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她叫“西枝”,傅轻宴叫“路商”。
路商和他的父亲路浦泽都是飞鹰人。
飞鹰夺权之前万湖国还很和平。
路浦泽因向往牧野文化,带着路商旅居到西枝生活的小镇,刚好就住在她隔壁。
西枝没有父亲,从小和母亲查菱华生活在一起。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路浦泽对查菱华产生好感,就这样慢慢走到一起。
只是两人虽然搭伙过日子,却一直没有领证。
因为路浦泽不确定会不会久居牧野,查菱华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勇气否背井离乡去飞鹰生活。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时,路浦泽忽然收到飞鹰政府递来的橄榄枝,邀请他去那边参与博物馆的建设工作。
路浦泽一开始打算拒绝。
毕竟心爱的女人在牧野,他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但查菱华却说这份工作很难得,让他再考虑考虑。
两人商讨之后,决定由查菱华带着两个孩子在继续在牧野生活,路浦泽一人去飞鹰工作。
等到政府分配的大房子下来,再接查菱华和两个孩子过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路浦泽才刚拿到房子钥匙,万湖国就发生了暴乱。
飞鹰教推翻了联合政府,带着大批军队前往牧野进行大规模屠杀。
路浦泽心急如焚,几次想放下工作跑回牧野,都被军方阻拦。
再然后,查菱华在战争中去世,只剩西枝和路商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们躲避着战乱。
一天,两天,三天。
一年,两年,三年。
到最后,整个牧野全部沦陷。
所幸路商暗中联系到救助会,拿到了他们给的地图,这才赶在最后一刻带着西枝登上了救援船……
思绪回笼,南星终于明白灵渊道祖所说“你们始终站在对立面”是什么意思。
这一世,傅轻宴是飞鹰人。
而她是被飞鹰人害得家破人亡的黎雅人。
他们确实站在对立面。
只是……
傅轻宴为什么会因她而死?
“小枝,在想什么?”傅轻宴把刚盛出来的热粥推到她面前,“看你刚才就若有所思的,是在背我教给你的飞鹰话吗?”
南星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傅轻宴那张青涩稚嫩的脸上。
这个时候的“路商”大概也就十六七岁,还没成年。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坐上时光机,回到了傅轻宴年少的时候。
只是面前这个人,是傅轻宴,又不是傅轻宴。
他对转世之后的事一无所知。
更不会知道,对面这个小女孩儿早已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妹妹”。
“哥。”
“怎么了?”
“你说,战争会结束吗?”
南星冷不丁提出的问题让傅轻宴愣了一下。
他双手撑在桌上看她,“当然会。”
“可是飞鹰不会放过流落在外的黎雅人。”
“西枝,你记住。”傅轻宴一字一句,“现在你已经不是黎雅人了,你已经有了新的公民身份,从今往后,你和我一样都是飞鹰人。”
“真的能做到吗?”南星欲言又止,似乎是被身体主人控制着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出生在牧野,从小吃着黎雅的美食,听着黎雅的故事,唱着黎雅的歌谣长大。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应该会一直住在那里。”
“……”
“飞鹰杀人时溅出的血沾在了妈妈给我织的毛衣上。”南星声音很轻,“我洗了很久都洗不掉,每次看到那个痕迹都会想起被残害的黎雅人,还有妈妈。”
傅轻宴深呼吸,握住南星的手,“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毕竟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南星低下头,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顺着眼眶滚到粥里。
她虽然不是“西枝”本人,但现在跟前世的自己共用一具身体,情绪难免受到影响。
傅轻宴帮她擦掉眼角的泪,“快吃吧,父亲一会儿就来了。”
南星点点头,低头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南星和傅轻宴被接到城中生活。
远离了战乱的日子显得弥足珍贵。
南星逃不出梦境,索性认命地呆在这里,大部分时间认真学习飞鹰话,偶尔帮路浦泽整理一下图纸什么的。
当士兵前来盘查时,她就拿出新的身份证。
……那张代表飞鹰公民的身份证。
一眨眼,几年过去。
这么长的时间,南星已经快要分辨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偶尔她会梦到那个作为玄师的自己,醒来后慌忙尝试结印,却发现动作生疏,体内也完全没有灵力。
慢慢的,她变得越来越不确定,怀疑“南星”才是她做的一场梦。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飞鹰踏平牧野后,万湖国恢复了几年平静。
但最近政府那边又不消停,说他们发现有黎雅人混在飞鹰里,正在谋划造反。
飞鹰很警惕这件事。
于是继那场大屠杀后,再次开始对黎雅人展开“清洗运动”。
方法很简单。
先是大范围排查城中居民的人际关系网,再挨家挨户上门核实,一切有可能和牧野相关的人都会被直接带走处决。
是的,处决。
飞鹰政权的残暴超乎想象。
哪怕是见多了玄门鬼怪的南星也不免感到胆寒。
这天南星正在家整理图纸,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
是飞鹰军官来盘查了。
有了路浦泽给的假身份,南星并不担心。
毕竟在傅轻宴的帮助下,她已经熟悉掌握飞鹰语言,一般人很难听出她有黎雅口音。
身穿制服的军官拿着她的身份证上下打量,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南星对答如流。
不料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男人被军官扔到院子里。
男人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不……不要伤害我!我是飞鹰人,你们可以查验我的身份!”
