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昏暗的屋内。
仓皇不安的沈君霆低下了头,蓦然陷入了沉默中,引得一室静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恐惧一点一点地消融在了晦暗艰涩的光影里。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向沈君曦的脸颊,语气沉稳安慰道,
“乖,不怕,哥哥不怕黑,没关系,会好的。”
在这般天地倾覆的苦痛中,他开始冷静的如同大山,让人心里疼得狠狠地揪了起来
其实沈君霆已经接受过这个事实很多次。
只是不断地在错乱失忆。
他是会疯,但是他生命中的每个记忆里都有妹妹。
无论进入记忆中的哪个阶段,错乱到什么程度,每次沈君曦回来,都能让他平静许久。
“嗯,哥哥记住眼睛上的绷带不能摘,一共需要三百六十五天,现在一百天四十五了,还有二百二十天。”
沈君霆捏着手中的笛子,站起身,
“好,都听阿曦的,带哥哥走一走,知道生活用具都搁在哪儿就不用让人照顾。”
于是,沈君曦陪着他在这间陌生的房间走了起来。
他需要在黑暗的世界里,再次熟悉这间屋子。
沈君霆自尊心极强,最初瘫痪不能动的时候都不愿意让旁人近身照顾。
……
等到熟悉了一切,沈君霆躺在了床上,捏着笛子问道,
“阿曦今晚想听什么,哥哥吹给你听。”
沈君曦担心沈君霆会因为难以控制手指吹不出笛音而焦心失眠,拿过他手上的笛子,问道,
“哥哥想听什么?”
“碧海潮生、平沙落雁、幽兰逢春……”
沈君曦沉默。
因为她都不太会,需要太多技巧的名乐,她吹奏不出来。
“得了,别为难我,还是星星吧。”
星星是童曲,差不多就是哄睡的民谣,曲调简单,没什么难度。
沈君霆就是故意地在逗她,有些舍不得的说道,
“依你,本是想多留阿曦会儿,我睡着,你大概就要走了,记得出门后多添件衣裳。”
好一会儿。
沈君霆没有听到沈君曦回应了,轻亮的音律忽然入耳,
音律,有时能诉说言语无法传达的情感。
甜暖动听的不是笛音,而是妹妹对他的心疼。
静静听着就能感到深厚的温情,足以安定他这具僵硬破烂的身体。
……
哄睡了沈君霆,沈君曦深夜挑灯看书。
她就坐在地上,靠在沈君霆床边翻看起华大夫送到藏娇楼的医书。
其中不少陈旧的孤本中记载了蛊毒,尤其慢性的,会吸取人五脏六腑生气的蛊毒。
…………
沈君曦一夜未归书院,长青早间要前往藏娇楼为萧宸熬药。
沈小北耐不住性子嚷嚷着要跟他一起,说是要找家主,路上却时常打听秦箬竹。
长青也平日不会与人熟络,偶尔在藏娇楼遇到秦箬竹也不打招呼。
因此就是个闷葫芦,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
“哇……这里好漂亮啊!”
沈小北一踏入临湖而建的藏娇楼,就被楼内壁画上精致绝美的侍女舞图吸引了。
说起来,这是沈小北第一次进花楼。
长青没搭理他,直接前往后门方向的小厨房。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大清早的咱们姑娘可不接客啊~”
玉如意一袭艳红长裙,腰肢摇摆着自阶梯款款而下。
她看见沈小北是与长青一同进来,但因为鲜少见到沈小北这般的可爱的小少年,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我…我…不是来找姑娘的!”
沈小北见到玉如意脸庞一红,转过脸去,磕磕碰碰道。
大冬天的,谁家妇人还穿着如同湿透般紧贴着身体的抹胸裙。
雪白酥胸半露,修长而苗条的双腿隐约可见,艳色吓人呐!
