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星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他的手逐渐握紧了腰间的剑。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夏侯星的剑已出鞘。
藕断丝连,满天星雨千蛇剑。
他手中的剑的确是一把好剑,也是一把怪剑。
他只是随手一抖,手中的长剑就真的好像化成了千百条银蛇,化成了满天星雨。
转瞬间这柄剑竟像是突然化作无数碎片无,每一片碎片都打向了要害。
慕容复的要害。
但在下一刻,只听呛啷一声,慕容复的剑已经出鞘。
慕容复出手虽然看似慢了一步,但那一道剑光却还是牢牢护住周身。
然而只听“咔“的一响,那千百片碎剑忽然又合了起来,转而笔直刺向他的眉心。
原来这柄剑上竟装着有种奇巧特别的机簧,可合可分,合起来是一柄剑,分开来时就变成了千百道暗器,用一根银丝联系。
每当银丝抽紧,机簧发动,又变成一柄剑。
手中长剑如此奇特变化,足以让人防不胜防。
但忽然间,却听一连串“叮叮”声响,如密雨敲窗,珠落玉盘。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慕容复便已刺出了无数剑,而他每一剑都刺在千蛇剑的一片碎剑上。
霎时间,夏侯星千蛇剑就软了下来,反倒像是把失去了光泽的长鞭,而慕容复的剑尖已经在无形间顺势卷住鞭梢。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
夏侯星手中的千蛇剑便离奇断了,断成了千百片碎片,同时夏侯星的人竟也被震得飞了出去,远远的飞出七八丈,跌在他自己的马车顶上。
老车夫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下一刻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照顾起了夏侯星。
而薛可人则在叹气,微笑着叹气,叹气是假的,笑是真的。
她笑得真甜。
“想不到你的剑法比我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夏侯星手中的千蛇剑的确是一把怪剑,任何人第一次遇到它都免不了要手忙脚乱,但它同样存在弱点,比如就在那千百片碎剑分裂的一瞬间。
薛可人本来只见对方仪表不凡,好似出身名门大派,于是心中这才有了理由他拖延时间的想法。
但眼下看来,她这个无意的举动却偏偏创出了极大的效果。
或许这一次她就可以逃出苦海。
想及此处,她的笑容无形变得更加甜蜜起来。
夏侯星倒在马车上,还没有站起来,嘴角正在淌着血。
老车夫的身子已吓得缩成了一团,还在不停的簸抖,但他还是牢牢守在夏侯星的身旁。
慕容复语气淡淡道:“仅凭他还不是我的对手!”
慕容复手中的长剑已经回鞘,但他的目光却已从夏侯星挪到了一旁的老车夫身上,旋即道:“适才若是你出手的话,或许还能坚持两招!”
老车夫瞪大了双眼,眼神里也好似极其茫然。
显然慕容复的话,让他很费解,也很意外。
慕容复道:“我说的这句话别人或许不懂,但你却该懂!”
老车夫道:“哦?”
慕容复道:“看来你还是不愿明白。”
老车夫闭上了嘴,又用惊诧的眼光在看著他。
慕容复道:“据我所知,二十年前,夏侯家最强的高手,并不是现在的庄主夏侯重山。”
老车夫道:“不是老庄主是谁?”
慕容复道:“是他的弟弟夏侯飞山。”
老车夫道:“但……”
慕容复只是瞥了他一眼,继续语气淡淡道:“但夏侯飞山在二十年前就已忽然失踪,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老车夫叹了口气,道:“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死了很久了!“
慕容复闻言,则摇头道:“江湖中人都以为他已死了,现在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死。”
老车夫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复:“因为我已知道他的下落。”
老车夫道∶“哦,那他老人家在哪里?”
慕容复语气淡淡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话间,慕容复一直紧紧盯着老车夫的跟睛,一字字道∶“你便是夏侯飞山!”
暮色渐临,风渐冷。
这老车夫畏缩的身子却渐惭挺直,苍老疲倦的眼睛里突然多出一束光。
一种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发射出的神光。
“据说二十年前,你曾与燕十三的父亲有过一战……”
紧紧盯着眼前老车夫,慕容复接下来的言语更是提起当年的一桩往事。
老车夫的手突然握紧。
慕容复道:“那一战你败在了燕家的夺命十三剑之下,但我知道伱对夺命十三剑一定研究得很透彻,因为你这二十年来一直都想找机会复仇!”
老车夫闻言叹了口气,道:“但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慕容复道:“而薛可人无论逃到那里,都逃不出夏侯星的手掌,当然也是因为你。”
老车夫道:“哦!”
