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到上封家书,到沈夫人纪鄢风尘仆仆赶回府里,也就不过间隔了几日。
回到家,纪鄢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来见女儿。
失而复得,自是心心念念,朝思暮想。
“宛曈……”
看着眼前的清艳少女,纪鄢不由得百感交集:“都这么大了……吾儿一直杳无音信,为娘还以为……”
她紧紧拉着江沅的手,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江沅的心怦怦直跳,她不敢直视纪鄢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去,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
沈夫人长得很好看,年轻时当是个难得的美人。大抵是由于常年追随沈初在外行军的关系,身上透着股英气,一看便知是个洒脱干练、不拘小节的女子。她的手掌略有些粗糙,紧握之际,江沅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娘……”江沅低声唤了一句。
纪鄢眼中泛起泪光,嘴唇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
相对无言。
一个是心中话语太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另一个,则是心中忐忑,完全无话可说。
好在,“此时无声胜有声”。
“宛曈能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一旁的妇人不住感叹,悄悄用绢帕拭了拭眼角。
她四十岁左右年纪,长得慈眉善目。
江沅听沈良玉提起过,这人叫长姑,在纪鄢身边侍奉多年,几乎是看着沈良玉长大的。
“多俊的姑娘。”长姑仔仔细细打量着江沅:“长得像……”
她顿住话头。
这姑娘长得清艳无双,方才站在沈良玉边上,两人一对儿金童玉女似的。沈良玉的样貌,像纪鄢多些,但沈宛曈的样貌……
似乎既不像沈初,又不象纪鄢。
长姑眯了眯眼睛。
“她长得像初哥,是不是,长姑?”纪鄢端量着‘女儿’,越看越喜欢。
“唔……是吧。”长姑犹犹豫豫。
江沅:……
“来,跟娘说说,你自走丢之后,去了哪里,又过的如何?”纪鄢眼神温柔,怜爱地看着江沅。
其实这些事情,之前几封家书中都有提及,但她如今见了女儿,仍是忍不住再问上一遍。无他,就是想听宛曈亲口说说。仿佛她多听几遍,多了解些,心中便能少些遗憾。
“这事……说来话长。”江沅舔舔嘴唇。
这段经历,她在府衙大牢时便背的滚瓜烂熟,眼下无非是再“背”上一遍。
纪鄢蹙眉听着,不时叹气。
“收养你的人家是做什么的?”
“做字画生意的。”江沅恳切道:“虽不算富贵人家,但待我极好。吃穿用度从不曾缺少。”
纪鄢听她这样讲,终于微微舒展开眉眼,心下好过了些。
“那宛曈又是如何找回来的?”长姑忍不住问。
沈宛曈走失时才两三岁,定是对沈家没什么记忆。偌大一个平津城,要找到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啊。”纪鄢紧了紧江沅的手:“想是费了好一番周折吧?”
江沅略一沉吟。
其实,从府衙大牢到沈府这段路,坐轿子不过半个时辰,实在算不得周折。
“幸是我那日遇到了程大人,是他送我回来的。”
“程端?”纪鄢想了想:“他那个人,平日尽在牢狱里转悠。能在街上碰到你,倒真是桩巧事。”
江沅勉强笑笑。
程端可不就是从府衙大牢里把她给捞出来的么!
“要我说,这都是神佛保佑。”长姑双手合十,念念叨叨。
“回来就好。”纪鄢亦是感慨,她看看江沅,关切道:
“吃住还习惯吧?你与成煜,兄妹二人相处的可还好?”
“一切都好。”江沅的笑容有些僵硬。
正说着,禾芳推门进屋。
“夫人,午饭已经备好了,公子在落雪堂候着呢。”
“娘,您肯定饿了吧?”江沅顺势亲热地挽着纪鄢起身。
言多必失。
她方才可是说了不少话。若是纪鄢和长姑再刨根问底继续下去,难免会出什么纰漏。
“看我,只顾着说话。”纪鄢轻轻拍拍江沅的手,扬起唇角:“走吧。”
落雪堂里,满桌饭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江沅一面微笑着听纪鄢与沈良玉闲聊,一面小口小口地吃饭,规规矩矩,斯斯文文。
一顿饭下来,她只吃了个半饱,腮帮子也笑僵了。
好在用过饭,纪鄢单独叫沈良玉去屋中说话,江沅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又扒拉几口,吃个七八分饱。
进了竹里馆,沈夫人回身把门带上。
“爹这次怎么没有同娘一起回来?”
待纪鄢落座,沈良玉拉把椅子坐在她下手边。
“还不是为了喆州的事情。”纪鄢叹了口气。
“喆州之事不是早就了了么?”沈良玉微微蹙眉。
前两年,喆州与笪江一带山匪流寇横行,当地州县治理不力,导致匪患愈演愈烈,大有与朝廷公开对抗叫板之势。皇上为此事震怒,继而派沈初去喆州剿匪。
沈初到达喆州后,带领手下将士结结实实打了几场漂亮仗,很快便控制住喆州的局势,不消几月,当地的匪患基本上已被根除。
既是战事已息,按照大梁的惯例,沈初早就该回平津述职。
“匪患是除了。”纪鄢幽幽道:“可是成煜,你忘了喆州挨着哪里。”
沈良玉心下一震。
喆州,在岷川北面。
岷王骆长陵是新帝最为忌惮的藩王,手下精兵良将号称有十万之众。
“虽是打着剿匪的名头,实际上是冲着岷王去的。”屋中只有母子二人,纪鄢出言毫不避讳:
“之前与西戎一战,你没觉察出点什么?”
沈良玉微微蹙眉:“朝廷不愿战事久拖,皇上当是另有打算。”
西戎一战,大梁军队原本形势大好,若是乘胜追击,当可以再拿下几城。但就在将士们摩拳擦掌之际,朝廷颁布敕令,让大军暂缓进攻,原地驻扎待命。
不久便传来消息,西戎愿与大梁和谈,两方军队各退五十里,沈良玉随后亦被召回平津。
现在想想,皇上想快些平定与西戎之间的战事,怕是……
“皇上这是为削藩预备着呢。”纪鄢快言快语。
不尽快把外敌平定,就难以腾出手来对付几个藩王。削藩一事便永远只能停留在臆想之中。
“我看皇上这次是真的动了念头。”纪鄢啜一口茶,神色凝重:
“太平日子……怕是没几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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