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的门被推开,寒江带着谢润走进来:“爷,谢先生来了。”
贺烬从翻飞的思绪里回神,这才将帕子丢开,他抬眼看向谢润:“他的笔迹,你应该记得吧?取纸笔来,我读你写。”
寒江连忙上前清理了一下桌子,谢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里头便是纸笔,他微微一笑:“先前寒江去接学生,便猜着是要用这本事,未免出纰漏,便自己带了。”
贺烬点点头,见他铺好了纸便张了张嘴。
寒江听得一愣,贺烬说的正是他之前从兵部弄出来的那份擢升名单,他很有些意外,却没敢开口,生怕扰乱了贺烬的记忆,等他将十六个名字读完,他这才凑了过去:“爷,您这是……”
“不是你说兵部的东西不好动吗?那咱们只能去动吏部的了。”
寒江这才明白贺烬为什么跟着来这里,可是——
“可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若是告到皇上跟前……”
“他若是不去,我还要费心思将事情闹出去。”
吏部这么重要的位置在太子的人手里,皇上大约早就不痛快了,贺烬便刚好送他个把人撸下来的理由。
渎职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不能伤筋动骨,却是继续查下去的由头,不过即便皇上有什么理由不查,可只要陈彧做过什么,那证据就还是会自己露出来的。
他可以不计较陈彧对他的放肆和羞辱,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一旦做了说了,就得付出代价。
谢润抖了抖手里的纸张,将上面潮湿的墨迹吹干,这才递给贺烬:“爷看看,可有错漏……”
他接上了两人刚才的话茬,眉头跟着皱了起来:“爷,不是学生杞人忧天,而是陈大人若是当真告到了御前,明言是你陷害,即便没有证据,对你的名声……”
“无妨,”他瞥了眼还在醉酒中的陈彧,轻轻一扯嘴角,“他若还有几分理智,就不会攀扯我,本侯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十六卫尚且收服不了,哪有心力算计百官之首?”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轻轻一哂:“再说,他当街羞辱我,十六卫那么多人不是都看见了吗?既然如此嚣张,陷害又算什么呢?”
陈彧大约也想不到,他保命的先手,成了砸脚的石头,让他有苦也说不出。
“不过,皇上素来多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是时候旧伤复发,闭门谢客一阵子了。”
两人都是一愣,贺烬现在就是半隐退状态,还要再休养?
寒江有些着急:“爷,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休养?现在东宫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您这时候退了,岂不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贺烬语气仍旧平和:“怎么会呢?太子殿下可不是穷追猛打,只顾眼下的人。”
两人都有些听不懂,谢润跟着看向陈彧:“是不是陈大人说了什么?爷,您确定他不是在骗您?”
贺烬考虑过这个可能,但终究还是决定冒险。
他将陈彧的话告诉了两个人,顺带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语气坚定的宣布了他要去一趟边境的消息。
两人这才恍然,休养只是个幌子,他是要趁机离京。
谢润一向斯文有礼,眼下却被贺烬这话惊得失了风度:“不行,绝对不行!且不说边境现在战火连天,十分危险,只说爷你眼下的处境,太子虎视眈眈,宗族各怀心思,就连皇上都对您颇多忌惮,若您离开凉京的消息一旦被走漏……”
他大约联想到了十分不好的事情,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就是万劫不复。”
贺烬垂下眼睛:“不至于如此,即便当真被人抓了空子,也不过是将爵位交出去。”
而这,还并不是他所预想的最坏的结果。
谢润却已经满眼震惊:“将爵位交出去?爷,贺家嫡系都是些什么人您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爵位旁落,那您以后的日子……寒江,你也劝劝爷。”
寒江之前一直哑巴了似的没开口,直到眼下被点了名他才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抬眼看着贺烬:“爷,奴才有句话想问您,请您不要骗奴才。”
贺烬微不可查的一顿,其实不必寒江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了,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寒江轻轻吸了口气:“您执意要去边境,是不是还是觉得夫人在那里?”
贺烬沉默下去,寒江本以为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他却又在这时候开了口:“我要去边境,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但这绝不是主因,我便是心里再想她也不至于抛下一切不管不顾。”
寒江和谢润都沉默下来,贺烬的确不该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只是这些年他活生生演绎了一场相思入骨,才让他们产生了错觉。
“爷,不然奴才去……”
贺烬摇头:“兹事体大,你就是去了也做不了决断,倘若陈彧所言不假,太子当真与姜国有所勾结,这动摇的是大昌的根基。”
谢润眉心一动:“付将军既然就在边境,何不请她去查?”
“查不出来还好,若是当真查出来,你让付将军如何自处?”
谢润一时被噎住,脸上露出几分羞愧来,他情急之下失言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一走,会被人抓住空子,让我以后的处境更加艰难,”贺烬慢慢站起来,透过窗户看外头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而鲜活的人间生气扑面而来,他轻轻闭上眼睛:“可这终究是朝里的争斗,是私怨,必须要排在大义之后。”
停了没多久的春雨又噼里啪啦的打下来,贺烬没躲,由着雨水落在脸上,只轻叹了一声:“倘若大昌真的出了一个为登帝位不惜卖国求荣的太子,一定会民心动荡,更会给别国可乘之机,我必须要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解决……”
他微微一顿,语气坚定起来:“哪怕为此会搭上整个贺家。”
谢润一时被惊住:“竟如此严重?”
可如果事情当真如此,只怕要解决的时候,付出的代价不会比贺烬说的差多少。
他没等贺烬回答就叹了口气:“爷既然心意已决,学生也不好多劝,只是长公主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那毕竟是一个母亲,怎么会看着儿子犯险。
可贺烬却轻轻摇了摇头:“母亲会答应的。”
谢润和寒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赞同,却没开口反驳。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寒江上前关了窗,虽然贺烬不至于真的弱不禁风,可寒江还是怕他病了,让这不知所起的咳疾越发厉害:“爷,这雨一时半刻看着不会停,咱回吧。”
贺烬应了一声,目光却又落在陈彧身上:“你且留下等一等,替我传句话给陈大人。”
“是。”
贺烬回想起陈彧刚才那颇有些滑稽的威胁,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他大约真的是病的太久了,让这些人都忘了他的脾气。
“你转告陈大人,既然考较贺家官员的事如此难办,就请他不必办了,总会有人替他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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