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杜口无言,她也没想到沈小北是这个意思。
沈小北性子单纯,根本就没往旁的方面想,认识了活泼可人的秦箬竹更觉得她比装腔作势的小姐、郡主好多了!
“小北,不得对福元郡主无礼!”
沈君曦见福元有火发不出,心中暗笑,明面上却斥责沈小北一声。
“哼,这就是岳峰的儿子沈北?真随了你沈家性子,口无遮拦,话不过脑。”
兵部尚书霍风有模有样地嘲讽了一句,当下他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再不像那日沧桑。
沈君曦正好不想搭理萧玉,借着霍风的话避开了萧玉委屈的眼神,几步走前霍风,针锋相对道,
“呦,霍老尚书还活着呢!怎么着,你是对小爷那一脚记恨在心,特地调查小爷家里人,打算在今年武贡举上使绊子!?”
霍风脸色立刻黑沉,骂道,
“无耻小儿,血口喷人,老夫今日非收拾你不可!”
话没说完立刻被旁边手下拦住。
几个太监也涌了上来,拦在了霍风与沈君曦之间,
“大人,不可啊!”
“大人消消气,莫要与小辈计较!”
这两人仇越结越深,见面就眼红啊!
霍风的左膀右臂,兵部侍郎严声朝着沈君曦说道,
“我家大人一向公正,绝不徇私,认识沈北是因为每年都去东林武馆视察,武贡举上,他有几分本事就使几分本事,沈侯爷何必早早恶语中伤,妄下猜测!”
沈君曦听后冷冷道,
“小爷自会盯着,但凡你们兵部敢徇私舞弊,小爷定上门砸了你们牌匾!”
“你敢!混账小儿!气煞我也!”
霍风还演上瘾了,横眉竖起,老脸涨得通红,一副想现场撕了沈君曦的模样。
沈君曦,一甩袖,
“你看小爷敢不敢!”
说着,便朝着勤政殿偏殿走去,
“小北,走!小爷看到他就烦!”
小北义愤填膺的点点头,顺带也瞪了演技大涨的霍风。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令一众官员暗自唏嘘,镇国府与霍风的恩怨至今不能消除,也令一般傅太师的僚臣觉得…霍风与镇国府不对付,何不拉拢?
沈君曦还没走几步就听萧宸轻轻说道,
“偏殿里该是多为萧室宗亲,除了皇子外,萧宸的叔伯们都在,兴许还有沈伯君。”
沈君曦立刻转向,
“你不早说,小爷第一次参加宫宴,压根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话说的不耐烦,但落在萧宸耳中却很是可爱……
她就是这般,分明心有城府,性子却落拓不羁,是极为可爱的。
站在偏殿门口的一位宫女瞧见了来了又走的沈君曦,快步朝她走来,
“小侯爷且慢,康王邀您前往藏书楼品茗一叙。”
沈君曦眸底划过一抹兴味,总算来了,她之前还担心这颍川王对她沈家没兴趣了呢。
“引路罢。”
宫女瞧了瞧沈君曦身后的萧宸与沈小北,有些犹豫,但没有开口。
虽说沈君曦这种外臣除召见不得进后庭,但颍川正大光明的在藏书楼外的亭中等她,行为有些堂而皇之。
令沈君曦意外的是……一身军甲的柳明庭竟然站在凉亭外,遥遥地朝她望了过来。
一股隐而不发的杀意从沈君曦周身散出。
她情绪变,萧宸敏锐的察觉到了,但是不知道原因。
柳明庭巴结颍川王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他已经不是沈君曦的人,仅是禁军副统领,禁军大权还牢牢掌控在范晓手中,沈君曦为什么生气?
“康王这是何意?”