最起码在沈小北眼中是吓孩子的……
玉如意绕步走到沈小北面前,捂嘴轻笑,
“那你这小娃娃是来找谁?奴这藏娇楼,可只有漂亮的姑娘。”
沈小北虽然仅学武但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再次转身,急道,
“姐姐,你衣裳料子亮晶晶的是很好看,但是过于单薄,而且我不是小娃娃,我十七岁了!”
“还有,我叫沈小北,是来找我家家主的,我家主,小侯爷,沈君曦。”
一声姐姐叫得玉如意心花怒放,她继续笑道,
“原来如此啊,可你若无要事,奴可不敢为你打搅小侯爷。“
“那……我…我…出去,到门口等!”
眼瞧着玉如意又走到自己正面,沈小北连忙低下头。
入目浑圆惊人。
他轰得脸烫,立刻抬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竟是一副男女相拥交缠的春宫。
他何时见过这个阵仗啊!
脖颈、耳朵、整个脑袋都红了。
玉如意笑的更欢畅了,还想再逗他。
这时系着碧色锦绸斗篷的秦箬竹挽着竹篮跨过门槛,走进来,语气轻快的解围道,
“娘亲,这位少年是小侯爷的人!昨晚我瞧见了,他年纪小,你别欺他。”
“你伤还未好,怎就又早早的跑出去了?”
玉如意收了不正经的笑容,略有责备看向秦箬竹。
秦箬竹拨开头上的帽子,柳眉弯弯,甜笑道,
“晨间菜市街有蚌壳卖,张嫂捞来的河蚌里总是有小珍珠,我回头捣了珍珠给阿娘做玉面桃花粉。”
“啊…她是你娘?”
沈小北震惊的看向秦箬竹。
玉如意看着年纪不算大,怎么能生出秦箬竹这般的女儿!
“对呀,是我娘亲呀~”
秦箬竹笑吟吟的走到玉如意身边,眼底满是对玉如意的依赖。
秦箬竹的生父不祥,母亲是藏娇楼的花娘。
在青楼哪里允得女子怀孕,但她母亲舍不得打胎,一直裹布腹间,后来因胎位不正,胎儿横在腹内,导致难产而亡。
她能出生在这世间,是玉如意不畏血腥,生生将她母亲腹部刨开,将奄奄一息的她抱了出来。
从此她便被玉如意养在身边,唤她阿娘。
那时候玉如意也就十六七岁,小小青楼弱女,养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谈何容易?
不过苦日子熬过去,以后的日子都是甜的。
秦箬竹五岁后便不需她多操心,懂事乖巧,待她孝顺。
她往后年老色衰离开藏娇楼,也得了女儿倚靠。
“这么说你也是藏娇楼的姑娘?你不是家主的侍女吗?”
少年方诞生的萌动火苗被冰水浇了个透,掩不住眼中的失落。
“是又怎么了?小侯爷可从未嫌弃过我!”
秦箬竹显然误会沈小北的意思了,她没有生气,反而一脸骄傲,
“小侯爷就说过啊,凭什么男子看得女子、睡得女人就是天经地义,而女子见了男子、睡了男子就是不知检点?咱们小侯爷是世上最好的人!娘亲,你说是不是?”
玉如意笑了笑,爱怜的捏了捏秦箬竹的脸颊。
沈君曦说的是不假,但世间几人像她那般通透?
人活在世上怎能不畏流言?
她还是希望女儿能一直留在沈君曦身边,指不准以后能有一门好亲事。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生儿育女,再不做苦命人。
沈小北望着秦箬竹的圆乎乎的明媚小脸,傻愣愣地道了句,
“姑娘说得不错,家主更是在理。”
秦箬竹机灵地笑了笑,便没再说,高高兴兴地去厨房研粉去了。
玉如意望着傻乎乎的沈小北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没吭声。
世上有几个男子会对勾栏里的女人真情实意?
