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府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最终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人都放了,明日把这里的流民登记在册,分批次安置管理。”
那心腹继续问道:“那个领头的怎么办?他刚刚想绑许公子……”
“他在此地还有些威望,砍了会带来隐患,不如让他将功补过,协助管理……若再出什么纰漏,就把犯事者全都扔到城外。”
徐知府在交代完这件事,就转身上了府衙的轿子。
后面的流民听到了官府的话,这才知道知府居然要为他们这些无房无户的贱民考虑,给他们一条出路维系生活。
“这是青天大老爷呀!”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流民们不分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全都跪在地上向轿子方拜去。
徐知府坐在轿子内,忧虑更盛。
许清到底是遭了什么变故,竟然会变得如此聪慧?
濮园诗会上出风头的人是他,今日向自己提出政要见解的人也是他,这小子之前莫不是在藏拙?
若真是如此,凭借太后对其的宠爱,这天下还是李家人的天下吗?
……
许清被送回府门,海大富已经在门前弯腰等候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脑袋上缠着两三圈纱带,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
“你这头是怎么了?”
“小问题,不碍事。”
许清见海大富不愿意多言,便也没再多问。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地方吸引了,因为门前除了接送他的马车,还停着另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
马车的车身用的是新木,外表看上去极为干净整洁。
车窗外挂着细编的珠帘,从车顶垂下了数根颜色彩艳的纱幔,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座驾。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不是说过别乱出门了吗?您怎么又跑到城东头去了?”
徐知府在赶往宝林街的时候,特地差人提醒了许府,所以府内上下都知道许清今日偷跑了出去。
许清没有理会海大富,而是饶有兴趣的绕了那马车一圈,问道:“这车是谁的呀?”
“少爷,这是四少奶奶的座驾,素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清将那随风摆动的纱幔捉住,看到上面印满了牡丹纹样的花纹,好奇的问道:“这上面的花样很是别致呀,我好像在府内也见到过数次。”
海大富看了一眼,答道:“这是咱们许府的家纹,乃是由您的姑姑亲自选定,全天下只有素州许氏方可使用。”
“郎君。”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内传来,来人身着红黄色的烟笼纱裙,手臂上挽着条翡翠色的细软纱带,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清丽脱俗。
她头上挽着倭堕髻,香娇玉嫩的秀靥笑的比花还美艳。
“秦疏影。”
这位玲珑浮凸,婀娜有致的四少奶奶带着两名娇俏的面孔,行至许清的面前,朝他微微蹲身行礼。
秦疏影朱唇微启,脸上的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看来郎君的记忆未曾恢复,对影儿的称呼还是如此生分。”
许清干笑了两声,回应道:“没事没事,来日方长嘛。”
秦疏影不解其意,语声轻柔的说道:“夫君要是喜欢这辆车的话,尽可以拿过去用,影儿的一切都是夫君给的,这条命也是夫君赎的。”
“没这么夸张,我就是好奇看看。”
站在秦疏影身后的丫鬟插了一嘴。
“小姐,今日的酒席有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这些都是朝堂望族,不可再耽误时间了。”
许清瞄了一眼天色,问道:“现在的天快黑了,你这个时间点要出门应酬吗?”
秦疏影的脸上春风依旧,声音依然甜美动听。
“是的,今夜就不回府了……若是夫君想让妾身今晚侍寝的话,影儿现在去把酒席的事情推了也可以。”
“伱该去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妾身就先行一步了,祝夫君身体安康,今夜安好。”
秦疏影点头告别之后,一只脚踏上了翠儿端下来的脚凳,却又被许清叫住了身形。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有人给我说,先前在年轻女子中,流行过一种彩织布料,名叫彩衣霓裳。听说富贵人家的小姐很是喜欢,几乎到了人手一件的地步,你有这类的衣服吗?”
秦疏影的身形稍稍凝滞,接着她蓦然回首,语笑嫣然。
“夫君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妾身最喜欢这种好看别致的衣服,屋中自然是有的。”
“不过在妾身的衣橱柜子里,用彩衣霓裳制成的裙子少说也得有十件,夫君想看的是哪种形制?”
许清眨了眨眼,一时语噎。
没想到穷古人家攒上一年才能购置的华美新衣,自家娘子居然有这么多,这许清之前得多宠四房,才能养成这种挥霍无度的花钱法?
这小子可真是个败家子!
秦疏影见许清没有答话,便用那双碧波流转的妙目望向他。
“若夫君不介意的话,妾身先去参加今晚的酒席,等改日有了时间,挨个换上给夫君看,可好?”
“好。”
秦疏影弯身行礼后,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空气中那抹怡人的清香也消散不见。
……
精雕细刻的马车之上,点着一颗四溢香氛的熏球。
秦疏影并腿斜坐,脖颈旁的秀发柔亮顺滑,其中掺杂的饰物宛如黑夜中的明星,闪耀出点点炫光。
她美得明艳不可方物。
车未行远,翠儿就耐不住性子,出声询问道:“小姐,少爷突然问起彩衣霓裳,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秦疏影脸上的笑容温和,唇角微抿。
“他想查就让他查吧,等了这么些年,也该让鱼儿咬饵了。”
……
许清回到院子里,小环正在忙活晚上宵点。
听到院门被人推开,她忙里偷闲,伸头向外看了一眼。
“少爷!”
看到许清回来了,小环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今日许清偷跑出去后,她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的安危,连午饭都忘了吃。
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小环,今日有谁来过院子里?”
