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日时间而已,在‘某些人’的刻意挑动之下,‘三王并封’一事‘主谋’的帽子,居然被扣到了王锡爵这位新任的内阁首辅身上。
王锡爵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解释,就已经被同僚们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疏,给射成了筛子。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王锡爵被百官们‘误会’为三王并封‘主谋’一事,知道‘真相’的万历皇帝并没有出来做任何解释,就好似全然不知道此事一般。
万历皇帝的这一‘心虚’举动,直接便是让百官们更加确定,首辅王锡爵就是‘三王并封’的真正‘提议者’了!
王锡爵很无辜,但他却并不孤独,因为有另外一个人跟他一样被弹劾,甚至比他还要惨。
之所以说‘这个人’比王锡爵还要惨,实在是因为‘这个人’都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居然还被人‘挖’出来骂。
没错,这个‘倒霉蛋’就是坟头草都已经好几丈高了的——张居正!
拖了儿子和孙子的‘福’,张居正被弹劾的可以说是莫名其妙,更有甚者,甚至还直接在奏疏中写道——张简修频繁骚扰京官,实为报复之举。
起先,许多大臣们都认为,皇帝陛下对此弹劾多少都会做出一些反应,毕竟谁都知道皇帝有多厌恶张居正。
然而,万历皇帝‘仍旧’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这些‘声音’一般,竟都没有作出一丁点的回应。
皇帝陛下不仅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就连诏狱里已经被赐死的张重辉,皇帝陛下也‘开恩’任由其抗旨不尊,甚至还对其‘置之不理’,更任由着任何人前去探监。
朝中大臣们懂的都懂,皇帝陛下只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洗刷一波外界对他‘寡恩’的骂名罢了。
这样‘两’件事,说来诡异,闹得也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京师街头巷尾的‘屁民’百姓们,甚至都在拿这些来当茶余饭后的说嘴事了。
然而,在朝堂之上,这两件事的‘存在感’却是并不算‘重’。
因为,如今的朝堂之上,还有‘更重’的一件事情!
这一次,没能参与到妖书案审理中的六科给事中们,总算是‘憋’不住了!
这些‘战斗力’丝毫不亚于御史的言官们,纷纷上疏,请皇帝陛下——让皇长子出阁读书!
说是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实则寓意显然,出阁就代表着要先行册立太子一事,也就是说,绕来绕去,大臣们‘都’还是在逼皇帝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
一时间,妖书案,三王并封,请皇长子出阁念书这三样事情连环接踵而至,矛头直指‘躲’在深宫之中‘装死’的万历皇帝!
这一次,万历皇帝‘装死’装得十分彻底,哪怕大臣们又使出了老法子‘脱帽跪在皇极门外’这个招式,都没能请动皇帝陛下露面。
皇帝陛下怎么着都不露面,大臣们急得纷纷都想撞墙了,奈何什么招式都使了,皇帝陛下就是不回应。
皇帝见不着,大臣们还能找谁?自然是只能找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王锡爵了。
一时之间,王锡爵不仅要承受着‘三王并封’一事的谩骂弹劾,还要接受百官们让其劝皇帝早些让皇长子出阁念书的‘逼压’。
除了这些‘外部’的压力之外,内阁内部的情况,也是让王锡爵感到万分头疼。
申时行在走之前,举荐了两个人进入内阁,其中一个是老实人赵志皋,另一个却是激进分子张位。
这两个人的性子,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赵志皋性格平缓,凡事秉持着‘得过且过’的理念,主打一个不惹事,也不管事。
而张位就截然相反了,这位仁兄颇‘想法’,不但爱惹事,更还爱管事。更似乎想将‘内阁’的权力,恢复至张居正在任首辅时期的光辉,以内阁严统六部百官。
如此性格不同的两个阁臣成了王锡爵的‘左右手’,可想而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面临着这样多的事,性格软弱的赵志皋担不了事,性格激进的张位又太爱搞事,
如此一来,这两个‘帮手’不仅没能帮到王锡爵一丝一毫,甚至可以说是净给他添乱了。
王锡爵有时候甚至都想冲到申时行家里,怒问对方一句——“你他娘专门找这样两个人,是来给我添乱的吧?”
然而王锡爵没有去,因为他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申时行家里了。
而且王锡爵也知道,申时行就是在给他添乱。
事到如今,如此多的事情堆迭到了一起,这还是王锡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之大的压力。
本就花白了大半的头发,仅仅两日不到,放眼望去,已经不剩几条黑了。
……
王府。
王锡爵拖着疲累的身子,像条拉了一整天磨的驴一般,回到了家里。
这才刚到家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累得半死的王锡爵并不想接见客人,他没那个心情。
奈何,这个‘客人’是他最看好的学生‘王就学’,无奈,只好接见了。
然而王就学上门来‘拜访’的方式可谓是十分的不见外,竟一进门,就抱着王锡爵大哭起来!