便是娶回去,怕也是非打即骂,色衰时弃如敝履。
她在藏娇楼二十年来不是没人愿意给她赎身,而是很多姐妹出去了的日子甚至不比在藏娇楼自在。
……
半个时辰后。
沈君曦随玉如意从后院走到前厅。
见沈小北无精打采的靠着红柱站着,她有些意外,
“一大早的怎么没精神?不过你来得正好,帮小爷回家里问问,有没有会掏蛇窝的人,带人去定灵山抓几条珑灵幼蛇。”
几乎是一瞬间,沈小北提起了精神,
“抓蛇?我可太会了,手拿把掐,小事一桩!自己去就行。”
“不过珑灵银蛇不常见还具备毒性,家主要来做什么?”
沈君曦用手上的扇子敲了下他脑袋,说道,
“闲话少问,照做就是了,多叫几个人,别受伤,兵部那边小爷替你递了名单,二月后就该武举了,你不可出差池。”
听到参举的事情确定下来了,沈小北笑容灿烂!
他一边朝外跑,一边说道,
“我这就去!小侯爷你回去小心啊,凌护卫担心你才命我来的找你的!”
沈君曦望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忍不住产生了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这位小少年不像个样子,竟会参加今年武举?”
玉如意朝着沈君曦柔声问道。
沈君曦无奈的笑了笑,说道,
“倒也别小看他了,武举不能用兵器,向来拼臂力、腿力,可他那腿上的沙袋足有十斤,兴许能有惊喜,便是一举夺魁也不是没可能。”
玉如意心中一惊,妩媚的眼底莫名露出几分喜色,回道,
“果真人不可以貌相。”
大抵出身好又纯情的小少年,整个京城也仅有镇国府还有了。
*......
万松书院。
昨日给沈君曦送礼不成的张枫林等人,一早就堵住了凌墨。
将准备的礼物悉数塞进他手上。
凌墨是神武军都尉,有官职在身,但眼前的公子哥们出身不凡,被众人围着一时走不开身。
萧宸出门时见到了捧着大小礼盒的凌墨,目不斜视的走向膳堂。
见到萧宸走出来,一众询问沈君曦病情的人安静了会儿。
等到萧宸走远,李淼贱兮兮地问向凌墨,
“凌都尉,昨晚本公子可在闹市街见着小侯爷了,她身边的男子是哪家公子啊?”
凌墨蹙眉,他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你就说那萧宸是不是失宠了?本公子…嘿嘿……想收拾他!”
李淼算是一肚子坏水。
他在书院有太子撑腰,而萧宸没了沈君曦什么都不是。
朝堂的局势会因为天子的心情变化。
而万松书院的局势会因为沈君曦的态度瞬息万变。
凌墨知道沈君曦对他失望与本身与萧宸无关。
他寒着脸将礼盒塞进李淼手里,肃然生怒,
“九殿下便是再不受宠身份却摆在那里,绝非下官与公子能比拟,李公子痴言妄语,当心惹祸上身。”
盒子太重,李淼没接住,燕窝、虫草等上等补品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说罢,凌墨便扶着腰间长剑转身巡逻去了。
“李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原本凌护卫都收下了!你日日就惦记欺负宸王,牵连我等也遭了冷眼。”
陈锋弯下腰心疼的捡起药材,嘴快的吐槽李淼。
李淼哪里忍得了被人责备,抬脚踹向他腰侧,他将陈锋踹倒在地,轻蔑道,
“老子说话有你质疑的份儿?老子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陈荣赫见了连忙道,
“对不起,他嘴笨就是随口一说,李公子宽宏大量不要记在心里。”
说着,他就去扶地上的咬牙忍痛的陈锋。
他与陈锋都是外省官员的子弟,得罪不起这些京中的大少爷。
所以是要互相照应的。
万松书院从来没有岁月静好,若是没有互相帮衬,他们会被这些京中大少欺辱的尸骨无存。
李淼这会儿还想发作却被张枫林拦住了,
“淼兄啊,再晚就来不及上课了!咱们与这帮人没品没份儿的人计较什么!”
李淼这才作罢。
这张枫林一向会做好人,到处都留几分情分。
……
今日是蒋公明的课。
他比往日来得早一些,进了讲堂,瞟了眼萧宸还端正的坐在位置上,将手中的书本重重丢到讲台,肃然问道,
“今日讲《曲礼》,你等可有预习?”
