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药汁被沥出来,一点点倒进碗里,趁着雪白的碗沿,无端端多了几分不详的味道。
贺烬盯着那药碗看了很久,看的寒江和云水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他一时控制不住,抬手打翻了。
“爷……”
贺烬收回了视线:“我要沐浴更衣。”
他得好好的去送那个孩子一程。
两人连忙应声,热水从昨天就备好了,就等着贺烬什么时候要用,只是没人想得到他竟然一直拖到现在。
他沐浴不需要人伺候,动作却很是迅速,大约是怕呆的太久,这药会凉,总之等他再次人模人样,出现在正堂里的时候,那碗药还是烫的。
云水她们不好进去,两个丫头从角落里走出来,跟在贺烬身后,将药端了进去。
付悉还没走,也没和阮小梨说话,因为后者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手边放着一块帕子,仔细一瞧才看出来,是她之前一直绣着的想给孩子做虎头鞋的虎头,竟然被她带出来了。
贺烬眼睛被刺了一下,慌忙扭开头不敢再看:“……付将军。”
付悉转过身来,看见他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这让贺烬产生了一种对方一直在等自己的错觉。
“贺侯。”
两人见了礼,贺烬的目光就再次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外头的天色仍旧是阴沉的,不过屋子里点了灯,衬的她晦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可仍旧是憔悴的。
他本能的走过去,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付悉安静的等着他的动作,等他稍微冷静一些,再次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不急不徐的开了口:“听说贺侯抓了个土匪。”
付悉为了避嫌,一向是不怎么管京里的事情的,何况这还是侯府的事,所以这句话问的,颇有些古怪,可她毕竟是阮小梨的救命恩人,贺烬不好隐瞒。
“是抓了个人。”
付悉沉默片刻,忽然朝贺烬行了一礼:“付某有个不情之请。”
她如此郑重,即便什么都还没说,贺烬也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他摇摇头:“此人我还有用,怕是不能给将军。”
他又看了一眼阮小梨:“除此之外,将军还有别的要求,贺烬一定不会推辞。”
付悉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管朝政,可毕竟凭借女子之身混迹朝堂多年,也是称得上一句睿智的,多少也能猜得到一些事情的起因经过。
“贺侯想问什么,付某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此人我也算是了解,素来嘴硬,贺侯这些日子以来,可曾问出了什么?”
贺烬沉默,人抓回来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可云水那边的确是一直没传来好消息。
付悉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她语气十分诚恳:“此人做的事必定不可饶恕,可付某与他先辈有些纠缠,实在不能不管,倘若贺侯肯将人交给我,我必定严惩,好叫他不敢再犯;而贺侯想知道的事,我也必定替你问出来。”
那场绑架里,冯不印的确只是枚棋子,幕后黑手是谁更为重要,可说到底贺烬不能放人,还是因为这个人一旦出去,阮小梨和侯府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他不信那混蛋能守口如瓶。
付悉已经从昨天和长公主的谈话里,明白了这些权贵人家的通秉,也知道贺烬不放人必然是有所顾虑,不然就凭自己救了阮小梨,他也不该拒绝的这么干脆。
“我以项上人头向贺侯担保,冯不印离开后,绝对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付悉出身行伍,这句话就算是军令了,贺烬一时犹豫起来,却并不是被打动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既做了拒绝,又给双方都留了面子。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阮小梨却恰好醒了过来,她看了看贺烬,又看了看付悉,撑着身体靠在了床头。
大约付悉之前提过要人的事,她很快猜到了眼下这古怪的气氛是因为什么。
“侯爷,我相信付将军。”
贺烬沉着目光看她,长公主的出尔反尔让他教训惨痛,眼下颇有些杯弓蛇影。
倘若付悉最后没能控制冯不印,事情传了出去,他也不能真的去付家砍了付悉,一句话而已,这代价……
阮小梨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侯爷,付将军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贺烬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阮小梨有多久没和自己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了,往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了。
罢了,大不了派人盯着冯不印,若他有不轨之心,即刻诛杀就是。
他反握住阮小梨的手,轻轻一点头:“那好。”
付悉面露感激:“多谢贺侯,多谢如夫人。”
阮小梨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
付悉又道了谢,跟着云水去领人了。
等人不见了影子,阮小梨才头一歪,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来,目光却落在了丫头手里的药上:“是安胎药吗?”
丫头看了贺烬一眼,只觉得他神情晦涩沉凝,一时也不敢说话,只好尴尬的笑了一声,将药端了过来。
阮小梨接过去,借着热气暖了暖手,一抬眼就看见贺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她心里微微一突,莫名的有些不安。
“侯爷?”
贺烬仍旧看着她:“嗯。”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可一股莫名的凝滞还是透了出来,仿佛是药汁的苦涩味道太过浓郁,连周遭的空气都被传染了。
阮小梨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药碗平复莫名烦乱的情绪,可就在这时候,一股极淡的气息从手里的药碗里飘出来。
这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过,她一时有些拿不准,正犹豫,贺烬忽然开了口:“药该凉了,喝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烬的声音好像在抖。
阮小梨心里的不安又浓了几分,这感觉像极了那天晚上要点火的时候,可是不应该的,这里是贺烬的院子,长公主再怎么样,手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来,
这药还是贺烬带过来的。
想多了吧……
阮小梨低下头,正要喝药,忽然想起来了彩雀:“侯爷。”
贺烬身体一颤,竟然像是被她这两个字吓到了一样,只不过他的失态转瞬即逝,快的像是阮小梨眼花了一样,连声音也还是平稳的:“怎么了?”
阮小梨抓紧了手里的药碗:“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彩雀……”
“她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来伺候你了。”
阮小梨点点头,没再追问,再次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药碗,却迟迟没动弹。
“喝吧,要凉了。”
贺烬竟然,也或者是果然又一次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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