小环把灶台上的火停了下来,简单梳整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出来说道:“今日海总管和三院里的季夏来过,海总管是来看少爷在不在,季夏是来提醒少爷别忘了明日回门的事。”
许清这才想起,明日还要陪三房陆氏回门探亲。
今日徐知府亲自发话,点名让那焦亭长彻查春十三娘的案子,搜捕西街赌坊。
看样子,那边应该不需要自己插手了吧?
“知道了,那咱们今夜也收拾一下,明日与陆氏一同回去吧。”
小环听得喜笑颜开,因为明日回门,定会要自己来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
“好,那要给少爷准备什么样的衣服?”
“都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清向来不愿意为这些东西操心,便回房躺在了床上,思考起了今日得到的各类线索。
方修远已经成了春十三娘的重要线索,这条线由官府不遗余力的追查。
但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
对了,如果说买通流民的凶手,是推测自己摸底方修远,会一路查到宝林街的话,那闻讯赶来的徐知府和邵武校尉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带了不少人手,说明他们很清楚自己会在此地遇险。
是谁给他们通报的消息?
“少爷,快来吃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小环端着糕点走了进来,待许清坐定后,与他讲起了今日府里的趣事。
“少爷,今日大院后面发现了一处马蜂窝,海总管去捅掉之后,跑的时候掉了帽子,被蛰了一脑袋的包。”
许清终于知道,这海总管为什么头上绑着纱布了。
小环见他露出了笑颜,便多说了府中的趣事哄少爷开心。
晚饭吃完,小环服侍着他洗完了澡,主动开口说道:“少爷,今日晚上奴婢不能给您暖床了。”
昨日因为心中的激动和憧憬,小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明日回门要是被三少奶奶发现没有精神,肯定会误了大事。
她没敢奢望自己以后能有个名分,现在能陪在少爷就已经很好了。
许清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
夜里少了小环,许清总觉得这被窝也没那么舒服了。
好在第二日回门起来得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接到了陆晚禾在马车里等候的消息。
换衣服的时候,许清好奇的问向小环,“陆晚禾和家里的感情很深吗?”
虽然三少奶奶沉默寡言,但季夏偶尔会与大院里的丫鬟们闲聊,说出不少有关于三少奶奶的事情。
小环抿了抿唇,答道:“听三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季夏说,三少奶奶原先在府内是很受宠的。”
“原先是什么时候?”
“大致是三少奶奶阿爷还在的日子,三少奶奶小时候因为天资聪慧,自小就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天赋,在整个素州都很有名。”
“哦?”
许清虽然从海总管口中了解过陆晚禾的大概,却没想到这位娘子居然出名的这么早。
怪不得自己把诗会上的事情都推到陆氏的身上,那些江南才子竟没有一个人怀疑。
“是的,三少奶奶在七岁的时候,还曾写过一首五言绝句呢。这首诗在流传颇广,使得那位被尊为被尊为聂夫子的大儒,亲自登门教书。”
许清虽没有听过这聂夫子的名号,但一想到其能被尊为当世大儒,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
“这么厉害呀?”
小环讲到后面,语气从钦佩变成了惋惜。
“不过自三少奶奶十二岁后,她的阿爷就意外身故了,至此之后,陆家就再也没有一个当官的人了。听季夏所言,陆府像是一夜之间衰落云天,门可罗雀。”
许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的许家又何尝不是下一个陆家呢?
府内全都是靠着自己的姑姑才能在素州站稳脚跟,若是姑姑这座靠山倒了,那他许家可就要完蛋了。
“而且气人不止如此,陆家那些亲戚在听说三少奶奶的阿父死后,就从各地赶来入住陆府,说是要重新竞选家主,分割府内的财产。”
“陆晚禾没有哥哥弟弟吗?”
小环摇了摇头,“没有,三少奶奶的娘亲很早就失踪了,再加上她自幼体弱多病,她阿爷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好家伙,吃绝户呀。”
许清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可怜这三房陆氏了。
古代存在着吃绝户的陋习,如果一个人去世以后,家中没有男性继承家业,那多半会被沾亲带故的族人跑来侵占,窃取财富。
知府虽然管辖着一州之地,位列四品大员,算是个大官。
可留下的家业也架不住一群人来白吃白喝呀。
“季夏说她家小姐心善,族人来了也不好意思赶走,就让那百来号人都待在府上,把家底都吃了个干净……直到最后他们没有法子了,便想着让咱们许家履行婚约,把三少奶奶接到许府府上。”
小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听说那些人近两年的吃食,都是咱们许府出钱供养着呢。”
许清明白了前因后果,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养了百来号人,陆家不跨谁跨呀?
真不知道这陆晚禾是怎么想的,宁愿自己被吃光家业,被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要保全这群跟蛀虫一样的亲戚。
“她回门图啥呢?”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小环见许清的面色已经有了些不悦,便也不敢再说话了。
许清穿戴好小环准备的衣物发冠,来到了门口。
许家回门的车队很是豪华,除去他与陆氏坐的大红色婚车,还有插着各色旗帜的货车。
车队绵延至街口,足以想象许府带去的礼物何其之多。
许清一眼便望见了拿着狐裘大衣的季夏,问道:“季夏,等什么呢?”
“少爷,这是前些日子小姐从您院子里拿的狐裘,前日我已经搓洗干净,晾晒了一天了。”
“怎么?这是要还给我?”
季夏低着头,应声道:“是,我家小姐说这狐裘很是贵重,还是宫中的贡品,不能占为己有。”
“行了,我知道了,开车吧。”
许清说完,便接过狐裘钻入车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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