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太子没这个胆子!哈哈!”
朱翊钧很高兴于他的窝囊儿子做的这件孝顺事。
然而,令他感到高兴的却并不是儿子的孝顺,而是他这个父权掌控者的绝对权威!
他就知道!他儿子不敢!
“把太子的这封信拿给张重辉,让他好好看看,除了给朕卖命以外,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朱翊钧语气中带着得意,说着便将信丢给了一旁的陈矩。
陈矩忙是双手接下,草草查看一番过后,他说道:
“皇爷,张重辉这厮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妄想借用今日恭妃一事,来挑拨您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份!
殊不知太子殿下素来仁孝守礼,对您更是孝顺至极,张重辉这回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啊!
可……眼下事情就这么败露了,太子殿下那边……要如何应对才好?”
陈矩也是为难,他很清楚皇帝陛下还想要继续利用张重辉,故而必须得保张重辉继续留在东宫才行。
可眼下,皇帝陛下派去的奸细就这么被太子给‘自爆’出来了,太子甚至还主动请皇帝赶紧处置了张重辉!
这种情况之下……可该如何才能保下张重辉啊!?
事实证明,万历还是万历,只短暂思考片刻过后,他很快就想出了应对办法。
“就跟太子说我在忙,没空看他写的信。”
是的,朱翊钧又一次使出了‘装死’的老法子,他要假装自己没看过这封信。
如此一来的话,太子朱常洛的这番自爆,也就形同于无,等同虚设了。
陈矩也是不得不佩服皇帝陛下,忙是拿着信便要下去吩咐人去办事。
首当其冲要办的事,便是将这封信交给张重辉,让其认清自己的真实情况。
然而……
“等等!”朱翊钧拦下了就要走的陈矩,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忙改口道:
“不用把信给张重辉了,也别让他知道这件事,免得打草惊蛇。”
朱翊钧也是想看看,张重辉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招,又还能耍什么花招!
……
与此同时,慈庆宫。
原本已经跟陈矩一起前后脚走了的张重辉,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回到了东宫之内。
此刻,张重辉甚至还跟太子朱常洛同坐于一桌之前,就着微弱的烛火,私下谈论着什么。
“你确定……父皇看到我的那封信以后,真的不会将你给赶出去吗?”朱常洛皱着眉头问道。
张重辉淡然点头道:“太子殿下,您尽管放心吧,皇上他不会的,他甚至还要保我继续留在东宫。”
“可事情已经被我拆穿了,父皇他还能怎么保你啊?”
朱常洛有些急,毕竟他实在搞不懂,张重辉为什么要让他主动写那封信交给皇帝父亲。
朱常洛很清楚,眼下要想救生母王恭妃出冷宫,他能靠的人似乎只有张重辉了。
万一他的皇帝父亲因为此事,把这唯一有可能的帮手给赶走,他又还能指望谁?
郭正域吗?没用的……
孤立无援的小太子其实并不想欺骗他的郭先生,他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郭正域连帮他见一面生母都没办法,而张重辉却是的的确确做到了……
“太子殿下莫急,皇上能保我。”张重辉轻轻拍了拍小太子的肩膀,轻声安抚的同时,说道: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定会假装自己没看过你写的那封信,以此来蒙混过关。”
“啊?这……不太可能吧?”朱常洛不太相信他的皇帝父亲会这么敷衍了事。
可就在他又想要提出质疑时,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皇帝派来的宦官!
而宦官所来传达的内容,几乎与张重辉先前所猜测的内容,别无二致!
“太子殿下,万岁爷近来公事繁忙,早早就歇下了,您的那封信,想来万岁爷有空便会去看的。”
有空便会去看,那便是在说——基本不会有空了。
宦官传达完话就走了,而朱常洛也是惊呆了……
小太子忙是找到方才藏起来的张重辉,一脸惊讶地询问道:
“张重辉,你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父皇?”
朱常洛简直不可置信,俗话说父子连心,他这个做儿子都不能猜出老父亲的想法,可张重辉这么一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少年,居然可以!
关键是还猜的那么准!
与此同时,朱常洛也是更加确信,张重辉真能有法子救他生母恭妃出冷宫了!
“回太子殿下,其实我并不了解皇上,我只是……猜的罢了。”张重辉回道。
“猜的?”朱常洛有些奇怪,猜也能猜的那么准?他又问道:
“那你猜,我父皇接下来会如何?”
张重辉想了想,又伸出手指掐了掐,才说道:
“如今时值年底,我算到接下来的日子,尤其是明年开始,可能会极其不太平。
如此多事之秋,皇上恐怕会自顾不暇,故而也无心思对东宫如何。”
“啊?不太平?”朱常洛有些听不明白,而且方才张重辉掐手决的举动把他看得有些傻眼,不由得又问了一個问题:
“你还会算命?”
