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你令朕很失望。”
曹叡目光微寒。
让张郃当先锋,是因为张郃是曹叡麾下最懂用兵的宿将。
然而。
张郃的表现却令曹叡颇为失望。
主力大军未至,张郃的先锋营寨就丢了。
尚未跟诸葛乔交锋,就先被挫了锐气。
即便张郃是左将军、功劳卓著,也不能因此就免受军法。
“陛下,老臣甘愿领罪。”
张郃背负荆条,不顾初春的寒意,跪地请罪。
其实以张郃的应对,是不用如此卑微的。
虽然丢了先锋营寨,但张郃也成功撤走了大部分的军力。
只要将违令出寨的偏将军法处置了,曹叡最多象征性的处罚张郃。
难就难在,违令而出的是张郃的独子张雄。
子不教,父之过。
张郃年过六旬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何敢让张雄来担责?
故而。
张郃将丢寨战败的罪全都扛了,更是向曹叡坦言:主将用人不明,当受军法处置。
见张郃一副生无可恋,蒋济连忙出列劝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
“左将军虽败,但也未大败。还请陛下暂记左将军过失,让左将军将功赎罪。”
有蒋济牵头,司马懿亦出列保道:“陛下,诸葛乔善用诡计,左将军误中诡计,亦不意外。”
“如今士气受挫,若是再责大将,恐令将士寒心。”
“请陛下允许左将军将功赎罪。”
曹真、曹休等将亦是出列相劝。
曹叡也没真的想砍了张郃,见众将求情,遂有了饶恕张郃的想法。
就在曹叡准备开口的时候,诸葛恪忽然抢先道:“陛下,左将军因何请罪,我等心知肚明。”
“若是往日,陛下恩泽左将军,可免其罪责。”
“可如今,陛下调动数十万大军,其中又有不少世家豪强的私兵部曲。”
“若不能明正军规,如何能号令如一?”
“昔日袁绍之败,就败在兵多而不整,我等不可不察!”
“故而,臣以为左将军死罪可免活罪不可免。”
“当以杖刑,警慑三军!”
话音一落。
众将皆惊。
蒋济怒道:“诸葛恪,左将军年迈,若再受杖刑,岂不是在要他的命?”
诸葛恪冷然道:“杖刑是做给三军将士看的,受点皮肉之苦又不会致命。”
“若左将军的儿子犯错,左将军就能替其顶罪,军中众将必定争相效仿。”
“诸葛乔的用兵之能你们也瞧见了,单论张雄违令出寨的险情,诸位的应对不会比左将军的应对更缜密。”
“可左将军还是败了!”
“连左将军都败了,诸位难到还能比左将军的应对更缜密吗?”
“要赢诸葛乔,就得防范于未然,不能有任何人违令出兵!”
“我诸葛恪行事,向来只会公事,不徇私情。”
“此举不是针对左将军,而是为了陛下,为了此次决战的胜利!”
诸葛恪有理有据,又态度分明。
即便是善军谋的蒋济也一时语噎。
虽说蒋济担心张郃守不住杖刑,可诸葛恪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若不能明正军法,军中将士尤其是那群世家豪族的私兵心存侥幸,认为违背了军令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仗就没法打了!
曹叡顿感为难。
见状。
张郃再请命道:“陛下,老臣愿受杖刑,以正军法!”
蒋济欲言又止,偏头长叹。
曹叡闭上双眸:“左将军张郃,丢寨兵败,本应斩首;念其往日功绩,改为杖刑。”
“诸葛恪,你负责督刑!”
张郃跪地叩首:“谢陛下隆恩!”
左右虎贲,将张郃押到帅帐外,诸葛恪当众宣读了对张郃的惩罚。
又凑近张郃,低声道:“左将军,你得骂我才行,否则这苦就白受了。”
张郃愕然看向诸葛恪,瞬间醒悟,朝着诸葛恪就吐了口唾沫:“诸葛恪,你这腌臜小人,要打就打,别在本将面前假惺惺的猫哭耗子。”
“我犯了错,理当受罚!可我绝不会受你这奸人的恩惠。”
“听好了!若有一杖少了气力,我拿你们正军规!”
