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挑人十分简单利落,他甚至没把人拉出来溜溜,让他们展示武技和骑射功夫,而是直接扔给了禁军指挥使一份早就写好的名单,让他照着名单提人。
洪指挥使打开名单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似乎不妥吧。”
顾昀转着拇指上为拉弓特地戴上的青玉扳指,唇角一勾:“洪叔叔觉得哪里不妥?”
洪煊手抚长须,指着名单上数个名字:“这些只是在军中挂职,让他们吟诗作赋还勉强能凑个一二篇,拿枪杀敌嘛……”洪指挥使摇摇头,“不是我小瞧他们,只怕去了也是给人送头颅的。”
“就要这样的才好。”顾昀笑了起了,顺着洪煊的手指下去,“户部左侍郎的三公子,为人风流,豪阔任侠,在京中名声甚大。少习兵马,双剑使得虎虎生风,此番历练,说不定能成一代名将,升个校尉回去。”
“纸上谈谈兵,双剑都是花架子,这小子可是李侍郎家老太君的心肝,你点了他去,当心李侍郎阖家找你拼命。”
“若他真这么无用,又是何以进的羽林卫?我记得十三卫不比一般禁军,非但要看出身外貌,还要考试武学武技,不合格者不可以入天子亲卫。”
洪煊嘴角抽了抽。还能怎么进?当然是天子恩德,家人给力,走后门塞进来的呗。
只要出身够格,长得端正,就算武技差点儿,上头给批个条子,他们不想收不也得收进来?别说李家三郎,除了天子贴身随侍的金吾卫和锦鳞卫难进人,其他十一卫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是这样塞进来的。
领了虚职的少来校场闲逛丢人,有实职的干活时候低调不惹事,大家伙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得过且过了。现在顾昀拿这话来堵,还要他怎么说?
“那这位呢?”洪大指挥使又用力戳了戳那份轻飘飘的名册。
“哦,他啊,太仆寺观政知事家的外甥,家里有个姑姑是后宫的嫔妃,还认了秉笔太监尚德永当干爷爷的这个?我瞧着就挺好,洪叔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妥大了!”洪煊在名册上看到几乎一半令他心塞的名字,身后靠山不同,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随便扯一个出来,都不是能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他是常家独子,尚德永拿他当眼珠子似的,你现在要点他去黑山大营,就算丽嫔不去陛下面前哭,等着他养老送终的尚公公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不正好?”顾昀眉目冷淡,明明是朱唇雪肤的好相貌,却偏偏带了让人遍体生寒的煞气,“户部管钱粮,太仆寺管军马,兵部司职责调节,还有一位总管太监帮我盯着,有这些人在手,我看看谁敢扣我军饷,贪我军粮,少我军马。御史台中不是总有人说军资糜费,兵刑杀生有损上天仁德吗?我就让他们的子侄跟着去看看,与这些北蛮禽兽间可有仁德能讲,讲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合着这些人都是顾世子手里拿来捏着各部长官的人质啊!
您做得这般明显,就不怕人家联起手来掐死你?皇上就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
这可是十几条年轻鲜活的人命呢!
“当然,只要他们识趣,粮草军备战马,事事都能安排得利落快顺,该有的全落在实处,少来拖我们后腿,我自然会尽力护他们周全。”顾昀阴阴地笑,“只要他们有自知之明,别在对阵之时吓尿了裤子,转头做了逃兵。”
洪指挥使以手抚额,觉得就顾昀这张狂性子果然不是顾琅亲生的。若是顾琅还在世,见到顾昀这包天的性子,大概也要掣根棍子先揍他一顿吧。
顾昀的法子简单粗暴,这根本就是赤裸裸胁迫,就算这些家族为了族中子弟捏着鼻子认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后使绊子?要知道但凡大家族,总有些隐私不足为外人道。万一这里头有几个子弟在家族眼中并不那么重要,万一就有人不顾这些人的命,非要拖你一下,拽你一回,阴你个头破血流呢?头破血流还是轻的,就怕有那心思恶毒狠辣之人,一下手就是要你命。
“洪叔不必多虑,我自有主张!”一句话,把洪煊的忧心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只能深深看他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可要持得住。”
顾昀对着洪煊微微欠身,眉眼一弯:“洪叔安心。除单子上的人,其他兵士便由洪叔调派指定。明日辰正点卯,单子这些人想必都会按时到的吧。”
名单上三十六人,其中二十一个接到消息都是欢呼雀跃,立刻回家收拾行装,余下的一十五人,双股战战,几乎是魂不守舍。再三确认上峰不会更改主意将他们从名单上划去之后,他们也立刻打马扬鞭各自归家,将这不幸的消息报给家里长辈们。
他们或欢喜或沮丧,并不影响演武场上正热火朝天的比试。
顾昀将明殊等四人带来,并不只是为了让他们没事在营地里观光。做为从未在军队里历练过的真?土包子四人组,以后会作为贴身亲卫被他带到战场上去,不跟军汉同袍们熟悉热乎起来可怎么行?