慕容复道“据我所知,火焰神鹰夏侯飞山追捕搜索的本事,二十年前,江湖中就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老车夫闻言语气淡淡道:“看来你知道的事好像真不少。”
慕容复道:“的确不少!”
老车夫眼睛里忽又射出如剑般的寒光,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忽然失踪的?失踪后为什么还要屈身为奴,做夏侯星的车夫?”
慕容复淡淡道:“这些事我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些事他的确不必知道,因为这是别人的秘密,别人的隐私。可是他也并不是不知道。
兄弟间的斗争,叔嫂间的私情,一时的失足,百年的遗恨。
这本就世间中常有的悲剧,并不止发生在夏侯世家。只不过他们辉煌的声名和光彩,足以眩乱世人的眼睛,让别人看不见这些丑陋而悲惨的事。
纵然看见了,知道了,大部分人也会装聋作哑。
因为夏侯家的家规素来森严,而它们的家规,不仅仅是针对自己人,偶尔也会用来消灭江湖上那些多嘴的人。
老车夫还在看着他,用那只已不再衰老疲倦的眼睛看着他。
慕容复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对视。
良久,老车夫突然道:“但你眼下还是知道了。”
慕容复道:“所以?”
老车夫道:“你绝不能走!”
他说的很对,事关夏侯家在武林中的名声,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但仅凭你却留不下我!”
慕容复盯着眼前的老人,语气淡淡道。
老车夫的手已经紧紧握住。
他并没有开口。
但有时候没有开口,便已等同说出了答案。
夏侯星的千蛇剑不仅古怪,剑法也诡异,任何人倘若第一次遇到千蛇剑,都难免陷入下风之中。
但眼前这个人却是意外,在他出手那一刻起,就仿佛看穿了千蛇剑的底细。
而且夏侯飞也看得出一点,他出手极快,快到后发而先至。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对手,夏侯星本来根本没有拔剑的机会。
但他却偏偏等到夏侯星出手后,再出手将夏侯星击败。
而这一切只说明了一个道理,他只是想看夏侯星的剑法,不然夏侯星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
二人对视许久,气氛难免陷入沉默之中。
见到老人不开口,慕容复则缓缓道:“既然你这些年一直都想来找机会复仇,想必对于燕家的夺命十三剑的了如指掌!
除了你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老车夫并不否认。
慕容复继续道:“就因为你对夺命十三剑研究得很透彻,所以你才知道,十三剑外,还有第十四剑?”
老车夫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你想见识燕家的夺命十三剑?”
老车夫冷冷道。
“不错!”
慕容复道。
“好,我满足你!”
老车夫突然一拍马车,一柄藏在木板下的长剑顿时被他紧紧握住。
下一刻手中长剑出鞘,而他手中的剑却是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刚才夏侯星的招式杀气俱重,就像是满天乌云密布,但夏侯飞山这一剑刺出,便好似忽然间就已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煦和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刚刚夏侯星施展出那种诡异莫测的剑法,慕容复明明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但夏侯飞山这一剑挥出,慕容复居然失声而呼,道:“好,好剑法。”
这四个字说出口,夏侯飞山又刺出四剑,每一剑都仿佛有无穷变化,却又完全没有变化,仿佛飘忽,其实沉厚,仿佛轻灵,其实毒辣。
慕容复并没有拔剑。
他只在看。
放眼天下,懂得燕家“夺命十三剑”的人,除去投剑归隐的燕十三外,恐怕就只有眼前的老人与“红旗镖局”的总镖头铁开诚了。
但知晓“夺命十三剑”后续第十四剑变化的人,恐怕绝不超过三个人。
而眼前的老人,便是其中一个,今日有幸遇见了他,慕容复自然不愿错过。
不过纵然慕容复没有拔剑,但这四剑并没有伤及他分毫。
这一幕让人看得很奇怪,薛可人不经意间抿嘴起来。
看着眼前一袭白衣,潇洒闲逸的俊俏男子,她似乎想起一个人。
也正是这个人,让她不甘于成为夏侯星的妻子!
