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酒气的房间里,柳垂莲醉醺醺地趴在炕沿,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摸着酒瓶,朝嘴巴里灌了一口。今年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对柳垂莲这种酒鬼来说,冰镇啤酒无疑是最好的伴侣。
钟秋实在是无法在这种环境中待下去,要不是手边还有事,她一定会将这个女人和她那些酒瓶子全都丢到屋子外面,再将这座仿佛连瓦片都上了头的小房子从里到外好好打扫一遍。
现在她可没工夫——闷热的地下室中,她正在复刻江铃的血肉重塑之咒。钟秋的法术天赋惊人,只要她看过一次的法术基本上都可以复刻出来,江铃的禁咒也不例外。不过眼前这具重新塑造的身体,她还是请了一些被困在大灾炎中的男性鬼的帮助。
毕竟男女有别,钟秋又是个很保守的性格,制作一具男性的躯体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好在,她的傀儡不少。当最后一步完成的时候,钟秋这才松了口气,让男鬼将一块布盖在新做好的血肉之躯上,她转头望向了角落中的另一名女鬼:“我这边好了,你那里呢?”
“也好了。”文静的女鬼将最后一丝灵纹修补完整,同样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可以将灵体放入躯体了,那副身体的保险……”
“还没刻,只在背上刻上了囚笼咒,先锁住他的灵体再说。”钟秋实在是不愿做这种事,关于在身体上刻满囚禁灵体的咒文,这种事还是骆青来做比较合适。骆青虽然对妖法的造诣不高,但好歹是个男妖,顾忌要相对来说少一些。
“那就先放进去吧。”陆阿九憔悴地靠在了椅背上,最近几天只要她能夺回自己意识的控制权,就一直在替梁平修补灵纹。她不知道钟秋为何会拜托自己这种事,只是考虑到鬼魔灵最近一直都在研究如何能让她的意识更长时间地受她自己控制、每天都很努力的份儿上,她还是帮了这个忙。
“嗯。”钟秋控制着男鬼傀儡将梁平的灵体带到了刚刚制作好的身体那里,随着灵纹和身体逐渐契合,梁平的灵体逐渐侵占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接下来就是等他醒来……”钟秋话未说完,陆阿九就拿起了旁边的矿泉水瓶,一瓶水直接倒在了梁平的脸上。梁平立刻被呛得醒了过来,他四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掀起盖在身上的布看了看,随后又看向了钟秋和陆阿九。
下一刻,梁平将布紧紧抱在怀中,整个人缩在了角落:“你你你你俩想干什么?!告诉你们!我可是成过亲的!贱内虽然不在了,可老子这辈子就她一个女人!你们俩休想对老子……”
“行了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脸,朕得有多饥不择食才能看上你这种东西。”陆阿九白了他一眼,随后上前一步揪住了梁平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这张脸,“你还认得朕的样子么?”
“你……”梁平皱着眉看了很久,他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很熟悉,似乎很久之前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见梁平苦恼的样子,陆阿九叹了口气,心说时间还真是一把锋利的刀,就连记忆也能切割掉。
“朕是陆阿九。”
“陆阿九?陆……陆……陆阿九……?!”梁平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记得这个名字,也想起这张脸了。
三千年前,他曾在阎王殿担任文书总司,专门管理记录着十殿阎罗判过的卷宗。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说它大吧,也就放置卷宗的那几间院子归他管,出了门就谁都不认识了;说它小吧,却是少有的能不用经过层层繁杂手续、直接觐见酆都大帝的职位。
除了十殿阎罗的卷宗之外,他还负责管理记录鬼术和鬼咒的文献,其中一部分还是禁术。当时因为工作太过无聊,梁平私下里翻看了许多类似的文献,学了不少鬼术和鬼咒——没办法嘛,他这个工作实在是太清闲了,每个月只需要将十殿阎罗送来的几十个卷宗按照日期和类型归类收纳就行,剩下的时间就是看好大门,别让闲杂人等出入就可以了。
十殿阎罗每天确实很忙碌,但实际上一天下来审不了几个鬼。一个月下来,记录的卷宗能有七八十个就算很多了,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二三十卷。有些鬼的生平比较复杂,调查判决也是很耗时间的,碰到这种的,一两天审一个鬼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要不然鬼界投胎率为啥一直都这么低呢,判官就那么几个,效率实在是提升不起来。至于为何不增加一些判官,这点还是涉及到【鬼律】——鬼界的律法写明了判官的考核制度,从活着时候的人品一直到成为鬼之后的行为,这些全都要纳入考核范围,再加上多达二十几次的考试和面试,全部通过了才可以成为判官。