军官充耳不闻。
拿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枪响,南星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她回神,男人早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街坊邻居吓坏了,纷纷发出惊呼。
“都闭嘴,不然崩了你们!”军官拿枪扫过众人,目光阴狠毒辣。
南星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男人的尸体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了出去。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双手都在发抖。
如果是在现世,她至少可以用术法阻拦那些人。
但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
盘查结束后,南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那个男人确实是飞鹰人,只是之前接济过一个黎雅老人,被军方知道了。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军方把他和那个老人都“处理”了。
南星这时才感到后怕。
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连累到身边人。
然而根据墨非定律,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会遇到什么。
几个月后,南星收到傅轻宴被捕的消息。
傅轻宴成年后在飞鹰博物馆工作,平时很少回家。
得知他被抓走,南星十分意外。
毕竟“路商”是纯正的飞鹰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军方盯上。
难道是因为……她?
南星隐约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的身份。
她是一名玄师,被一位道祖送进梦境。
道祖说,她和傅轻宴生生世世站在对立面,傅轻宴也永远会因她而死。
所以,就是这次了吗?
南星心下一沉,连忙前往博物馆。
让她没想到的是,路浦泽也被押走了。
原因是他知情不报,但看在他曾为飞鹰效力的份上,留了他一命。
至于“路商”,毫无例外被判处死刑,两天后会和其他黎雅人一起被带到城门下当众枪决。
南星脚下一晃。
到了这会儿,就算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军方其实早就盘查到路浦泽,毕竟他早年曾在牧野旅居过很长时间。
傅轻宴大概也猜到,对方若是继续顺藤摸瓜下去,一定会发现她身份有假。
于是,他主动代替她,成为了那个“罪该万死的黎雅人”。
想明白这些,南星心如刀绞。
她入梦这么久,早已把这里当做现实,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置身事外。
但她又无能为力。
毕竟万湖国形势严峻,现在站出来澄清,无异于让傅轻宴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她只能忍痛接下这份“好意”,再想办法把路浦西从大牢里捞出来。
……
两天后,南星来到刑场。
这次当众斩首的“黎雅人”绝大部分都在城中有正经工作。
之所以把他们弄到这里杀死,也是为了以儆效尤。
正午太阳高悬。
南星站在人群中,看着士兵们将一个个黎雅人押上刑场。
虽然他们的头上都套着麻袋,但南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傅轻宴。
傅轻宴手腕上系着她送的红绳。
红绳是她自己编的,生日时送给他,保佑他一生顺遂平安。
如今看来竟有些讽刺。
思绪回笼,士兵们已经拿着枪站在那些人身后。
南星死死攥着拳头。
她明明可以不看,却控制不住盯着傅轻宴的身影,像是要强迫自己记住这一刻的苦痛。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回想起入梦的开端。
傅轻宴拉着年幼的她在硝烟中躲闪,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她似乎忘了,傅轻宴是飞鹰人,当初完全可以通过正规途径离开牧野。
可他却选择留下,带着她一路北上逃亡。
所以,他其实救了她两次。
“时间到了!”
执行官一声令下,士兵举起手枪。
就在扳机扣下的瞬间……
“倏——”
南星眼前一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进入一个虚无的空间。
她跌坐在地上,抬眸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灵渊道祖。
或许是太多年没见,南星有一瞬间的恍惚。
灵渊道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问:“怎么样,都看清楚了吗?”
南星头痛欲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灵渊道祖声音清冷,“你资质过人,哪怕在梦中生活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忘记当初入梦的目的。”
“……”
“傅轻宴为了你惨死枪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他本来可以好好活着。换言之,是你害了他。”
“……”
灵渊道祖平静如水的双眸,将南星痛苦的神情尽收眼底。
虽然外面的时间只过了几分钟,但南星在梦里却是过了好几年。
再冷血的人,也不可能不为所动。
“这只是其中一世,就已经让你感到如此痛苦。”灵渊道祖循循善诱,“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就离开他,这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南星沉默许久,红着眼抬起头。
她盯着灵渊道祖,冷冷道:“上辈子的事凭什么算到这辈子头上?我不可能因为区区几个梦就离开他。”
灵渊道祖闻言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说着,将她用力一推。
南星被牵引着坠入深渊,却没有了第一次的恐慌。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坠入另一世。
一阵失重过后,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看到的竟是古装扮相的傅轻宴。
男孩儿一身青衣,长发高高束起,抽条拔节的身材看着没几两肉,臂力却十分惊人。
南星想起来了。
这是她在古镜中看到的第二场梦。
梦里她是王府千金,傅轻宴是当朝世子。
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本该成就一段佳话,却不知何故分崩离析。
“你个小馋猫,想吃枣就跟我说,自己爬到树上去摘不怕摔死啊?”
傅轻宴将她放到地上,伸手轻轻刮了下她鼻尖。
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痒意,南星皱了皱眉,一丝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在上一场梦里,她实实在在生活了很多年,最后因傅轻宴死亡脱出梦境。
而现在……
要是没记错,这一世的傅轻宴是在她们成婚之后才战死沙场。
可她现在至多七八岁的年纪。
难道至少要在这里呆上十年之久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接住你了,你不应该感谢我吗?”傅轻宴双手环在胸前,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小豆包。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变得不太一样。
南星有点头疼,开口就是一句:“我问你,这个时代最早多大可以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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