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兮扭头盯着做馄饨的摊子看,一个炭火盆上放了一只锅,锅里是烧开了的水,冒着热气,馄饨是已经包好了的,老板将馄饨放进锅里,不时用勺子搅搅。
冬夜街头很冷,馄饨摊子给人温暖的滋味。
是素馅的馄饨。冬日里难得有绿色的蔬菜,所以馄饨是用秋天晒干的干菜做的,调了猪油,倒是很香,尤其是在冬夜冰冷的街头,这样一碗馄饨是妥帖的。
沈悦兮一只手放在碗边暖着,一只手拿着勺子喝着热热的汤,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好吃吗?”赵正扭头问她。
沈悦兮点了点头。经历过逃难路上的饥饿,沈悦兮觉得所有的食物都是值得赞美的。
赵正喜欢这样的沈悦兮,不娇气,不做作,坦率的可爱。这性格大概也跟她在边疆经历了十年的风霜有关。
边疆的人,性格都很坚硬。
“这摊子有些年了,难得是馄饨的味道却一直未变。”赵正说着看了看摊主,摊主依旧是原来的摊主,可是他好些年未曾来了,摊主似乎不认得他了。
待吃完,赵正起身,示意小路子去结账。
那摊主这时走了过来,恭敬地对赵正道:“七王爷,这几碗馄饨是小的请您的,小的有些年没见着您了。”
赵正笑了,“你居然还认得我。”
“当年得七王爷帮助过,小的不敢忘。”摊主说的诚恳。
摊主这样一说,赵正便想起来了,当年他想吃馄饨,一连来了几晚都没遇上,一打听,方知摊主的孩子得了挺重的病,正四处筹集银子给孩子治病呢。
赵正便遣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这一百两银子对赵正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摊主那里却是救命的银子。
“您自那以后便不来小的摊子了,小的等您等了多年了。”摊主的脸上满是感激。
“那便谢了。”赵正没有拒绝摊主的好意,“孩子如今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谢七王爷惦记,说起来还是您救了他一命呢。”摊主忙回道。
“那他多大了,如今做些什么?”因为颇有渊源,赵正便多问了几句。
“回七王爷,犬子已经17了,在药材铺里做了个小学徒,不指望有大出息,能有个温饱得个平安小的也便知足了。”
“嗯,甚好,卖药材是个好营生。”赵正回了句,便在摊主千恩万谢里离开了。
“七爷您真是菩萨心肠。”走了几步后,沈悦兮轻声说道。
“只不过是碰上了,举手之劳而已。”赵正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接受摊主的好意也不过是想让摊主安心。
要给别人报答的机会,不然别人心里会一辈子不安,这是赵正的处世之道。
做了善事而不念在心中才是大善。沈悦兮这样在心里想着,却未曾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知道,赵正并不需要这般虚的溢美之词。
今晚去的那间青楼,仍旧是未曾看见陈灵秀的影子。
但,又看见了庞世聪。
连沈悦兮都看得出来,这个庞世聪一直在跟踪她和赵七爷的行踪,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个庞世聪对她心怀不轨,却不料这般上心,一连跟踪了三个晚上,沈悦兮猜测,往后自己若逛个街市,保不准也会碰上他。
这倒挺有意思。沈悦兮的眸子里闪过意思狡黠的光。
庞世聪又邀赵正一起饮几杯。赵正想了想,没有推辞。
沈悦兮也乐得跟在一旁,反正回府也是无聊。这个庞世聪倒是有趣的很。
他们便在青楼的雅间里坐下,吩咐老鸨备了好酒好菜,相对而坐。
沈悦兮坐在赵正身边,在庞世聪看过来的时候接住他的目光,不回避,不胆怯。
“这位小跟班也喝点?”庞世聪拿起酒,想要给沈悦兮倒一杯。
“她不会喝酒。”赵正拦了下来。
庞世聪笑笑,也不勉强,端起酒对赵正道,“这杯,我先干为敬。”
赵正也将杯里的酒喝光,以示尊重。
庞世聪很高兴,他虽然轻浮好色,却也没什么心机,见赵正喝酒痛快,给了自己面子,也便有些引为知己的意思。
“京城里的人都说想见七王爷那可真是难,因七王爷您常年在府中隐着,这些日子倒是为何?”庞世聪问的直率。
“许是隐的太久了,要出来透透气吧。”赵正语气玩笑道。
“自然,七王爷您又不是想做和尚,终日闷在府中有何乐趣,何况身边有这么俊俏的小跟班,当然要带出来见见世面。”庞世聪的眼珠子又转到沈悦兮脸上了。
“她是本王的女人,你该一早看出来了吧?”赵正看了看沈悦兮,又看了看庞世聪。
料不到赵正自揭谜底,庞世聪有些尴尬,他笑笑:“恕我眼拙了,竟然没看出来。”
他只能说没看出来,不然明知是赵七爷的女人,他还一天到晚巴巴地垂涎,不但显得不讲究,对赵七爷也是冒犯。
赵正也不拆穿,转移了话题,“今年冬是最冷的一年,庞公子可还习惯么?”
