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溪兰苑里头,情况却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因为阮小梨在午睡,长公主发现之后就抬了抬手,没有让人吵醒她,反正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出气,人醒着还是睡着,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她是头一回来溪兰苑,对这地方虽然不待见,可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干脆在屋子里逛了逛,可没多久就露出嫌弃的冷笑来。
贺烬为了阮小梨跑去慈安堂和她叫板,她还以为那混小子心里是有多宝贝这个女人,却原来也只是让她住在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桌子上摆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她摇着头走到窗前,那里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搁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闲书。
“看不出来,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她将那书拿起来翻了翻,却都是些风花雪月,什么大家小姐和穷书生,花魁娘子和富家子……
“乱七八糟,这些东西也有人信。”
“是有些假。”
身后忽然响起附和声,长公主微微一愣,侧头看过去,就见阮小梨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上看着自己。
她眉梢微微一扬:“你的礼数规矩呢?”
阮小梨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我原本是想请安的,可又怕殿下忘了喊我起来,反正您总也是看我不顺眼的,这些面子功夫就不做了吧。”
长公主哈了一声:“本宫那傻儿子知道你这么嚣张吗?还是说你觉得他真的能护得住你?”
阮小梨没开口,只是靠在床头看着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慌得,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信不信贺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如果不信贺烬她还能怎么办呢?
也只有和眼前这个人鱼死网破了,但那是她不愿意走一步,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准备。
她的手滑进了被子里,抓住了枕头底下的匕首。
这东西到她手里没多久就见了血,第一个扎得人就是冯不印。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长公主语调淡淡的开了口,像是看穿了阮小梨的想法一样,她的目光冷凝又犀利,带着极强的压迫性。
她和贺烬果然是亲生的母子,用这种神情说话的时候,简直像极了。
可阮小梨没能从她身上找到任何安心的感觉,反倒警惕性越来越高,她有种直觉,这个女人,比白郁宁要难对付的多。
白郁宁若是要杀她,会衡量,会谋划;而眼前这个人,只要挥挥手,或者一句话。
她更紧的抓住了匕首:“我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长公主极其轻蔑的嗤了一声:“你凭什么?一个不干不净的娼妓,能让你登我侯府的门,已经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你竟然还敢恬不知耻的提出这种要求?!”
她神情逐渐变得狠辣和咄咄逼人:“若是换了旁人,根本不会苟活于世……”
这一字字一句句,阮小梨都听过无数遍,以往她都忍了,可眼下,她不愿意这么做了。
旁人这么说也就说了,最多只是风凉话,可这位长公主,贺家的侯夫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她也跟着冷笑起来,心里那点对于皇室长公主的敬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哑着嗓子开了口:“凭什么?长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出生这么多年,长公主极少被人这样诘问,她一时竟说不上是意外还是震怒,倒是切切实实的愣住了。
“什么?”
阮小梨抬头,毫不退缩的直视着她:“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你们侯府欠我的。”
长公主听懂了这句话,脸上的冷笑和咄咄逼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了一片深沉的冷。
阮小梨这个人,原来一点都不蠢,甚至还称得上是犀利。
侯府的确欠她一个人情,若不是她拖住了冯不印,那侯府的妾室出现在青楼里的事,就会成为整个大昌的笑话,哪怕到时候查出了幕后黑手,事情也无可挽回。
她是知道这个真相的,却选择了无视,然后冷酷无情的做了抹杀阮小梨的决定,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能怎么办?
她也只是无可奈何……
“殿下不必和我说你的为难,我出身低贱,不如你们深谋远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和我的孩子一起活下去。”
阮小梨忽然开口,打断了长公主的思绪。
这举动十分无礼,可长公主并没有不悦,心里反而有些惊讶,她刚才的确是打算对阮小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显然对方猜到了她要怎么做,先声夺人了。
这个女人,原来不止长得好,对人心也揣摩的透彻,但是以往大约从没有把这份本事用在贺烬身上。
那个傻小子,还真以为这女人,又蠢又软。
长公主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她了,但可惜的是,侯府不能有这样一个人。
她摇头叹气:“侯府的确欠你的,可你也该清楚,你活着的时候,这份人情是不可能还给你了。”
阮小梨抓着匕首的手更紧了些,之前那番话,她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她就说,之前怎么都不肯让她生孩子的人,怎么忽然间就全都答应了。
贺烬还好说,可长公主这个人……
如果没有冯不印的事情,这大约就会是侯府给她的补偿。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烬儿对你有心,我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因为你让我们母子间产生嫌隙,所以你有什么遗愿不妨说了,侯府做得到的会去做,侯府做不到的,也会去做。”
“长公主这话,倒是比那些话本还要假。”
虽然两人立场敌对,可这句话还是太放肆了,长公主脸色沉了沉:“本宫金口玉言,岂会哄骗你?”
“那殿下可知道,我被卖进青楼后,第二年村里就发了瘟疫,一家老小全都死绝了,最后一个亲人就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我若是带着他死了,这份人情是要还给谁?侯府是要赖账吧。”
长公主完全没想过她的身世是这样的,一时颇有些语塞,这么听起来,好像真的是有赖账的嫌疑。
她眉头拧起来,正琢磨着怎么反驳,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轻轻搭在了柔软的腹部。
长公主一怔,垂眼朝阮小梨看过去。
“殿下,这里面是侯爷的孩子,你顾及侯府的声誉,不敢留他,也不是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你可以告诉别人,说我落水淹死,或者一把火烧了这溪兰苑……”
她语气微颤,眼神却十分坚定:“我会带他走,我保证,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孩子和侯府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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