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案子查清了,元妃确系被人陷害,始作俑者便是吴贵妃和吴侍郎,除厂狱中在押的几名犯人外,宫中周贵人也主动向皇后娘娘出首,供出吴贵妃来。请皇上御览。”戴权拿了本折子,轻轻走进养心殿,启道。
熙丰帝接过奏折看了一遍,案情判断与锦衣卫如出一辙,因冷笑道:“吴世韬好大的胆子!竟把手伸进了朕的后宫里来。把这折子送军机处诸大学士阅。”
“是。”
“其背后是何人唆使?”熙丰帝道。
戴权道:“回皇上,吴世韬抵死不认,只说是为扳倒元妃,为吴贵妃铺路,绝无夺嫡之心。
经刑讯后,亦不改口,奴才以为,此事或许是无心插柳,误中副车,凭吴世韬也没有胆量插手国本之事。”
熙丰帝冷哼一声,他执掌乾坤多年,素性深沉,绝不会轻易相信什么巧合,在他心中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安排,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念及现在不是追究立储夺嫡之时,因把此节深埋心中,轻轻放下,冷冷道:“既然证据确凿,吴贵妃以险诈之计祸乱宫闱,吴世韬欺君罔上,助纣为虐,纪、莫等人大逆不道,协助施行,朕岂能轻纵?
着褫夺吴贵妃封号,打入冷宫。吴世韬满门抄斩。其余有关人等皆斩,并抄其家。”
“奴才遵旨。”戴权忙躬身打赢,又低声问道:“贤德妃娘娘那里……”
熙丰帝目光一闪,道:“元妃蒙冤,撤消禁足,尽复旧观,并赐锦缎金玉抚慰,另遣太医诊治。”
“是。”戴权悄悄看了熙丰帝一眼,伏地道:“这回多亏少保破案神速,否则真让吴氏得了意。
枉奴才提督东厂,见事不明,不察宵小,险些儿使贤德妃为奸人所害,请皇上降罪。”
这话明是请罪,实则却是把贾琮抬出来,让今上不要忘了他。
熙丰帝看了他一眼,道:“罢了,你这奴才倒是乖觉,是想给自己请功罢?
不是贾琮破案神速,东厂不明,实则是因关乎切身利害,能不快么?”
戴权陪笑道:“奴才不敢,皇上圣明。”
熙丰帝想了想,此事虽说贾琮理直气壮,不过随意抓捕朝廷大员的口子却断不能开。
即便朝廷重臣犯了法,也该奏明后按律而断,岂能凭一己之私,先斩后奏?
且准公和新党的体面也要照顾一二,这倒是削弱贾琮的好机会。
因说道:“传口谕,贾琮不经请旨,威福自用,肆意抓捕朝廷重臣,执法犯法,虽事出有因,然法不可破,例不可开。
着加北镇抚使方极指挥同知衔,掌锦衣卫印。命他以后就别管锦衣卫差事了,专心致志办好军务可矣。”
戴权心中大喜,忙道:“遵旨。”
今上这道旨意下来,虽没有免去贾琮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不过把掌印职司给他剥夺了,如此一来指挥使就是个空架子了。
锦衣卫权力大小向来不以职务品级而论,而取决于谁掌印。
谁执掌锦衣卫印,谁就是正印官,谁就是老大。
按国朝惯例,除指挥使外,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有资格掌印。
戴权出来,巴巴地亲自去了锦衣卫衙门,对众锦衣卫高层把口谕传了,拱手笑道:“少保勿要多心,皇上也是担心你职司过多,积劳成疾,故锦衣卫这摊子事让方镇抚帮着分担分担,以后你也好专治军务。”
众人心中都暗惊,难道锦衣卫又要变天了?不过见贾琮神色平淡,想到他的权势,又缓缓镇定下来。
贾琮朝天拱手道:“琮屡蒙加恩,任重才轻,实是分身乏术,汲深绠短。
只想着不敢辜负圣恩,故一直以来勉力维持,今幸得皇上降下恩典,免了劳苦,琮唯有欢喜,绝无他念。请戴总管转告陛下。”
戴权笑道:“少保放心,咱家必定把此话禀明圣上。还有一事,元妃的案子查清了,确是吴贵妃使的奸计,皇上已有了定夺,替元妃娘娘平反昭雪了。”
贾琮“惊喜”道:“多谢老内相费心,敝家上下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值什么?”戴权笑了笑,心中暗骂,小贼奸诈,既说感谢怎不送钱来?
