一惊,忙说:“让厨房随便弄些吃的来就行,大晚上下什么馆子呀?再说,我一个丫鬟,外面人多眼杂,你如今又是名声在外,一不小心传回王府,我回去可如何交差呀?”
他嘴角浮起些微笑意:“难得你这般警觉,不错。”
“说是来打个仗,又是镇守太监又是总兵巡抚又是亲王,哪个都不敢得罪,都是上头的眼睛,不警觉能行么?不过有些人未免警觉过了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隔墙有耳呢!见了面仿佛不认识似的!”我冷声道。
他怔了下,轻嗤一声,抿唇笑出声,摇头叹道:“难怪曹君磊说你牙尖嘴利,果、然!”
说起二公子,我便想起过去那回和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逛铺子的情形,立刻觉得亲切起来。
我反讥道:“我实话实说,之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见了我你看起来尚且想要说说话儿,怎的刚才就那样冷冰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我。”他顿了下,轻声说,“我承认我待人一向冷了些,至于方才见了你没有打招呼,实乃我一时难以适应你做我的贴身丫鬟,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坦诚的话来。
先是吃惊,很快我便乐了,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害的我白伤心一场,以为你彻底是个不能相处的人,这回意王爷派我来侍奉你,我可高兴了,好歹之前认识,你总得照应我些是不是?而且我来……”
我说得顺嘴,差点儿说出曹英珊曾经的交代。
话到嘴边,才想到他和曹英珊之间的事,只可在心中想,不可宣出口,便噤了声。
他却颇好奇地问:“而且什么?”
我打岔糊弄过去,说:“你不饿了?我都快要饿死了,你等着,我去叫厨房做些吃的来。”
“厨房都是现找的当地厨子,做的饭菜不伦不类,一言难尽,你跟我难得在此地相遇上,怎么也要找个好地方,我都想好了,你穿风见的衣裳,扮作我的小厮出去,天又黑,定能掩人耳目。”
我高兴道:“此计甚好!不愧是我们大应朝的范大将军,有勇有谋,佩服佩服。”
他亦笑,嘴角咧开,突然绽出一抹明快的笑容,垂眸抱拳道:“过奖,过奖。”
只我们两个出行,并未叫侍卫跟着。
不过范黎让我在小厮袍子外头罩了层轻甲。
而他背着长剑,骑在马上,看起来像个江湖大侠似的。
我牵着他,朝几条街外的一家酒馆走去。
虽已夜深,但城中仍有许多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点了灯,映得夜色像是隔着一层轻纱。
风有些凉,但扑打在脸上像是夏日里吃到一串冻葡萄似的,舒畅得紧。
过去在书中常看人说塞外的情形,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置身其中,并能在边陲小城中夜游,也算是人生奇遇了。
我和范黎穿过主街,就拐进了狭窄的巷子,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一家小小门脸儿的酒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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