沈君曦目不斜视走进凉亭,她身后的沈小北以及萧宸悉数被宫女拦住。
沈小北与柳明庭是认识的,这会儿遥遥望着他,脸色忿忿不爽。
因为沈君曦早在月前就下令将他逐出家里。
颍川王为沈君曦倒了一杯茶,语气疏淡道,
“本王久不来京对宫中一切都不太熟悉,也不知在哪约见小侯爷合适,幸得柳大人帮衬。”
说话时一不注意,滚滚冒着热气的茶汤漫过了骨瓷杯盏,流淌了些在石桌上。
颍川王意思是这次见面,柳明庭帮他清理了周边的人。
已经为他所用。
沈君曦勾了勾唇角,回以颍川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王爷大可有话直说……”
她不畏茶水滚烫地端起薄薄的骨瓷杯盏,随手一泼,悉数落地,
“何必茶满欺人。”
康王亦是收了好脸色,
“本王也想同小侯爷有话直说,就怕说了被小侯爷背后捅刀,小女一事兴许错在太子莽撞,但小侯爷表面愿与本王交好,暗中却收集调查本王购买军甲、囤积粮草情报,小侯爷该如何解释?”
沈君曦听了心里“咯噔”一声,但面上不显。
她姿态慵懒的双臂环抱,一双浓艳的桃花眼凛然逼人,
“康王,您还没老糊涂吧?你将钟灵郡主留在小爷府中,无亲无故地想与小爷攀交……”
话说到这里,沈君曦顿了下,冷盯着康王的脸,
“小爷不掂量你行事目的、本事,你当小爷如太子般愚不可及?!”
康王全然不信她,寸光不让的冷笑,
“到底是掂量本王实力还是想弹劾本王,小侯爷该是心如明镜!”
继而,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侯爷是聪明人,边关久战不下,老将军年事已高,镇国府呈垂暮之势,一朝天子一朝臣,小侯爷以为手上的金牌能保住什么?”
沈君曦意外康王这么爽快,心下泛起警惕,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闻之眉梢桀骜轻挑,不屑回道,
“颍川王这话说的甚为可笑,当今陛下亲赐金牌铁书还能不算数不成?!小爷手持金牌、铁书,管他谁为天子,头顶上的人,仅需要姓萧就够了!”
颍川王脸色沉沉地望着傲慢的沈君曦,她看似说话没轻没重,实际上沉稳至极!
话里话外都透着两不帮衬,撇得干干净净。
他不动声色为自己倒了杯茶,冷冷道,
“小侯爷可知,一朝功成万骨枯,人世功业如聚沙成塔,有朝一日巨浪来,将悉数崩毁殆尽。”
沈君曦听他这么说,心脏绷得微微颤抖,眸光犀利,掷地有声道,
“哼?一将功成万骨枯?小爷得告诉你另一句,一代帝王成就一代臣!镇国府百年征战,功绩必随陛下之名永垂青史,万古流芳,谁还敢不认祖宗不成?”
“早年圣上力排众议,重用沈家军赐无上荣耀,如今颍川王三言两语就想要将军百战身名裂,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颍川王抿了口茶,暗叹沈君曦比他想象中……狡诈!
她怕是已经发现了,言语中无一不坦白着不会帮他,只会帮萧辙后人,保她沈家名垂千史!
“哈哈哈哈,你个臭小子好胆量!朕甚爱之!”
北唐帝爽朗的笑声忽然响起。
这座凉亭顶部是藏书楼二楼露台,四周的确空旷无人,看似可以放心交谈,但防不住头顶还有双耳朵。
柳明庭面色大变,握剑的手震颤不止。
沈君曦暗叹钓鱼执法,好大的圈套!
兴许狗皇帝早就知道颍川王大量购买兵甲,屯兵自重,甚至那兵囤着就是为防沈家军的!
颍川王没想到他皇兄就这么笑出来了,一时面上难看。
不言不语起身站到一旁,等着北唐帝从藏书楼下来。
沈君曦从石桌边起身,走到颍川王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嗓音低幽地逼问道,
“王爷忠心耿耿为陛下屯兵以防不时之需本侯能理解,但王爷培养美人无数,只手控住北方三省十六府,陛下知道吗?王爷当真不想反吗?”