张郃横眉怒眼,将两个行刑兵吓得手中的刑仗都有些拿不稳了。
两个行刑兵看向诸葛恪,征求诸葛恪的意见。
诸葛恪此刻也佯装恼怒:“看我干什么?”
“左将军既然不领情,那就照常打!”
“好好好!你是忠臣,我是奸人!”
“是我瞎了眼才会想着少打你几杖。”
重重的刑杖落在张郃背上,不敢少力气的行刑兵咬着牙对张郃行刑。
很快。
张郃的背部就变得血肉模糊。
帅帐内。
蒋济急急的冲了出来,喝斥道:“诸葛恪,你这是要打死左将军吗?”
诸葛恪瞪眼:“蒋济,你可别冤枉人!这是左将军自己要求的,我好心相劝还被骂了八辈祖宗。”
“既然左将军要以身作则,维护军法,我又岂能让左将军的弘愿泡汤?”
诸葛恪又看向周围的将士,厉声高喝:
“众将士,都听好了。”
“别怪陛下没提醒你们:军中最重军法,即便是左将军犯了错,也得受刑!”
“想违背军令,就掂量掂量,你们能不能受得了刑罚!”
亲眼见到张郃被打得血肉模糊,周围的将士心底纷纷滋生了寒意。
连左将军张郃都不能免于刑罚,更何况他们?
“左将军晕过去了!”行刑兵忽然大吼。
蒋济狠狠的瞪了一眼诸葛恪,连忙上前喝斥:“左将军罪不至死,不可再打了!”
“速请军医,给左将军治伤!”
行刑兵没有听蒋济的,只是看向诸葛恪。
蒋济更怒:“诸葛恪,你真要置左将军于死地吗?”
正说间,司马懿自帅帐而出:“奉陛下口谕,暂记左将军杖刑,先送回营帐养伤。”
“陛下有令,军法不容私情,诸位好自为之!”
“都散了!”
有了曹叡的命令,行刑兵这才停下了杖刑,让蒋济等人将张郃抬走。
司马懿冷冷的看向诸葛恪,语气中强忍杀意:“诸葛恪,你不会嚣张太久的。”
“不要以为你拿着军法当挡箭牌,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替诸葛乔除掉陛下的大将。”
诸葛恪面带微笑:“司马懿,若是没证据就不要妄加揣测。我今日之言,可有半句虚言?”
“不要以为你给那群世家豪族许了诺言,他们的私兵就会乖乖的听陛下的号令。”
“在军中,只有军法才能让那群人乖乖听话。”
“正好,左将军身份尊贵,用来明正军法再合适不过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魏。”
“而你,恐怕为的只是保住司马家的利益吧?”
“这就是为什么你身为托孤大臣,却不如我受陛下信任的原因。”
“司马懿,陛下不是傻子。”
“相比外患,陛下更在意的是内忧。”
“倘若大魏的皇帝,只能跟桓灵二帝一样要用太监来制衡大臣,那你司马懿,对陛下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没用的人,是没有存活的价值的。”
司马懿面色大变:“诸葛恪,注意你的言辞!”
诸葛恪嘁了一声:“我的言辞轻重,还不用你来教我。司马懿,你好自为之!”
待得诸葛恪离开,司马懿的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诸葛恪的嘲讽简而言之就是:司马懿在结党!
虽然司马懿的目的是为了助曹叡击败诸葛乔,但司马懿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结党”的嫌疑。
对任何一个皇帝而言,都是不能容忍臣子结党的!
正如诸葛恪的话一样:相较于外患,曹叡更在意内忧。
若当皇帝得跟桓灵二帝一样受世家豪族制衡,不得不给太监权力,甚至还得认太监为阿父阿母,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曹叡又继承了曹操“宁我负人,人勿负我”的狠辣。
若真觉得司马懿对皇权构成了威胁,曹叡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司马懿的。
“诸葛恪!”
司马懿握紧了拳头。
这场交锋,司马懿完败!
并非司马懿智略不如诸葛恪,而是双方的地位和目的不同。
司马懿如今是外臣,要维护司马家以及跟司马家有关联的世家豪门的利益;诸葛恪是近臣又是孤臣,明面上维护的只有曹叡的利益。
故而。
即便司马懿看穿了诸葛恪的阴谋,也奈何不了诸葛恪。
诸葛恪如今的行事,没有一处不是在维护曹叡的利益!
