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悉匆匆换了衣裳骑马入宫,路上遇见了许家的马车,她正要打个招呼,就见马车停了下来。
许雍之开了车窗往外头丢了几十文钱:“我那姑娘爱吃糖葫芦,你剩下的我都要了,劳你送去许家……别停,快走快走。”
后两句话是对车夫说的,话音刚落下,马车就又咕噜噜动了起来,付悉驱马追了上去:“许大人。”
车窗再次被打开,看见付悉的瞬间,许雍之脸上没什么惊讶,可神情却还是沉了沉:“付将军也是奉诏入宫?”
两个隔着车窗见了礼,付悉这才颔首:“正是。”
许雍之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东宫出事,召集宗亲老臣都说得通,可为何要召集付悉一个武将?
他心思百转千回,蓦的瞧见了付悉腰间的长刀,他瞬间明白过来,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总以为血脉亲情,这对父子间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却不想皇帝竟忌惮太子到了这个地步。
车夫在宫门口勒住了马,放下了马凳喊他下车,许雍之伸手扶了一把车厢,眼睛却没看脚下的路,反而瞄向了付悉,她已经跳下了马背,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同行。
腰间的刀还在,守卫明明瞧见了,却并没有让人摘下来,他垂下眼睛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之前的猜想果然不是误会,皇上赶在向太子问罪的档口召付悉入宫,就是以防万一。
“付将军请。”
“不敢,还请许大人先行一步。”
许雍之没再推辞,由着付悉落后半步跟在了他身侧,两人急匆匆进了御书房,楚王已经到了,刑部左侍郎缩在一角,见两人进来连忙行礼,只是没人顾得上他。
“臣拜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话音落下,他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宫道上空荡荡的,太子竟然还没到,他脸色阴沉:“人呢?朕圣旨已下,他竟敢如此怠慢!这个逆子!乔万海,你亲自去找,将人给朕押来!”
乔万海连忙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侍卫往外走,好在不等他真的走出宫门,太子就出现了。
许雍之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劝慰了皇帝一句:“皇上息怒,太子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向门外的目光复杂的让人心惊。
太子仿佛没有察觉,神态自若的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狠狠拍了下书案:“孽障,跪下。”
太子微微一顿,抬眼朝皇上看过去,大约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移开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面露得意的楚王身上。
他撩开衣摆慢慢跪了下去,脸上却仍旧带着懒洋洋的,不甚经心的笑:“父皇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生这么大气?”
“你自己看!”
皇上低喝一声,对着书案狠狠一挥,纷纷扬扬的纸张飘落下来,太子抬手接住了一张,垂眼仔细看了起来,虽然那一张没头没尾,可他仍旧猜到了来龙去脉。
或者该说,他不看都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父皇便是因为这些无稽之谈,就对儿臣这般疾言厉色吗?”
“无稽之谈?”皇帝咬牙切齿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说,这是无稽之谈?”
楚王按捺不住开了口:“太子,这种时候就别嘴硬了。”
太子抬眼看过去:“七弟,来,到孤身边来。”
楚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自己占了上风,他自觉没什么好怕的,因而挺起胸膛走了过去:“做什么?”
太子一把将他拽的跪在了地上。
这变故过于突然,皇帝猛地站了起来:“赵晟!”
付悉被皇帝突然的出声惊动,抬手扶住了刀柄,却不等进一步动作,就被许雍之紧紧压住了手腕。
“付将军,不可。”
付悉拧眉看过去,见许雍之眼底带着不忍,犹豫片刻才将目光再次落在皇帝身上,确定他暂时不会有进一步的命令,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可指尖仍旧搭在刀柄上。
太子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抬头看向还站着的皇帝,无辜的笑了:“父皇怎么了?”
皇帝目光阴沉,却迟迟没开口。
太子又是一笑:“说起来,儿臣真是多年不曾听见父皇喊这两个字了……儿臣还以为,父皇已经不记得儿臣的名字了。”
皇帝指尖微微一颤,却仍旧没开口。
太子轻轻拍了拍楚王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这个刚才还想爬起来的人又跪了下去。
“七弟,别怕,孤也只是想教教你孝悌之道,毕竟为兄跪着,你却站着……怎么看都很不像话,是不是?”
楚王张嘴就想反驳,想说是你犯错又不是我,可一对上太子的眼睛,他那一肚子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却又莫名的咽了回去。
他讪讪没开口,身体却老实的跪了下去,没再挣扎。
许雍之松了口气,付悉也终于将手从刀柄上移开了。
可皇帝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盯着太子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还记得孝悌之道吗?”
太子抬眼看过来:“儿臣自然记得……当初父皇亲自为儿臣启蒙,用的就是《孝经》,父皇甚至还写过一篇《孝经》的字帖,准许儿臣临摹。”
皇帝怔了怔,难看的脸色缓和下去,眼神却逐渐晦涩:“你那时候十分年幼,竟还记得。”
“儿臣不止记得,字帖如今也还被好好的收着。”
皇帝又沉默了下去,父子之间冷凝的气氛却开始逐渐缓和,许雍之正打算趁机为父子两人说和,一道人影却闯入众人视线,那人弯着腰撅着屁股,动作笨拙又滑稽,却是左侍郎在弯腰捡地上的供述。
若是他老老实实捡也就罢了,可捡到半路竟然不动了。
皇帝有些恼怒:“你在干什么?!”
左侍郎被唬的一抖,连忙跪了下去:“臣只是看见这上头写着豢养私兵,有些震惊。”
楚王被这一句话提醒,瞬间回神:“父皇,现在可不是说字帖的时候,儿臣都查明白了,三番两次刺杀贺侯的人就是太子,他不止做了这些……”
他喋喋不休,可皇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太子豢养私兵。
太子脸上的漫不经心也因为那四个字淡了下去,贺烬还是真是准确的抓住了帝王的软肋,结党营私也好,谋害刺杀也罢,在豢养私兵面前,都不值一提。
养私兵做什么?自然是,篡位。
就如当年的那场龙船刺杀。
这一招无中生有用的真是漂亮,太子都想替贺烬鼓掌了,这话一出,哪怕今天东宫里什么都搜不出来,他的父皇也不会信的。
赵晟垂下眼睛,无声的笑了——罢了,就当你小胜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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