“王师傅,三王并封一事不能再继续了!现在外头全都在骂您,您知道他们骂得有多难听吗?
他们骂您上误国!下误民!谄媚迎上!他们骂您乱臣贼子啊!而且将来皇长子要是登基了!他对您抱有意见可怎么办啊!”
王就学哭得很大声,很难受,很没形象,再看他那有些开线了的官服,以及歪歪扭扭的发髻,显然在这之前跟人发生过斗殴。
王锡爵当即便明白了一切,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这个好学生应该是为了替他说话,而愤怒到跟其他人动起了手脚。
“所敬啊,别哭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应对方法。”王锡爵一边安慰着学生,一边帮其正了正歪斜的发髻。
“早有应对方法?”王就学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忙问道:“什么方法?”
王锡爵也没有隐瞒,直接将自己留下的‘后手’说了出来,道:
“我早就写有‘密信’送入宫中,我敢保证,将来就算是皇长子登基了,他也不会对我有任何怪罪之意的。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就更不用在意了,王阳明说过,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心外无物,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亦复何惧?”
王锡爵并没有将那封‘密信’的内容说出来,王就学也清楚,老师这一手不止是在防着外人,同时也在防着他这个学生。
“王师傅。”王就学也不问密信的内容是什么,他只再劝道:“世事难料,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万一将来皇三子登基了,那又该怎么办?”
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却是让王锡爵愣了一下!
耳边,王就学的声音仍在响着,这位学生在对他的老师详细的‘分析’中:
“王师傅,您说您有密信,能保将来皇长子登基后不怪罪您,可万一真的是皇三子登基了,届时皇三子怎么可能容得下您?
三王并封一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是您对皇上提议的,您若是还对此事不管不顾,那便是得罪了群臣百官啊!
您有没有想过,您得罪了这满朝的大臣,待您将来致仕之后,这些人会如何?到时候就算是皇长子登基了又如何?皇长子会感谢您吗?
皇长子会为了保您,而得罪群臣百官们吗?王师傅,您难道忘记张居正了吗?咱们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同僚啊!”
王就学的声声劝告,字字扎在刀刃之上,也扎在了王锡爵的心里。
是啊,皇三子要是登基了,一定不会保自己,因为王锡爵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拥护皇三子,三王并封只不过是他为了巩固首辅之位,而行的顺水推舟之事罢了!
但就算是皇长子登基了又如何?若是三王并封成了的话,那他王锡爵便是得罪了这满朝的人!届时皇长子就算是登基了,也不会多感谢他,更不会为了维护他而得罪群臣百官们!
在这之前,王锡爵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有信心,那不论是何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事实证明,知道问题的存在,跟问题被剖析出来后,再次直视问题的存在时,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此时此刻,王锡爵将来路上将遇到的种种问题答案,被王就学一一剖析出来,直晃晃的展开在了他的面前!
“到底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番话的?”发觉不对劲的王锡爵,目光直直审视着自己的学生,直接便是这样问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就学这个学生了,他不相信这些是王就学这个后生能够考虑得到的!
王就学也是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后,他也没有隐瞒,老实说道:
“那人说的还真是对,果然被您看穿了,实话告诉你吧,是顾叔时让我将这些话转告给您的。”
“顾叔时?”王锡爵奇怪了,他跟顾宪成压根就没什么交集,对方好端端做这些干什么?
王就学又道:“顾叔时说了,您最好赶紧劝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不然……您将成为下一个张居正……”
王锡爵没有再说什么,只草草打发走了王就学,随后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沉思了起来。
“顾宪成,他到底要干什么?”
王锡爵想不明白,顾宪成好端端的掺和进来做什么?而且对方不是一直都在外地任推官吗?怎么跑到京师来了?
好一阵冥思苦想后,王锡爵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叶向高!”回想起叶向高那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弹劾自己的奏疏,王锡爵本来还在纳闷对方远在应天,怎么弹劾信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是顾宪成在这里头搞鬼啊!
不!不是顾宪成!
顾宪成远在泉州,那么远,不可能是他!
不知为何,王锡爵脑子里第一闪过的,居然是‘梦中阴影’的脸!
怀着疑惑,王锡爵立马喊来了管家,让其即刻去诏狱探听一件事!
……
个把时辰后,管家回来了,并给了王锡爵答案。
“老爷,顾宪成是第二个去诏狱看望张重辉的人,据说他们二人一见如故,聊了个把时辰后,顾宪成才走的呢。”管家说道。
“好啊!顾宪成果然去诏狱见过他!”王锡爵一脸冷笑,又问:“他们俩,都在诏狱里都聊了些什么?”
管家回道:“小的只打听到,他们聊了有关于开书院的一些事情。”
“开书院?”王锡爵纳闷了,他不相信这俩人只聊了这些:“你说仔细些,他们俩就没有说什么不太正常的话吗?”
