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乡勇们操练起来,还有城防也要接管”
谭县令终究不是蠢货,他很快想到了办法。只是真到使用的时候,他才发现问题所在。
这些年大家一起吃空饷,碧水县的乡勇就是一个空壳子。原本足额三千人的乡兵,现在连八百人都凑不齐,里面还有一大堆老弱病残,听说守大门的‘乡勇’,是一个牙都掉光的老汉,耳朵眼睛都不好使。
这种人别说拿去打仗了,做断后的替死鬼匈奴人都瞧不上。
“也不全部都是废物,县尊的侄儿手底下就有一营青壮。个个敢打敢拼,留下来做替死鬼正好。”旁边的幕僚摸着三角胡须,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吃这碗饭的人,干的就是这种脏心思的活计。
“元直?”
谭县令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了经常和陈元直一起在外面吃酒闹事的泼皮,这群人拿来垫后正好。只是侄儿不能放着不管,这些年收了陈家那么多钱,要是真把别人儿子卖了,他敢肯定老陈家的那位会找死士跟他玩命。眼下兵荒马乱的,被杀了都没人管。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谭县令决定在通知一下陈家和另外几家豪绅。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通知几位家主过来,一起商议城防之事。”
地方县令和地方豪族是捆绑在一起的,任何决策都要通过地方豪族来施展。像小说故事里面的县太爷一言九鼎,大概率都是在王朝初期,到了王朝中后期地方势力壮大,相互之间的关系蟠根错节,一个空降的官员能否拿到权利,全看自身的手腕和当地豪族的配合度,否则再多的政令也走不出县衙。
遇到土司豪强,甚至可以让不听话的县太爷‘失足淹死’。
谭县令的命令很快就出现在了几家家主的桌子上面,陈洛也收到了请柬。
在看到这封请柬的第一时间,他便感觉到了涌动的劫气。
劫要来了!
站在窗户边上,陈洛看到了远处舞刀弄枪的‘儿子’,他很想知道面对第一次‘心魔劫’,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看到‘儿子’任何突出的地方,游手好闲,好面子,所有泼皮有的毛病,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县衙。
几家家主如约而至,陈洛也过来了。
“谭大人,我们大家都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北面情况如何,还望您给我们透个底。”简单的客套以后,王家家主便直接问出了几家最关心的问题。
北面防线若是能撑住,大家就顶一顶。
撑不住就要早做打算了,在座的都是体面人,谁也不想成为匈奴人入境以后劫掠的对象。
“情况不乐观。”
谭县令斟酌了一下用词,简单回应一句,之后便把话题引到了他想要谋划的事上面。
“不管北面情况如何,我们都要为百姓们守好这个家。入冬以后碧水县商道受阻,百姓生活困难,很多户人家炭火都没有烧的了,如此恶劣的事件本官绝不能容忍。经调查,商道受阻的原因全在山匪座山雕身上。为了解决百姓们的生活问题,本县准备明日召集一批青壮出城剿匪,还碧水县一个朗朗乾坤。”
说话间谭县令便把手下人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拿了出来。
原本是碧水县二把手的县尉,此时跟条狗似的站在边上,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谭县令的手段。
炭火?
影响百姓生活的山匪座山雕?
名字都是瞎编的!三年前碧水县外面是有一伙土匪。但那伙土匪官面上没人,在知情的情况下动了县内大户的蛋糕,之后就被几家联手剿灭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座山雕,原因是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
因为他们需要。
所以山匪就又出现了。
都是老狐狸,很快便读懂了谭县令话里面的意思。
“这匪必须得剿!”
吴家主一拍桌子,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
“影响碧水县的百姓生活,就是和我们吴家为敌,谭大人,这次剿匪我们吴家愿意出一百人!”
“我们张家虽然人少,但报效朝廷的心思绝不落后于人,我们出八十人。”
“王家一百五十人!”