又看向一边,道:“得了,咱家不便久留,这就去了。方老弟,往后你我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方极正喜不自胜,辛苦多年终于登上梦寐以求的宝座,险些欢喜得昏过去,忙点头哈腰道:“往后还望老内相多多提携照应,卑职日夜听候调遣。”
见此情景,雷泰、空性、解辉、范鸣、王飞等贾琮嫡系都微微冷笑。
温振、庄青、唐斩、孟晨等贾琮亲手提拔的锦衣卫老人也暗暗不满,方极也太没骨头,还没上任就卑躬屈膝,日后还不得为东厂舐痈吮痔?
权力机构和人的道理一样,一旦跪下就很难站起来,而一旦站起来了,就不会甘愿再轻易跪下。
方极回过头,见众人神色有些不豫,忙拱手笑道:“诸位兄弟莫以为我折了本卫的威风,实是礼多人不怪,说几句客气话又不要本钱,是罢?”
贾琮微笑道:“说的不错,往后本卫的差事,还望方同知多多费心,本公就不操心了。”
说完一摆手,雷泰便拿出一个紫檀雕双鱼海水纹镶黄铜的印匣,递给方极,正是锦衣卫大印。
方极强忍着喜色,双手微颤,接了过来,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定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说着又转头看着众人,笑道:“还望诸位兄弟往后多多扶持。”
众人拱手干笑,并不表态。
方极神色顿时有些尴尬,碍着贾琮却又不敢说什么。
贾琮哈哈一笑,摆手道:“如今方同知掌印,弟兄们自然会听令而行。”
听他发了话,众人才说道:“方大人放心,卑职听候差遣。”
方极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
贾琮挥手笑道:“都散了罢,本公也回了。往后衙门里的差事都请方同知决断,本公也躲躲清闲。”
“大人……”众人想挽留却不知说什么,贾琮早已洒然去了。
贾琮一走,气氛就有些僵了,众锦衣卫高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也没动。
只有方极捧着个印匣儿,不尴不尬站在当地。
“诸位弟兄,咱先回去议议差事?”方极看着北司四大千户,笑道。
唐斩拱手道:“卑职遵命,请大人先回,卑职去范千户那里交割了本月钱粮便来。”
孟晨、席应、顾秋等三大千户也拱手说道:“卑职等也是一样,即刻便来听候大人吩咐。”
因贾琮的规矩,现在南北司的钱粮,都是直接拨给八大实权千户,并不经过镇抚使,以便指挥使衙门加强对镇抚司的掌控。
方极也是无奈,只得点头道:“也好。”说完转身离去,心中暗暗盘算,过后定要把这些混账规矩改过来。
待他走后,众人忙围着雷泰、范鸣,七嘴八舌地道:“老雷、老范,少保是个什么意思,你们给个准话?”
雷泰笑道:“诸位,且莫焦躁,我同你们一样才得到消息,少保也没交代我什么事儿,我如何能答复大家?
不过么,我想诸位都是少保一手简拔起来的,想来自有主张。”
温振缓缓点头,道:“我等自有主张,只是如今老方掌着印……”
范鸣笑道:“我还掌着钱呢,你们说是印值钱,还是钱值钱?”
众人大笑,都是经过苦日子的,没钱拿个大印有个球用。
经历司经历也笑道:“我这里还管着本卫文移案牍、升降任命,没有指挥使大人的印信,我是一概不认的,有本事就撤了我的职,我自去当个校尉。”
众人笑道:“就是这个话,咱跟着少保才能有眼下吃香喝辣的日子,若旁人要乱变成法,老子大不了不干了,自去干个闲职便是,由得老方折腾,乐得自在。
反正出来混,总要还的,当日万晋、唐炎的下场还摆在那里,凭老方也想和少保斗?”
雷泰笑道:“大家伙既然自有主意,且不必着急,待会我去少保府上问过后再定夺。”
“也好。”
当下众人各自回衙。
方极回到北司堂上,把印匣端端正正放在案上,心中憋了一肚子火,盘算着待会怎么发作,如今执掌锦衣卫,别的不说,至少先把北司内部整清爽。
不多时,唐斩等四大千户回来,参见毕。
方极端坐椅内,淡淡道:“钱粮可交割明白了?”