“不太正常的话?”管家也是很为难,他当时又不在场,就连打探来的消息还是从锦衣卫嘴里抠到的‘二手消息’,哪里能知道这样详细?
不过,仔细想了想后,管家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觉得‘不太正常’的回答,道:
”据那锦衣卫说,张重辉和顾宪成当时聊了许久的废话,其中还对了一副对子。
这对子的内容,小的记得还很清楚,因为很朗朗上口,叫: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王锡爵复念了一边,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一般,他大声冷笑起来道:
“哈哈!他们哪里是什么聊书院、对对子!他们这是借着开书院,对对子为明面上的幌子!
他们真正聊的!其实是让皇长子出阁!逼皇上册立太子!再赶我王锡爵出阁吧!”
……
诏狱。
锦衣卫直接把张重辉牢房门的锁头都给撤掉了。
也就是说,如今前来探监的人,可以进去跟张重辉一起‘坐一坐’了……
“我是杜燕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额……我们真的认识?”
“所以,你真就完全不记得我了?”
“我真不认识你,伱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个没良心的小郎子!”
“……”
望着眼前肤白瘦弱,容颜清秀,却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男装,显然就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张重辉只一脸疑惑,他是真不记得对方是谁了。
杜燕云一手紧紧捏着鼻子,另一只手用袖子轻轻扇着嘴边空气的同时,有些急切的解释道:
“我就是燕儿呀!你忘了?那天,你踹了沈翰林的门,你还夸我有理想呢!”
“哦……”张重辉总算是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想进步的小姑娘。”
“对对对,就是我!”杜燕云似乎很兴奋于对方终于记起来自己是谁了,原先因为周围气味太过难闻而捏紧鼻子的手也激动到稍稍松了些。
下一刻,她便险些被周遭那难以言喻的死人味给臭到干呕。
“这里好臭啊,你难道闻不见吗?”杜燕云紧紧捂着鼻子,两道秀眉蹙得都快缠到一块了。
看着眼前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少年郎,小姑娘的心中满满都是奇怪。
张重辉却是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燕云倒也没追问,只颇为可惜地回道:“听说你要死了,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回想起对方的特殊身份,张重辉不由得心中奇怪道:青楼女子就这么自由?
而且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说是交情浅如王八池都不足为过。
如此浅的‘交情’,有必要大老远专门跑来这又脏又臭,到处都是死人的脏地方,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不对,这里面绝对有诈!
“到底是谁让你来……诶!你要干嘛?”
张重辉正要质问杜燕云到底是谁派来的,没成想话都还没问完呢,他就看到小姑娘居然十分急切又快速的脱起了衣裳!
“别废话了!”杜燕云脱着衣裳的同时,还很急切地催促着张重辉道:“你也赶紧脱啊!”
张重辉也是愣住了……
这又是哪一出?
“你到底要干什么?”张重辉再次出声质问,他的语气并不温柔。
“哎呀,你这么凶干嘛?一男一女脱衣裳,还能干什么啊……”
杜燕云停下了动作,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转而‘突然’娇滴滴地委屈道:
“奴家对你一见钟情,如今你就要死了……奴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你死之前当一回男人了……
这还是奴家的第一次呢,奴家委屈自己在这种脏地方把身子给你,你倒还这样凶……”
面对漂亮小姑娘的委屈撒娇,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怜香惜玉。
然而张重辉却是跟在大润发杀了几十年的鱼一样,冷冷又问:“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杜燕云仍旧不正面回答,见卖惨没用,她又滴溜溜转了转眸子,旋即一副‘我懂了’的恍然大悟模样,俏皮笑道:
“张郎,我知道你穷,你放心,我不收你钱。”
“噢?免费的?”张重辉看上去好像感兴趣了一般。
“嗯,免费的。”杜燕云害羞地点着头,手上又继续脱了起来。
小姑娘‘似乎’被羞昏了头脑,昏到就连先前还令她恶心到干呕的扑鼻臭味都闻不见了一般,只顾急不可耐地催促着道:
“张郎,你也快点脱啊,妈妈还在外头等着我呢,我要是太晚出去,她要骂我的。”
“哈。”张重辉突然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来,朝正在脱衣裳的杜燕云扑了过去!
见张重辉如色中饿鬼一般扑了过来,杜燕云猜测对方应该是急不可耐,想要亲自动手‘扯’衣裳了。
心中万分失落,又万分无奈之间,杜燕云闭上了眼,随时准备拔下头上带毒的利簪,刺向对方!
然而……
下一刻,杜燕云却是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砰!”
等杜燕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张重辉给无情地‘扔’出了牢房外,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砰!”
张重辉又将没锁头的牢房门重重关了起来,看也不去看那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一脸吃痛的小姑娘一眼。
若是放在年少轻狂之时,他说不准还不会拒绝这种美人‘免费’投怀送抱的美事。
然而现在,他却十分清楚的知道着一个道理——
——免费的,才是这世上最贵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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