庞世聪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我虽是滇南人士,却自小在京城长大,习惯了。”
而后,庞世聪很想问问沈悦兮来自哪里,怕冷吗?但碍于赵七爷在场,他只得将这些话憋了回去。
“听闻滇南王在滇南为庞公子配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富贾家的千金,来年便会送来京城与庞公子成婚,本王先在这里道贺了。”
听赵正提起自己这桩婚事,庞世聪颇为无奈,“有何可值得道贺,我连那女子的样子都未曾见过,万一是个母夜叉又该如何?”
庞世聪说的是心里话,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却也不能违背滇南王的意思,左右他还可以纳妾,可以逛花楼,若是这个少奶奶不可他心,大可以将她冷在府里,当一个摆设。
“滇南王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赵正说道。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以滇南王的地位怎会给自己的孙子找个丑妇做媳妇呢?
“但愿吧。”庞世聪无所谓地说了句,而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庞世聪善饮,据说千杯不醉,在京城纨绔子弟里颇有名气。
“庞公子果真好酒量,今日算是得见了。”赵正夸赞了一句。
赵正如此和气倒让庞世聪有些意外,他从前只听说赵七爷生性冷淡。今儿个发现赵七爷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不好接近,于是酒喝得越发尽兴起来。
左右也没事,赵正便陪着他喝。
赵正的酒量也是不弱的,年轻的时候,他和一些关系很近的世家子弟没少一起喝酒骑马,他打从庞世聪这个年纪过,知道这个年纪的样子,所以他知道如何跟庞世聪相处。
二人边聊边对饮,一晃也一个时辰过去了,赵正准备告辞了,一来他与庞世聪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二来沈悦兮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他怕她觉得闷。
庞世聪也不挽留,只道有机会再把酒言欢,便与赵正和沈悦兮道了别。
这一次,沈悦兮没有回头。庞世聪目送她的身影,不禁有些怅然。
“这位庞公子倒挺健谈。”出了青楼的门,沈悦兮说道。
“他只是贪玩了点,倒也没什么坏心眼。”赵正对庞世聪的印象算不上坏。
“滇南王有权,为庞世聪配的婚事又是富甲一方的人家,皇上竟不担心么?”沈悦兮又道。
赵正倒未曾料到沈悦兮会想的这么深。
“为什么这么问?”赵正反问了句。
“滇南王镇守边陲,位高权重,权势士兵财富他都有,皇上不怕他造反吗?”沈悦兮回。
“滇南王是三朝元老,想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暮年呢。”赵正想了想,回道。他并不觉得滇南王会造反。
“那也是。”沈悦兮笑笑,而后转了话题,“若明天还是没找到陈灵秀,怕是要想旁的法子了。”
“找不到也先莫急,世间事讲究一个缘字,该遇见时便遇到了。”赵正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
隔天,赵正和沈悦兮照旧没有找到陈灵秀。所有有效的线索都暂时断了。
他们也没有再遇到庞世聪。
经过昨晚和赵正的一番对饮,庞世聪觉得赵正与他推心置腹,也不大好意思再垂涎他的女人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人生嘛,谁又没有遗憾呢。庞世聪难得地劝住了自己。
也亏得庞世聪没有跟着赵正,他和赵七爷在青楼里小酌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引得皇上很不高兴。
一个是镇守边陲藩王的孙子,一个是京城里的王爷,这两人在一起喝酒,保不准有什么勾当呢。
皇上有些烦躁。他做了批示,让密探们紧密地跟踪赵正和庞世聪,看他们私底下还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了。一连好几天的密报都是正常的。
赵正和庞世聪一起喝酒皇上觉得忌惮,这忽然又没有联系也让皇上有些不爽,他在勤政殿里问孙得禄:“老七和庞世聪到底为什么会一起喝酒?”
“庞世聪那人不是一直就在京城的烟花之地流连嘛,许是不凑巧就和七王爷遇上了,一起喝个酒也是平常。”孙得禄不想皇上每日忧思,便轻声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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