张郃受罚的消息,很快传遍三军。
原本还有些侥幸的世家豪门私兵,也纷纷变得规矩了。
诸葛恪则是在向曹叡复命后,又来到了张郃的营帐外。
见到诸葛恪到来,张雄当场就拔出了刀,恶狠狠的盯着诸葛恪。
“我若是你,就不会拔刀,而会恭敬的请我入帐!”诸葛恪轻蔑的看向张雄。
虎父犬子,不足为虑!
王基和徐质连忙拉住张雄,避免张雄做傻事。
“诸葛恪,你来做什么?”王基强忍怒火。
诸葛恪整了整衣襟:“自然是奉陛下的圣谕,来探望左将军;你以为我会闲得无聊来探望一个当众怒骂我为奸臣的武夫吗?”
张雄怒气更甚:“诸葛恪,我要宰了你!”
诸葛恪勾了勾手:“我就站在这里,脖子给你,你敢砍吗?”
徐质强行卸了张雄的刀:“别给左将军添乱了!诸葛恪奉陛下圣谕而来,岂能阻拦?”
张雄握紧了拳头,双目充斥怒火,却又无奈。
诸葛恪一副长辈训诫晚辈的口吻:“这就对了。为将者要心平气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多学学左将军,你今后才能有所作为。”
训诫了张雄,诸葛恪掀开门帘,来到帐内。
“左将军,杖伤可还能忍受?”诸葛恪在张郃面前,却是改成了柔和有礼的语气。
张郃看向诸葛恪的眼神,颇为复杂:“诸葛恪,你为何要让我当众骂你?”
诸葛恪淡然而道:“左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大魏陛下受奸臣蒙蔽,羞辱大将,正适合用苦肉计。”
张郃冷笑:“诸葛乔会因为小小的苦肉计而上当吗?”
诸葛恪摇头:“自然不会,可若左将军再给诸葛乔送些战功,那诸葛乔明知是左将军用的苦肉计,也会顺势而为。”
张郃蹙眉:“诸葛恪,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葛恪看了一眼帐外,压低了声音:“左将军可知,陛下为何要急着调兵南征?”
张郃不假思索:“诸葛乔都在白马津筑城了,心腹之患在前,若不南征岂不是受伪汉桎梏?”
诸葛恪再次摇头:“左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陛下南征的目的,固然是要将诸葛乔撵回黄河以南。”
“然而,陛下真正的目的,是要借诸葛乔的手来除掉河北那群恣意兼并土地和人口的豪门大族。”
“陛下,不想当大魏的桓灵二帝!”
“同样,诸葛乔在黄河以南亦是对豪门大族采取了强硬的镇压手段。”
“只要左将军配合陛下,将那群豪门出身且又跟陛下不是一条心的兵将借诸葛乔之手来除掉。”
“左将军便是大魏的头等功臣!”
“所谓苦肉计,不是用来麻痹诸葛乔的,而是用来麻痹陛下想除掉的那群人。”
张郃骇然:“诸葛恪,这真的是陛下的口谕?”
诸葛恪道:“若是成功了,就是陛下的口谕;若是失败了,就是我这奸臣在假传圣旨。”
“左将军,你要体谅陛下的难处。”
“很多事,陛下是不可能明着说和明着做的。”
“我一向以为,左将军跟司马懿不一样,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就忘记曹家三代对左将军的恩泽。”
“愿与不愿,皆在左将军一念之间。”
“出了这个门,我是不会认的。”
张郃沉默。
诸葛恪的话,暗藏的风险太大了。
一切又只能靠张郃独自去判断!
这事,曹叡不会明着承认。
正如诸葛恪说的一样,事成就是曹叡的口谕,事败就是诸葛恪在假传圣旨。
良久。
张郃的目光中多了坚毅:“事成之后,我希望陛下能让张雄回河间,不再入军为将。”
在这一刻,张郃的想法跟张辽如出一辙,都不希望子嗣再入军为将。
只要不争不抢,张郃的功劳足够张雄享乐一生了。
诸葛恪笑容依旧:“陛下会答应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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