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腱的收缩性极强,乔羽飒不得不将手指探进尉迟烨的伤口中摸索才能找到缩到肌肉中的肌腱,尉迟烨虽然是服了药,却是依旧被痛醒了,乔羽飒吓得手都在抖,强忍着不去看他额头上冒起的青筋,平着心跳稳着手,让小军医在一旁按压这他出血的伤口,一针一针的缝了下去。
尉迟烨中途晕过去两次,又醒过来两次,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却依旧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乔羽飒一不留神望见了他狰狞的面孔,吓得手一抖,那银针便扎进了手指。
一滴鲜血滴进了他的伤口,乔羽飒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银刀去洗了手,只是再拿起到来的时候,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尉迟烨再床上微微喘了口气,脸上有些不健康的潮红,眼神也似乎涣散了,乔羽飒端了参汤来喂他喝了两口,只觉得自己扶住他的手都有些发颤。
连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再忍耐一下,再有两针,便好了。”
尉迟烨抬眼看着她,眉头紧紧的皱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弧形,下唇被咬的斑斑驳驳的出血,额头上满是冷汗,乔羽飒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觉得入手冰凉,只他的身上却有些发烫,他看着她,眼睛忽然慢慢地发红,不多时便蓄满了泪水,哑声道:“羽飒,你还在。”
他大抵是烧的有些糊涂了,乔羽飒却是觉得满心的心酸,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轻声道:“我在,一直都在,陛下安心。”
他双眼轻轻一闭,却有两行清亮的泪珠滑到了他雪白的发丝之中:“羽飒,你怎么都不唤我烨郎。”
乔羽飒鼻子一酸便想流下泪来,却还是忍住了,只觉得心里的酸痛似乎就像是装满了水缸的水,不断的溢了出来。
于是轻声哄道:“羽飒一直都在烨郎身边,烨郎再忍忍,再有两针便好了。”
他发红的眼睛放出明亮的光来,乔羽飒将他放下,别过头去不看他,又拿起了银刀。
连带着将肌肤也缝合完毕,乔羽飒浑身湿透,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站不住了,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尉迟烨浑身是血,连下嘴唇也被咬的不成样子,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死灰,这时候又起了烧,若是熬不过这一关,只怕是真的就不中用了。
那小军医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了,又自行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才将人喊了进来,一时间刚刚死寂一片的营帐中人声鼎沸,乔羽飒一个人坐在一边,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又头痛欲裂,于是颤抖着起身自己倒了杯水,入口冰凉,鼻端又满是血腥味,还不曾咽下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时候尉迟烨发了烧,哪里有人有功夫管她,她擦了擦嘴又倒回了椅子上,这才感觉头痛好了些。
刚坐了一会儿便瞧见帘子一掀,却是乔三大步走了进来,见她脸色这般不好便吓了一跳:“飒飒可还好?”
乔羽飒不愿让哥哥担忧,提着精神道:“陛下起了烧,这时候要想办法退烧,我没事,就是觉得身上乏得很,哥哥扶我回去休息一下。”
到了傍晚的时候白泽便背着药篓子回来了,长衫上满是泥泞,神色却很是兴奋,此时乔羽飒正盖着斗篷倚在床上休息,白泽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头:“飒飒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我再给你寻一床被子来?”
他转身欲走,乔羽飒忙拉住他:“尉迟烨受了重伤,伤了心脏和肌腱,大抵是失血太多,这时候正烧着,你且先去瞧瞧他。”
白泽眉头一皱,半晌才答道:“好,我一会儿便去瞧瞧他。”
正说着,就见帘子一掀,上午给她打下手的那个小军医一阵风的跑进来,呼呼喝喝的:“小雨哥,陛下又烧起来了,正找着你呢,你快去瞧瞧吧。”
白泽脸色变了。
乔羽飒披上斗篷下了床,见白泽那般神色便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我就是去瞧瞧他,你也莫要多心。”
白泽哼了一声:“军中那么多军医,又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就偏偏要你去,我瞧着定然是动机不纯。”
乔羽飒啊叹了口气:“他是个病人,你一个医者,还要同一个病人计较不成?”