对上她浓艳逼人的眼睛,颍川王心底不免一震。
沈君曦这么问是想知道到底是家里出了泄露秘密的叛徒,还是朝中人走了风声。
颍川山高路远,这些秘事朝堂中人并不知道。
阎烈等人收集的证据里也没有。
见到颍川王瞳孔微微收缩,她心下了然,是朝堂中有人走漏的风声。
如果是家里人走漏了消息,颍川王早就知道她具体查到了什么,又何必震惊。
“小侯爷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当真甘愿镇国府没落吗?”
颍川王在震惊后亦是隐带着兴趣地反问沈君曦。
放在之前,沈君曦这般年纪轻轻的少年,他看不上的。
小少年,再聪明也不免莽撞自傲。
但是现在,他觉得沈君曦是要么得立刻弄死,要么得极力拉拢的人。
再没有第三个选择,前者显然更好。
再让她呆在京中几日,他的筹谋怕是悉数成了空!
见到北唐皇出现,萧宸与沈小北绕过了阻拦他们的宫女,径直过去朝着北唐帝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小民参见陛下。”
北唐帝是笑着出来的,他朝着面露惊讶,正欲行礼的沈君曦兴致满满的道,
“你这混账小子免礼!最近总有人说你与朕的儿子们过于亲近,朕心中不免生疑,如今看来,你倒是明白人。”
说罢,才将目光扫向萧宸等人。
见到萧宸他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厌色,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只是当目光落在柳明庭身上时,威严的眸底泛起厉色,薄怒道,
“康王让你调离职守你就乖乖听话,果真是条养不熟的狗!”
帝王多疑,让颍川王一一试探大臣忠诚。
范晓不上钩,但是柳明庭这条鱼见饵就咬,是船就上!
柳明庭伏跪在地上,连忙措辞解释,
“陛下恕罪!微臣不敢欺君,微臣看在陛下待康王……待康王兄弟友恭的面上才帮了康王这次!”
“微臣待陛下忠心耿耿,绝无逆反之心!还请陛下明察!”
钓鱼执法成功的北唐帝语气冷漠冰冷,
“贼臣逆子还敢狡辩,来人,将叛贼柳明庭压入大牢,五马分尸,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柳明庭脸色猛然苍白,他顾不得旁的,抬头万般求救地看向沈君曦,
“小侯爷!”
“小侯爷!!”
“阿曦!”
“望你看在你我曾是竹马之友的份上替属下解释!”
这哪里是求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颍川王和北唐帝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君曦身上。
沈君曦心知肚明,她开口,北唐帝十有八九会随了她意!
北唐帝想给她安排婚事,她要不是心甘情愿,能有万般理由推脱。
沈君曦原是免了跪的,但如今求他不得不跪,她被双膝落地,拱手求道,
“柳明庭曾被爷爷收为义子,陛下这么发落显得小臣家里不干净,脏了爷爷的名誉,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北唐帝深沉的眼底晃过满意之色。
萧宸与沈小北皆是不理解沈君曦为什么要帮柳明庭求情。
萧宸耐得住,但是沈小北耐不住,急声道,
“家主,此人早就被你逐出沈府,他干了坏事,关老将军什么事!陛下圣明,他死了活该!”
柳明庭是沈家年轻一辈中武艺最佳的,也最受老将军喜欢。
然而他在出征与进宫之间选择了进宫。
旁的沈家儿郎谁不渴望披上战甲伴在沈昊山身旁随大军出征!
他却敢拒绝!