也正是这个男人,让她一直恋恋不忘。
马车上的夏侯星见到这一幕,脸色无疑又苍白了几分,显然他同样想起了那个人。
只是这个人,此刻却是让一人欢喜,一人愁。
夏侯飞山表情看起来如常,但他的心中却是同样大吃一惊。
明明这一剑已可刺入他的胸膛,却偏偏只是贴着他的胸膛擦过,明明这一剑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却偏偏刺了个空。
每一剑刺出的方式和变化,仿佛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人,这样的对手,让他也不经意间想起一个人来。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但或许正因为想到他,夏侯飞山突然冷哼一声。
接着下一刻夏侯飞山的剑势忽然变了。
准确的说是变慢了,变得很慢。
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可是这一剑,却像是道画龙子的眼,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
无论对方怎么动,只要动一动,下面的一剑就可以制他的死命。
慕容复衣襟飘飘,但他还是没有动。
只见这笨拙而迟钝的一剑慢慢地刺过来,忽然化作了一片花雨。
满天的剑花,满天的剑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飞虹。
七色飞虹,七剑,多彩多姿,千变万化,却忽然被乌云掩住。
慕容复动了。
他袖袍中露出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两根指头。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慕容复也已出手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力的极限。
乌云散开,花雨凝结。
夏侯飞山的剑锋,忽然间就已被慕容复两根手指牢牢夹住。
老人的动作忽然停顿,他的眼中多出了一丝意外,显然没有料到由他所使的夺命十三剑,居然被人挡了下来。
不,准确来说是,是被他的两个手指牢牢夹住。
而一旁的观战的夏侯星看到此处,不由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薛可人看到这里,眼神痴痴,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慕容复道:“这就是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
夏侯飞山道:“不错!”
“我要看第十四剑的变化!”
慕容复道。
夏侯飞山道:“好!”
话音一落,他的神色亦然变得肃穆。
燕家“夺命十三剑”的第十四种变化,就连昔年燕十三的父亲也未曾窥探出,但却被他看了出来。
这二十年来,他苦心冥思终于让这第十四种变化现世。
但可惜昔年的老对手已经死了!
不仅昔年老对手死了!
名震天下的“神剑山庄”三少爷也死了,这一时间让他心中的喜悦瞬间化作乌有。
哪怕他重现了这第十四种变化,但作为一个剑客,没有对手反而是最悲哀的事情。
但眼下……却有了意外。
慕容复松手,他退后。
二人看似仍在对峙,但在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已挥出。
如夕阳,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乌云,如动又静,如虚又实,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后,如快又慢,如空又实。
这一剑看似虚虚实实,但偏偏给人了一种避无可避的错觉。
看到夏侯飞山使出这一剑,薛可人与夏侯星二人的衣衫已被冷汗所湿透。
面对这一剑,他们二人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接,不能闪避。
这就是第十四剑!
这不该是人间有的剑法!
不该是!
面对这一剑,任何人都来不及退,也不能闪避,只能闭目等死!
但慕容复不同,他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没有人可以形容慕容复这二指一夹的速度,他的动作看起来明明并不快,甚至反而慢了一些。
但偏偏夏侯飞山手中的长剑却好似自动递了上去,就这样离奇至极,但偏偏还是被他两根手指给夹住了。
良久后,慕容复叹道:“可惜了!”
夏侯飞山也叹息道:‘的确可惜!”
二人看似如同打哑谜的一问一答,实则却说明了一件事。
夏侯飞山终究不是燕十三,也远不及燕十三,更不会是那位风华绝代的三少爷。
纵然在他手中重现了燕家“夺命十三剑”的第十四种变化,还是少了几分味道。
况且这第十四剑背后,还有第十五剑。
夏侯飞山似也隐隐察觉到了这第十四剑并非是“多命十三剑”的最终变化,但以他的资质能够耗费二十年功夫,堪堪演化出第十四剑已经是自身才智的极限了。
更何况眼下他已年近古稀,所剩时间早已不多了!
“我败了!”
夏侯飞山叹息道。
他本就苍老的脸,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又似多出了不少皱纹。
他继续缓缓道∶“夏侯氏今日已彻底败了,夏侯家的人你不妨随便带走一个。”
他已准备要慕容复带走薛可人。
他已不想再要这种媳妇。
慕容复淡淡道:“我不需要。”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经远去。
夏侯飞山凝视着慕容复远去背影,突然高声道:“你就算想要我的头顶,我也可以给你!”
对于某些人来说,死亡其实不可怕!
可怕的反而是输!
而夏侯飞山的想法更绝望,他已自知自己此生没有机会报仇雪耻了。
不仅是他,就连他的儿子!
其实他真正所感伤的,也许并不是昔年的那一战,或许也不是今日的失败。
而是他终于发现不仅是自己,就连他的儿子,始终也比不上眼前的年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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