融入军营,跟军汉们培养感情最快的方式,莫过于来场酣畅淋漓的比武。在同袍们的呐喊助阵中肌肤相贴,尽情挥洒青春的汗水与激情。
这才像个男人!
头一个出场的当然是沉稳靠得住的老大陈石。他力气较一般人大,跟着白虎练武的这几个月十分用功努力,虽没有临阵对敌的经验,但身上有种悍武之气,不怕痛,能吃苦,跟人硬碰硬竟然连赢了这些老兵两场。
当然,到底他学武不久,力气再大也有用尽的时候,第三场就被人压在地上锁住了咽喉,不得不认输。
虽然输了,陈老大下场时还是收获了许多善意的笑容和表达喜爱的拍在背后“啪啪啪”的巴掌声,就算再能忍,脸上也露出了痛并快乐的呲牙咧嘴的表情。
第二个出场的是贵喜。贵喜看起来是个很斯文俊秀的少年,天生一张笑脸,不开口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三分笑,让人觉得如春天般温暖,往他身上落拳头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收回三分力气。
可是这家伙看着和气又正派,手下却阴的很。他从来不跟人硬碰硬,戳眼、锁喉、袭胸、撩阴,全是街头混混打架时无赖却又极有效的下流手法。头一个老兵被他外表蒙蔽,下场就是捂着裆被人抬下去,第二个上场的看不起他的手法,却又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想一力降十会地拿下这小子,偏这会贵喜又硬气起来,放弃了前一场的取巧手法,一拳跟人对上。
这回就不是光被外表骗了,前一场的表现也骗了人,人人都以为这小子就是手阴,没想到这斯斯文文的人也有一身常人不及的蛮力,猝不及防之下,第二个人手腕受伤也被迫认输下场。
观战的哈少良觉得大涨面子,一个没忍住又开始拉着明殊吹嘘,把身边的禁军听得火冒三丈。等第三场贵喜挺了半天终于败了时候,原本站在哈少良身边的青年禁卫军扭了扭脖子和手腕,抛给哈少爷一个不屑的眼神。
来吧,小子,给老子瞧瞧你有些什么本事!
这青年人明显比前几场出场的兵士厉害,双拳舞得虎虎生风。以哈少良这样天降狗屎运挤到四人组的新人,既没天生蛮力,又在练功时惯常地偷奸耍滑,一见人家伸手立刻就萎了。好在他身体灵活,反应极快,打不过就逃呗。
左躲右闪,围着演武台溜圈儿跑,对方长拳也没地方施展,只能跟在他身后追,一边追一边骂:“你小子有胆子别跑,给老子停下来!”
哈少良这会还改不了嘴贱的毛病,居然跑出情绪来,还回身逗他:“来啊,来啊,有本事来追我呀!”
台下众人看得哈哈大笑,哈少良长得不差,像猴子一样左突右闪的姿势狼狈又搞笑,明明还在艰难闪躲逃命,硬生生被他拗出挑逗嘲笑的风格来。
洪指挥使捻着胡须笑着对顾昀说:“你收的这几个亲卫,倒是有趣。”
顾昀藏在面罩之后的嘴角微微翘起,将目光投向站在台下,脸上有些烦躁,还在拿手指按太阳穴的明殊。
哈少良逃跑功夫虽然了得,怎奈气力不继,终于还是被人逮着了暴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下了台。不过想像中的嘲笑讥讽并没有听见,反而是一张张哈哈哈哈都快变形了的年轻的笑脸。
“行啊,小子,身法不错,哪儿练的?”
“在战场上,能活命就是胜利了。你这么机灵,说不定还能在逃命的时候偷袭几个敌军,哈哈哈!”
哈少良垂头丧气地往人群里挤,刚刚揍了他一顿的青年笑着追上来,从怀里摸出个小匣子:“给你。”
“这是什么?”
那青年指着他青肿的脸,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返回了演武台,等着下一位挑战的明殊上场。
明殊因为一夜没睡,加上敬国公府遇挫,心情正不好,见着哈少良狼狈地下来,眉毛一挑,将手指捏得“啪啪”响。
“得,哈少爷,我帮你讨面子回来!”说完一拧身,如乳燕投林,发丝在风中轻飏,人已稳稳站在了台子上。
“呃……”哈少良打开了小匣子,里头装着青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上好化淤膏,是那个青年送给他消肿化淤的。
这些当兵的,心眼其实还挺好嘛。
哈少爷眼睛微微发亮,冲着台子上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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