加上沈君曦家主令下,一根筋的沈小北更见不得家主为他下跪求情。
沈君曦侧脸,明眸显晦的看了沈小北一眼,不悦道,
“陛下跟前,没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
沈小北委屈低头,默退两步。
“你小子倒是随了你爷爷重情重义,罢了,先将他押下去罢。”
北唐帝挥了下手,他身边的禁军统领范晓带人将柳明庭押了下去。
“还不起来?这么跪着显得朕亏待你一样。”
“小臣张口狂妄胡诌,望陛下海涵。”
沈君曦没起,诚惶诚恐,有模有样的配合演下去。
“哈哈,朕还甚为喜欢你那句“一代帝王成就一代臣”!你小子整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扮着不入流的纨绔,若急着为朕分忧,早早入朝参政是了,朕亦欣喜的很。”
北唐帝还算满意沈君曦的表现。
因为沈君曦通篇就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沈家不会干预更朝迭代,姓萧就行。
第二,沈家仅会对当朝帝王忠心耿耿,其余看第一条。
“小臣不敢,康王对陛下忠心不二,小臣却听风是雨多疑多虑,还需修身养性,入不得朝堂,办不成事。”
沈君曦没穿朝服,更显得没有入朝的野心。
北唐帝略有遗憾,
“嗯,是不差这一年,这男子还是得成了家才能稳重些,你们速去赴宴吧。”
“陛下说的是,小臣告退。”
沈君曦起身,对上萧宸担忧的眸子。
大概这时候唯有病秧子能懂她四面楚歌,难上加难。
朝廷中人办事是透风的,人人皆有面具,要用他们,但谁都不能多信。
…………
走在来时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了。
一道火花飞上高空,五光十色的烟花炸开,隐约间能听到从御花园传来的惊叹声。
岁旦宴会已经开始。
沈君曦细想着方才的事沉默不语,被训斥的沈小北像是霜打的茄子,神情萎靡。
萧宸忽然低头朝着沈君曦说道,
“小侯爷,萧宸去探望母妃一趟。”
沈君曦抬头看了眼夜幕上恣意地盛开烟火,想他娘亲虽然恢复封号,但未必会参加宴会该是独守宫中,叮嘱一句,
“今夜宫中人多乱杂,你来往时小心些。”
“好。”
被她关心,萧宸恬暖一笑,漫天流光坠落他乌黑清澈的眼底,显得温柔又治愈。
不过见他是笑了下,沈君曦都觉得堵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后悔的事情不多,没早点杀了柳明庭算是一件,那一跪,跪的她气得很!!
……
一颗颗烟花把黑暗就炸亮,叫嚣着冲破天际,光线忽明忽暗。
萧宸在宫道上快步走着,蓦然拐入一条逼仄阴暗的小道。
单薄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快步走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
路到尽头便没了路。
他的身影却犹如暗夜魅魅般翻入掖庭局后墙。
敞开的窗棂里传出太监们的笑语。
柳明庭作为京官犯事应该被送往宫外宗正院,但今日满朝文武都在御花园赴宴,宗正院无官员在,范晓自己也不例外。
因此,柳明庭极有可能会被先押入掖庭狱。
掖庭地牢,正门以及后门的巡逻、看守太监不少。
唯有这一处是太监住的后舍,能够轻易潜入。
他回首一眼掖庭局院门前站着的禁宫军,证实了猜想。
掖庭局隶属于内室省,平日关押的都是犯错的妃子、女官等。
柳明庭不在禁宫军不会这么把守这里。
为了防止犯人逃脱以及其他意外,地牢的进出口被修建得又长又窄。
萧宸走进地牢的时候有些不太巧。
狭长的暗道对面迎面走来一位给囚犯送餐食的太监。
烛光映照出萧宸清冷如玉的脸庞,张公公见到萧宸活像是见到了鬼。
数月前,他奉命苛待宸妃母子,送馊了的糠咽菜,骂了不少狠话,当下就胆战心惊地跪了下来。
如今萧宸封王,难不成来找他问责了?
萧宸缓步走向张公公,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黑暗笼罩住了跪在地上的人的,头顶传来的嗓音温和优柔,
“本王并非来找你,柳大人可在这?”
谦谦君子润玉无瑕,一如当初。
“回宸王殿下,在……在左边,这是钥匙。”
张公公忙不迭的献上殷勤,抬头露出了谄媚的笑。
刹那间。
尖锐的匕首,贯穿了他的胸口,刀尖旋剜着心脏。
剧痛袭遍全身,被狠狠掐住脖颈的张公公,亲眼看见了那双明澈灵净的眸子里,掀起寒彻脊骨的嗜杀和某种晦暗不明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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