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脚步匆匆往外走,身影很快被狭长阴森的走廊淹没,贺烬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扭头看了过去,然后盯着那空荡荡的石壁发了好一会呆。
阮小梨,来了。
明知道银环城很危险,还是来了。
他其实偶尔也这么猜测过的,可人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宁愿自己眼花了,为什么要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将目光落在一根栅栏上,刚才,阮小梨碰过那里。
他不自觉搓了搓手指,犹豫很久,还是忍受着刺骨的痛楚,拖着沉重的镣铐,一点点站了起来,慢慢朝栅栏走了过去。
触手有些凉,这东西并没有将阮小梨的体温留住,可碰触的瞬间,仍旧让人觉得满足,贺烬嘴角微微一扯,指尖一寸寸划过那地方,迟迟没舍得离开。
长廊里却再次响起脚步声,有些凌乱嘈杂,听起来像是来了不少人,贺烬抬头看了过去,入眼的却仍旧是狭长阴森的走廊,隔着一层拐角,外头的情形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很快,那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稀疏,显然虽然进来了不少人,可走这么深的,只有一个。
贺烬重新坐了回去,抬眼看向幽深黑暗的走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在拐角处露出了容貌,微微泛红的头发,挺拔健壮的身材,以及随时都带着打量和审视的眼睛。
“真可惜,我还以为是来救你的。”
赤跶慢慢悠悠走了过来,手里提着酒,语气里充满了嘲弄,他并没有进牢房,隔着栅栏在外头坐了下来,拍开泥封嗅了嗅酒香,长长地吐了口气:“好酒……想喝吗?”
贺烬没开口,只侧头看着他。
赤跶又笑了一声:“看我这脑袋,你怎么会想喝呢?你看不上这种东西才对。堂堂大昌的忠勇侯,人间富贵极致,怎么会稀罕这种玩意儿……”
他说着,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神情里透着满足,这酒其实算不得多好,可对姜国人来说,仍旧难得。
他喟叹了一声,见贺烬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哂了一声:“我今天是来给你报喜的,我今天仍旧没找到我要找的东西,恭喜你,又可以多活一天。”
贺烬垂下眼睛,一张脸冰雕木刻一般,毫无波澜。
赤跶眼底闪过恶劣,将手从缝隙里伸了进去,然后抓着粗重的铁链子拽了拽。
他用的力道不足以将人拽过来,可却将人的胳膊拉扯了起来,也让铁牙狠狠的扎进了皮肉里,才止住没多久的血液再次顺着手腕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
贺烬仍旧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伤口并不在他身上一样。
赤跶啧了一声,随手扔下了铁链子:“你这么犟干什么呢?我今天遇见你的人了,他们想出城,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管你了……听见这消息,感觉如何?”
贺烬指尖微微一颤,终于给了赤跶一个正眼:“你拦住了?”
赤跶挑了挑眉:“是啊,怎么能让他们走呢……人现在就在外头,想不想见见?”
“找个地方葬了吧,想必你也不会和尸体为难。”
赤跶脸上的嘲弄淡了下去:“这么笃定是死了,不是活捉?”
贺烬没再开口,眼底却带着几分沉痛,赤跶看的有些意兴阑珊,也懒得再糊弄贺烬:“的确是死了,但想埋了他们,可没那么便宜,你说我把尸体吊在城墙上怎么样?”
贺烬闭上了眼睛,再次变成了那个木雕。
赤跶又灌了一口酒,慢慢爬了起来:“行,你就继续装哑巴吧,就是不知道你剩下的那几个人,看见自己的兄弟被晒成干尸,能不能忍得住,不来劫尸……”
话音落下,他转身要走,贺烬却忽然开了口:“你如此为他卖命,他给你的条件是什么?”
赤跶脚步顿住,许久才转身看过来:“都要死了,还操这么多心?”
“既然笃定我会死,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赤跶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贺烬逗笑了一样,他重新在牢房外坐了下来:“你一个阶下囚,我有什么不敢的?是说了你也不敢信,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那位储君殿下的胆子之大,说出来惊掉你们的下巴……”
贺烬咳嗽涌上来,被迫打断了赤跶的话,等他平复下剧烈的喘息时,也没再等对方继续说什么,哑着嗓子开了口:“他许你……三国鼎立?”
赤跶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盯着贺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瞬间眼底的杀意变得很明显,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却只是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口。
等一口烈酒下毒,身体被酒气冲的热烫起来,他才叹了一声:“娘的,老子真是越来越想杀你了。”
也越来越觉得可惜了。
他又灌了一口酒,瞥了眼贺烬那副狼狈的姿态和冷静的神情,叹息似的笑了一声:“你不像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人。”
“我是,”贺烬又咳嗽了起来,这次有些剧烈,让他没顾得上身上的镣铐,一边淌血一边捂住了嘴,许久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前些年,一直不懂人间疾苦,日子过的太顺了。”
赤跶这次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你他么把我想说的给说了。”
他晃了晃酒坛子:“真的不喝?”
贺烬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然后抬手去擦酒坛子口,赤跶看的皱起眉头:“你这是嫌我脏?”
贺烬瞥他一眼,仍旧擦了擦,赤跶嗤笑一声:“你赶紧撒泼尿照照你现在这幅样子,哪来的脸嫌我?你再看看你那手,多久没洗了?比我鞋底都脏。”
贺烬动作顿了顿,他翻开手掌看了一眼,的确不太干净,有泥土,也有干涸的血迹。
他叹了口气,举起酒坛子,随着一阵铁链撞击声,他艰难的隔空喝了一口。
等他将酒坛子放下去的时候,一把钥匙被扔了过来,贺烬微微一顿,抬眼朝赤跶看了过去。
赤跶将酒坛子拿了出去,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隔空喝了两口,这才哼笑一声:“让你痛快两天吧,老三听说我抓到了你,已经从蝰都往这里赶了,到时候他会来审问你。”
这个老三,就是指赤鹰。
贺烬想起以往和赤鹰的恩怨,主动伸手朝赤跶要了酒。
赤跶咧着嘴笑:“怕了?也难怪,他在你们大昌落下了病根,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心里不知道多恨你,等他来了,有你的罪受。”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信三国鼎立的鬼话。”
赤跶顿了顿才回神:“你刚才在想这个?”
他摸着下巴,眼底闪过寒光:“富贵险中求,不试试怎么知道?”
贺烬扯了扯嘴角,也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与虎谋皮,哪能善终?你们姜国的穷困,不是拿到几座城就能改善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你们这些掌权者,不思变。”
赤跶眼神一颤,许久后才嗤笑一声:“你知道个锤子。”
他将酒坛子从缝隙里递了进去:“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多想想你自己吧,老三来之前,只要你肯把东西还给我,我就放你走,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贺烬没再开口,赤跶也没再停留,转身迎着暗黑的长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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