白泽想了想,神色极是勉强:“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说着怏怏不乐的在桌前坐下了。
乔羽飒到了王帐之中,便见旁边只有一个军医候着,想来是情况好了些,于是心下稍安,走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虽然还有些烫,但比之前倒是好多了,意识也稍稍清醒了些,她在床边坐下了,给他的额头换了条手巾,他似乎是感觉到了,睫毛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火盆里的炭火劈了啪啦的烧着,王帐之中的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乔羽飒忙起身倒了一杯参茶,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用茶?”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乔羽飒连忙放下茶盏伸手去扶他,他身子一软便落到了她的怀中,气息有气无力却有起伏不定,雪白的发梢上都沾着暗红的血迹,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乔羽飒舀了一勺参茶递到他的唇边,他一张嘴喝了,只是下唇早已经被咬的血迹斑斑,这么一张嘴,又有血珠挤了出来。
她喂他喝了几口,用帕子擦擦他唇边的血迹和茶汁,轻声道:“陛下身子不大好,还是好生躺着莫要再乱动了,免得伤口又要迸开。”
尉迟烨愣愣的瞧着她,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来:“羽飒,你再怎么不唤我……烨郎?”
他的声音极是嘶哑,气息微弱,听着就让人忍不住的心酸,乔羽飒一时间没忍住,眼眶又有些发酸。
于是低头轻声道:“烨郎,我在,羽飒一直都在的。”
尉迟烨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个笑,狭长上挑的眼睛微微一眨,泪水便顺着眼角滑进他雪白的鬓发里。
“羽飒……我就是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乔羽飒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他扣着她的手心,指间粗厚的茧子磨痛了她的手背。
“羽飒,你可还记得我过生辰那日你为我做的长寿面?其实你手艺当真是差,也不知放了多少的盐,那日晚上,我起了好几趟喝茶,你可知道我好几年,都没有吃过面了……”
他的声音渐低双颊通红,身上又烧的有些发烫,乔羽飒想起身给他的额上换一条手巾,却被他死死抓住不放手。
“羽飒……”他闭着眼睛低声呢喃,“别走……”
乔羽飒见他眉头紧皱,神情痛苦,一时间有些不忍,于是又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安慰道:“好,羽飒不走便是,烨郎快别说话了,你若是疼的睡不着,羽飒就陪着你,定然不走的。”
他身子猛地一震,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她,双眼通红,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可怖,扣住她手腕的手有加重了力道,似乎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
乔羽飒有些惊慌,伸手就想将他的手拿开:“烨郎,烨郎你怎么了……”
尉迟烨闭了闭眼,手指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之中一片凄绝,他挣扎着起身,乔羽飒刚想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中,猛的撞在了他胸前的伤口上,鲜红的血液便瞬间浸湿了雪白的绷带,她惊叫着要推开他,却被他用力按住,嘶声喊道:“你之前也说过不离开我,可是你就那般头也不回的走了!你现在又这般对我说,你可是现在又要走?羽飒,羽飒!别走,哪怕只多留一个时辰,便是半个时辰也好……”
他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伤口再度崩裂,乔羽飒连忙安抚他躺下,又让人打了水给他换了手巾和绷带,折腾了一刻钟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却是一直握着乔羽飒的手不肯放开,她只得坐在床边陪着他,他的意识依旧有些不清楚,是不是的微睁开眼睛望望她是否还在,便是瞧见了她的身影,也有些不放心,却是要叫上一声的。
乔羽飒前一夜没休息好,好在下午倒是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子倒是不困了,于是他唤一声她便答一句,听着他音色嘶哑,便心酸不止。
当初青丘便说,她与尉迟烨,今生今世,便是要不死不休。
不管是苏寒也好,尉迟烨也罢,她乔羽飒,这辈子,终究是要欠着这么一个人了。
时至四更,尉迟烨才算是安生睡了一个时辰,屋里的炭火盆依旧烧的旺旺的,只是她坐的时间有些长了,手脚都被地上的寒气浸地有些酸麻,偏生他的手握得太紧她又挣脱不开,便试着从凳子上慢慢站起来。
尉迟烨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动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依旧是有鲜红的血丝,只是目光清明多了,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真是退烧了,于是松了口气。
凑近他轻声道:“陛下可是渴了?羽飒去倒杯茶可好?”
他微微点了点头,乔羽飒拿开他扣住另一只手腕的手,起身去倒水。
手腕被他握了那么长时间都有些变形了,皮肉深陷了下去,乔羽飒腿脚麻木有些行动不便,还是将茶盏端到床边扶他起来喝了几口。
尉迟烨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多亏了羽飒,不然朕是当真熬不过来了。”
他声色依旧有些嘶哑,却是比之前清醒了许多,乔羽飒略微安心,放下茶盏又要扶他躺下,他却是伸手一揽将他抱进了一声怀中。
乔羽飒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掉了。
若是说昨夜他有些失常,只是因为身上起了烧才胡言乱语,但是现在,他明明已经退烧了。
刚刚,他对她,便是自称为朕。
他身上还有伤口,乔羽飒也不敢乱动,只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哦,却见他的目光款款的落在她的脸上,说不尽的千山暮雪,她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却有一双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怀中。
悲伤却是克制的声音响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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