“回太子殿下,会一点点。”张重辉如实回道,他的确会一点了。
当然了,此算命,非彼算命。
几乎是人之常情的,朱常洛当即便是好奇道:“那你帮我也算一个吧。”
张重辉却是郑重摇头:“太子殿下,您是龙子,是储君,更是将来的天子,天子之命是乃天机,不是我一凡人可算的。”
“啊……这样嘛……”朱常洛有些可惜,却又有些暗喜,转而却是又有些担忧道:
“那我三弟呢?他的命伱能算吗?”
很显然,朱常洛想知道的不是他三弟朱常洵的命如何,而是想知道他三弟有没有成为天子的可能。
这时,张重辉却是面色为难起来,纠结了半晌后,他才含糊拒绝道:
“太子殿下,我只会算一点点命罢了,这……恕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如此无可奈何,又欲言又止的含糊回答,落在朱常洛眼里,瞬间便是心知肚明了。
朱常洛不可避免的便联想并忌惮到,他的三弟福王朱常洵,原来也有可能成为天子啊……
……
夜已经深了,朱常洛十分理所应当的留张重辉下来,在慈庆宫过夜。
然而张重辉却是拒绝了,并表示他媳妇儿近来身体不舒服,没有他回去陪的话,会睡不着觉。
“可是如今这时辰,外头都已经宵禁了,你回去的路上,万一被巡逻官兵给抓去了可怎么办?”朱常洛问道。
“太子殿下一看就少出门。”张重辉笑着打趣道:“如今宵禁并没有那么严苛,多的是店家关起门来做生意。”
“这样嘛……”朱常洛喃喃一声,他的确很少出门,更从未在晚上出过门。
人的好奇心总是容易被激起,素来老实胆小的朱常洛,不由得也会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
就在朱常洛对外面世界升起好奇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张重辉的热情邀请。
“太子殿下可是从未在夜晚出去过?要不要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听到这番邀请的朱常洛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一旁侍奉他的宦官王安倒是率先出了声,替小太子拒绝道:
“天色已晚,明日太子殿下还要早起读书,另外明日郭师父也要来了,张伴读你也早些回去吧。”
王安的意思很明显:休想带坏我家太子!而且明天郭正域就来收拾你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张重辉对此只是轻轻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拱手作别后便离开了。
“王安,还不快让人去送一送张伴读。”
朱常洛不忘说这么一句客套话,毕竟他还得靠张重辉救出冷宫里的老母亲呢。
王安倒也实在,当即便是随手指了一个刚好路过的宦官,吩咐道:“那个谁,你去送送张伴读吧。”
刚好路过,想着顺道来见干爹一面的李进忠愣了一下后,忙是点头:
“好嘞!”
……
张重辉走后不久,王安当即便是苦口婆心地劝自家小太子道:
“太子殿下,这个张伴读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他还撺掇您出去,奴婢瞧着他有些没安好心。”
对此,朱常洛只是笑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朱常洛当然心里有数,毕竟张重辉是皇帝父亲派来的人。
保不准,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是张重辉跟他父皇合起伙来做戏给他看的呢?
听见小太子心里有数,王安也是放下了心来。
眼看时候不早了,王安先是看了眼才来不久,正在一旁安安静静收拾太子桌案的王有芙,又看向了正直勾勾盯着王有芙瞧的小太子。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明儿郭先生就要来了,今晚早些歇息吧?”王安十分委婉地劝道。
王安很清楚,他家太子哪里都好,唯独有一点外人不知的缺点,那就是——好色。
虽然说是个男人都好色,可王安总觉得太子的年纪还小,才这个年纪就如此……
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
一听到‘郭先生’这三个字,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朱常洛突然像是萎了一般,收回目光的同时,他不由得叹气道:
“算了,早些歇息吧。”
……
另一边。
在一番东张西望,并确定了四周的确没人后,李进忠总算能‘光明正大’的跟干爹张重辉说上一回话了。
“干爹,您近来过得如何啊?干娘她还老欺负您吗?”李进忠小声问道。
张重辉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赘婿模样,道:“就那样吧。”
“干爹您也不容易啊。”李进忠感叹着的同时,心里更是有一种在花干爹‘卖身钱’的怪异感。
“你呢?”张重辉一脸关心地主动问道:“最近还有没有去赌?”
“没有!”李进忠抬手作发誓状道:“干爹,我这回是真的,我真没有去赌了!”