“我们陈家就出一百二十人吧。”陈洛也说了一个数。
剿匪的数量就是逃跑的名额。
在座的都是大户人家,出城的时候难免带些‘军粮’,到时候需要的家丁打手肯定不少,百来号人都是权衡之后的数额,真要放开来跑,一家就能跑出五六百人。
商议完名额,几户人家迅速回家准备。
谭县令这边的消息肯定比他们私下的渠道要准确,当官的都要跑了,他们这些老百姓难不成还留在这里等死?匈奴人可不会跟普通人讲道理,就是可惜了祖辈传下来的良田。
性命攸关,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陈兄,稍等一下。”
谭县令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陈洛。
“云瑶昨,她有些想念兄长了,希望兄长晚上能来小酌两杯。”谭县令口中的云瑶就是陈洛的族妹,他们陈家就是靠着这一层关系,才能在碧水县获得现在的地位。
两家捆绑在一起,一损易俱损,一荣俱荣。
“好。”
陈洛点头,而后跟着前面几位家主一起离开。这个时候人太多了,很多事都不好敞开了说。
夜幕降临。
陈洛如约赶赴谭家。
一进门就看到了族妹陈云瑶,谭县令也备好了酒菜。两人坐下以后开始闲聊,因为没有外人在场,几句话过后谭县令便说到了主题。
“我白天刚得到的消息。北面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匈奴人攻破了,第二道临时组建的防线都是新兵,送死用的!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月。”
陈洛心头一跳。
他早就猜到‘劫’会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想到‘儿子’陈元直的脾性,他有些怀疑对方能否渡过这一次劫难。
“匈奴人马快,直接逃走肯定来不及,我建议留下一些人断后”
“元直可是你侄儿。”
陈洛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又不傻,只两句话就听出了谭县令的意思。碧水县的乡兵是什么情况,他们这种大户最清楚。仅凭那些老弱病残是绝对不够断后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儿子陈元直带的那一群泼皮。
作为劫中人,陈洛要扮演好‘父亲’这个角色的,否则这次心魔劫就没有意义了,劫气化尽前,必须捞到足够多的好处。
“若是让元直送死,我也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谭县令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
这种局面他早在宴请陈洛之前就想到了。
“你是想让那群泼皮留下来断后?”
陈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他又有些看不懂了,谭县令应该是‘心魔’,作为心魔劫的一部分,他应该去引陈元直这个渡劫者心脏的欲望才对,怎么突然间就要自己跑路了?心魔和天劫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他之前推测的那样。
更像是一个组成部分,很重要,但并不是核心。
真正的核心是‘劫’本身,是修仙者自己的本心。
“都是七尺男儿,此危急存亡之秋,正要他们保家卫国,扛起男儿的责任。”
谭县令不愧是做官的,每一句话都站在大义的角度上。
“好。”
陈洛点头应下,他准备晚上回去和陈元直说这件事,看看他如何抉择。
责任和怯弱。
这应该才是此次心魔劫的‘劫心’。
夜晚,陈家书房。
“.事情就这么安排,你还有什么问题?”
“您让我抛下众兄弟苟活?”
陈元直满脸震惊地看着父亲,他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陌生。还有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他们明明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为什么匈奴人打来的时候,他们不想着保家卫国,反倒是第一时间选择逃走,让什么都不清楚的普通人去送死,用他们的命,去给自己争取逃走的机会。
“并不是所有人,王大才也会和你一样出城剿匪。”
陈洛面无表情地说道。
“出城剿匪?”
陈元直笑了,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父亲。
“这话您自己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陈洛看着这个‘儿子’,脸色平淡地叙述着现实。站在家主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好这个位置该做的一切,家主的责任就是保住家族,延绵血脉。更远的事他管不到,也没能力去管。
“靠无辜之人的性命,换来的苟活机会?”
陈元直看着父亲,他脑海当中伟岸的父亲,正在一点点破碎。
原来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您想过没有,倘若我们都走了,城中的百姓该怎么办!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相信着朝廷的文书,把自己的口粮都捐出来了,就指望朝廷能帮他们挡住匈奴人。”
“留下来就能挡住吗?”
“若是挡不住,你母亲怎么办,两个妹妹怎么办?”
陈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两声质问让‘儿子’一下子茫然了。
他自己可以不顾,但母亲和小妹怎么办?他们若是落入匈奴人的手中
“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我们一起出城剿匪。”
陈洛起身,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他内心已经理清楚这一次心魔劫的脉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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