放在往日众人会说预习了。
但今天陈锋受了气,坐在前排小声提醒道,
“不背了吗?老师昨日好似说要抽背的《表记》课意?”
他一提醒,不少学子们哀声一片。
蒋公明忘了正好,他怎么还敢提起来?
尤其是李淼等人,恨不得拿砚台砸死他!
萧宸则面色冷冷淡淡,四书十三经,他在六岁时就已滚瓜烂熟。
只是读遍了,背遍了大能的圣贤书,一心修身克己,到头来却被骂的连阴贼草包的萧云泽都不如,甚为可笑。
萧宸忍不住看向沈君曦空着的位置。
她不在,他的心跟着就空荡荡的。
“咳咳……咳咳……抱歉,老师,学生来晚了。”
正当蒋公明在抽背学生的时候,沈君曦推开了门。
屋外的寒风随之涌了进来,掀起前排桌上宣纸纷乱。
沈君曦仅是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进来坐回位置上。
蒋公明也仅是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抽背。
抽到了沈君曦的时候,沈君曦咳了一声,
“学生嗓子不适,下次吧。”
蒋公明仅是蹙眉瞪了她一眼,说是责备,其实更是担心。
她昨日下午虽递信给他说安然无恙,但还是闹的这边的人忧心惶惶。
太师那一党自然是高兴得很。
抽背到萧宸的时候,蒋公明已经罚了十个学生抄写。
其中就有李淼、冯玉等人,但蒋公明却刻意跳过萧宸,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你前几日没来上课便罢了。”
这么不公平的事引得被罚写的公子们气的牙痒痒。
萧宸这两天动不动请假,能背出来课义就有鬼了!
蒋公明未免太失公正!
沈君曦看在眼里没吭声,她侧过身看向因被“捧杀”而失落的萧宸,微微挑眉,痞气的很。
意思是:小爷罩着你,无所谓了。
萧宸抬眸望着她,他近乎病态的喜欢她的眼睛,总是熠熠闪光,星辰一样发亮。
他因此缓柔一笑,宛如白昙盛开,低下头写下几个字,递给沈君曦,
【中午不去膳堂,回梅苑喝杏仁川贝炖藕汤,可好?】
沈君曦拿过看了一眼,抬笔画了一个圈儿,晃了下手中的纸,给萧宸瞧了眼便搁下了。
接近午时,即将放课的时候,一位书童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朝着蒋公明说道,
“老师,惠妃娘娘到访,正在勤学殿中等您。”
蒋公明放下了手中书籍,站起身朝外走去。
蒋公明一走,讲堂内轰然喧哗。
被罚站的李淼直接就冲到陈锋跟前,先是甩他一巴掌,随后狠踹一脚他肚子,将他摁在地上,
“你是想找死了吧!?”
冯玉跟着李淼就上,推翻了陈锋桌子,举起起他的书狠砸他头,
“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敢自以为是,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其余人被吓得不轻,躲到了一旁。
张枫林垂眸望着这一幕,没有阻拦的意思,有的事,他可拦不了。
讲堂哄闹,萧宸看向沈君曦。
沈君曦双臂环抱的侧靠在窗边,她隐隐泛着兴味的乌眸眼底并没有因为陈锋被欺负而有泛起波澜。
陈锋让蒋公明抽背是因为他学业好,在一众学子中算是名列前茅。
无论是作诗还是写命题都是文采与思维都是拔尖的。
当下,他自作聪明遭到收拾也在所难免。
“过来。”
忽然,沈君曦朝着萧宸摆了下手。
萧宸起身走过去,蹲下身,询问道,
“怎么了?”
沈君曦勾了下手。
萧宸会意贴到她跟前,听她附耳轻语道,
“你去平了事,陈锋今年会参加科举,凭他的能力,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萧宸被温热的耳风吹的心尖泛麻,而她的话更令他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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