李进忠这回倒是没有撒谎了,他的确已经改邪归正不再赌博了。
一来,实在是输怕了,二来,实在是没时间去赌。
“没去赌就好。”张重辉笑得欣慰,实则他心里压根就不在意对方还有没有去赌。
此时,距离慈庆宫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路上稀稀拉拉的巡逻宦官形同于无,二人稍微小声些,便也能无顾忌的多聊几句。
张重辉也准备借此机会,询问一些有关于东宫的事情。
然而,眼神极好的他却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一般,转而放慢了步伐,将李进忠往无人的角落里带去。
李进忠只当干爹是想跟自己多说会儿话,所以才绕路走,故而也没多在意什么。
二人走着走着,到了慈庆宫西面的一处墙角下。
或许因为隔壁就是御马监的缘故,故而此处可以说是整个慈庆宫里头最为偏僻无人的地方,偏僻到就连巡逻的人都极少到此处来。
也不知是不是天时就要变了,除了李进忠手里拿着的灯笼有微微光亮照明以外,就连往日里清明的月光都微弱得不像样子。
“回去吧,不用送了。”张重辉突然放大声音,在这静谧的地方显得尤其清楚。
“这里?这里离大门还有好远呢,而且隔壁就是御马监了,您这是要怎么回去啊?”李进忠的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
“无妨,我习惯了翻墙,不走寻常路。”张重辉的声音落下不久,一阵翻墙的悉嗦声响起,又落下另一边。
……
张重辉翻墙走了,提着灯笼的‘李进忠’也回去了,此处又恢复了以往的静谧。
不多时,又有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走来此处。
借着微弱的月光,望着那不太高的墙头,王有芙微微叹了口气。
眼看人都已经走了,话也带不到了,王有芙也准备离开。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跟踪我。”
听到声音的王有芙整个人都僵硬住了,此刻的她除了惊慌以外,更多的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奇!
毕竟从小到大,一直都被人嫌弃胆小如鼠的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她胆子大!
看着宛如被施法冻住了般的婀娜背影,张重辉奇怪于这小姑娘不仅胆子大到敢一路摸黑跟踪他的同时,更是在奇怪对方怎么没有如大部分人一般,在受到惊吓时本能的放声尖叫。
“吓傻了?”
张重辉绕到了王有芙前面,在借着月光与对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饶是司空见惯了美人的他也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事情证明,眼前的娇娇美人并不似外貌那般柔弱,反倒是胆子大得很,不但没有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吓傻,甚至还十分胆大地直视着他!
末了,更是还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那片墙,说道:“你……你不是已经……”
此时的王有芙仍旧没有意识到张重辉的眼神比她要好得多,还傻傻的误以为在这么黑的夜里,对方应该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才对。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张重辉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质问道。
“我不是有心跟踪你……我只是有话想告诉你……”王有芙忙是辩解,尽管脑子都是空的,可回答起来却是出奇的流畅: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太子身边的王安怀疑你没安好心,他劝太子提防你,太子似乎也信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张重辉微微皱起了眉,仔细观察眼前人的同时,他又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看着那双无差别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王有芙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同时她更是在怀疑……
“你……看得清我吗?”
听到这个蠢问题的张重辉有些想笑,刚想说看得清,但转念一想,他却回道: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
“呼……”王有芙松了口气,心想道:“看不清就好,看不清就好。”
“所以你到底……”
张重辉话都还没说完,眼前的小姑娘居然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
跑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进忠翻墙回来了。
“干爹,到底谁跟踪您啊?”
“你没听见她的声音吗?”
“听是听见了,但没听太清,听着似乎有些像……太子殿下身边掌事姑姑的声音。”
“谁?”
“就那天你泼水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噢,原来是她啊,我记得她好像叫……有福?是吧?”
“是啊。”
“进忠,我方才掐指一算,这姑娘是个有福之人,你以后可以多巴结巴结她。”
“额……可是干爹,我瞧她胆子小的不像样,不像是福的样子啊,而且……您都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吧?这也能算命?”
“你不懂,我会看面相。”
“不愧是干爹啊!”
……
翌日,告假将近一个月的郭正域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热闹,尤其是之前被张重辉泼了一头水的那些人,都等着看张重辉被郭正域针对。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预料。
郭正域不但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严惩张重辉,反倒像是失忆了一般,完全没有追究张重辉之前的旷课一事!
眼见郭正域就这么放过了张重辉,有人不乐意了,特地跑到郭正域面前告状!
然而,郭正域对此只一句——“他精神不正常,你跟精神病计较什么?”
众人无言以对……
……
时间一晃,又是几日过去。
到了八月十七日这一天。
这一天,是大明天子的生辰。
乾清宫中的万历皇帝在这一天,收礼可谓是收到手软。
在这一天,朱翊钧也收到了张重辉托张允修一同送来的‘一大箱’贺礼。
一大箱,令朱翊钧头皮发麻的贺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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