唐斩摇头道:“没有,范千户说库里暂无钱粮,一时难以拨付。”
“嗯?荒谬!本卫什么时候缺过钱?”方极喝道。
见众人神色不对,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忙补充了一句:“自提督大人提点本卫以来,什么时候缺过钱粮?”
孟晨摊手道:“我等也不明所以,只得先回来禀报大人。”
方极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待会我去寻范鸣问个清楚。现在先说说北司的事儿。”
“请大人吩咐。”四人拱手道。
方极微微点头,比较满意四人的态度,摆手道:“都坐都坐。
往日北司许多差事都是提督大人耳提面命,如今皇上不忍少保劳累,派我掌印,说不得日后我得多过问过问。
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望弟兄们多担待。
当然了,若诸位弟兄还记得本卫的规矩,平日里若无要事,就别去叨扰少保了,有什么事咱关起门来议定就罢了。”
“那是自然,谨遵大人钧令。”
四人都是老油条,打定了主意阳奉阴违,只用笑脸哄着方极,反正北司实权尽操于他们之手,也不怕方极孤家寡人能翻天。
幸好少保颇有先见之明,早已定下人事布局,此时总算派上大用场。
仗着方极拿自己没办法,你还能撤了我不成?你去撤,经历司也不同意。
咱都是经历司正经备案的实权千户,没有销案前就一直都是,谁说话都不好使。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方极强行撤了职,无非蛰伏起来,等哪天少保回来整顿锦衣卫事,嘿嘿,不就又起来了么。
投靠方极还是投靠贾琮,这并不难选。
“好!如此,咱先……”方极正要部署差事,忽听校尉禀报,说北静王府长史官求见。
方极微一沉吟,道:“请到书房,我见一见。诸位稍等。”
唐斩等人笑道:“大人自去忙。”
方极会见了长史,又客客气气送他出去,捏了捏袖子里的两张名帖,心中已有主意。
戴总管、北静王联袂下帖,倒不好回绝,想着事儿倒也不大,因满口答应下来。
回到堂上,问道:“听说南司抓了北静王府一个戏子,可有此事?”
掌风千户孟晨道:“确有此事。听说此人明是戏子,暗地里是东厂密探,知道不少东西,想来因为这个才被南司抓了。”
方极皱眉道:“值什么?又没什么惊天大案,何必直接去动东厂的人,如今戴总管、北静王都下了帖子来要人,教我如何答复?
南司也太不晓事,这么胡来,日后厂卫两家还怎么见面?”
众人道:“是这个理儿,大人的意思是……”
方极想了想,道:“来人!拿我的帖子去南司,让他们把蒋玉菡放了。”
“是。”一校尉快步去了。
唐斩、孟晨等心中暗笑,他们知道内情,故意瞒着不说,就是为了让方极去碰个钉子,若能撞到少保的刀口上,那就更好了。
不多时,那校尉垂头丧气回来,道:“禀大人,南司不放人。”
方极皱眉道:“你没说是我的意思?”
“我说了。庄千户说人到了他的手里,没看到温镇抚的手令,阎王来了也不放人,说是南司的规矩。”
方极暗暗恼怒,忍着气道:“那你就去寻温镇抚出个手令便是。”
“小的去了,温镇抚说这是提督大人下令抓的人,没有提督大人的手谕,除非有圣旨,否则谁敢胡乱放人?”
方极大怒,喝道:“好胆!这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来人,随我去南司,我亲自去,我看谁敢不放人!”
“是!”
四大千户则默不作声,心中暗笑,真以为锦衣卫的掌印官这么好当?
方极盛怒之下,带了十余心腹,风风火火扑到南司,直冲进卫狱里,众校尉不敢阻拦,任由他进去。
庄青正逍遥自得地把玩着紫砂西施壶,不时往口里灌一口酽茶,命手底下的百户花式折磨蒋玉菡取乐,忽听方极怒气冲冲进来,淡淡一笑,起身相迎。
“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方极看了眼刑架上面目全非,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蒋玉菡,道:“他就是蒋玉菡?”
“正是。”
“给我放了。”方极沉声道。
庄青寸步不让,淡淡道:“请大人见谅,此人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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