毕竟要对死灵们活着时候的所作所为负责,善须有善报,恶须有恶惩,所以相应的规章制度也就很严格。这也导致了判官的数量一直都上不来——直到最近这种情况才得到了缓解,夜疏雨新出台了一条鬼律,那就是每座城隍府都允许有一名判官,在查明死灵的罪状之后,可以直接将审问记录送到十殿这边,十殿只需要复核一下就将死灵投入相应的地狱,大大减小了十殿的压力。
千柳镇城隍府的左刚就是最近被任命为判官的,他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个工作。
梁平是在陆阿九被鬼魔灵杀掉的那天从阎王殿逃走的,也多亏他逃走了——最新一任的十殿卷宗文书总司需要归纳来自十殿和各地城隍府送来的大量卷宗,已经彻底沦为鬼畜,和他的那个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开鬼门的鬼咒就是他在任职文书总司时学会的,在当时也算是禁咒了,鬼门乱开还得了?也就是在阎王殿任职的时候,他见过了当任酆都大帝的面容——就是陆阿九。
“鬼帝在上!下官见过陛下!”回想起来的梁平当时就想起身行个大礼,却被陆阿九一个束缚咒绑在了原地——她可没兴趣看一个男人的身体。
“行了,看他的反应,身体和灵体还挺契合的。”陆阿九点点头,算是没白辛苦这么长时间——修复灵纹的技术只有她才会,原本陆阿九是想将这种技术记录下来的,没想到还没等完善一下就被钟秋连同苏蝉一起给弄死了。
梁平保持着即将起身的姿势,却连头都不敢抬——当时的陆阿九可是一位受鬼敬仰并爱戴的鬼帝,虽然挂着酆都大帝的称号,但无论对手下还是对一般的鬼魂,她都保持着温和且礼貌的态度,再加上陆阿九强大的个人实力,让她在鬼界拥有着一大批死忠的拥护者。
拿现在来说,就是陆阿九在当年有着一众疯狂迷恋她的粉丝们,除了鬼帝这个身份,还有一些偶像的意思。
梁平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时间太久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可他明明记得,两千四百多年前的时候,陆阿九已经和仙王苏蝉一起被鬼魔灵杀掉了,尸骨无存,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屋子里的另一个女人也问了他同样的话——
“你还记得朕的样子么?”钟秋抱着胳膊,和陆阿九问了同样的问题。
“您……”有了前车之鉴,梁平可不敢胡说八道了,他是真的不认得这个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的那种。但又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她的自称也是“朕”,敢用这个字代表自身的,除了仙界那帮清心寡欲的家伙们之外,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鬼中豪杰?
“朕在杀掉苏蝉和陆阿九的时候,你应该就在一边看着吧。”钟秋抬手布下了数道屏障,彻底将地下室和外界隔绝开来,确保一点法术波动都不会传出去。随后,她打了个响指,修长的指尖立刻燃起了一朵不祥的黑色火焰。
“鬼——鬼——”梁平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认识这种火焰,化成灰了都认识。确实如钟秋所说,苏蝉和陆阿九被杀掉的时候,他就躲在殿外偷看。梁平没看清楚刺客的脸,因为那名刺客的领口、袖口和裙摆之下,正是不断喷发着这种黑色的火焰。
“鬼魔灵!!”梁平用尽毕生的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接着便瘫软在地——三界众灵在上,鬼魔灵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不是被分割成七块封印起来了么?!
还有,如果她出现在这里,那鬼头大人想要复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量的信息带来的冲击让梁平的大脑一度死机,直到陆阿九的眼中失去了光彩、其身体和灵体如两千四百年前一样再度被大灾炎吞噬、鬼魔灵和他说了话才慢慢缓过来。
“我是鬼魔灵这件事不准和任何人透露,向你表明身份只是想让你配合一下,回答我的问题。”钟秋改了自称,坐在了梁平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俯视着刚刚得到身体的觅踪鬼,“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如果你还是拒不配合……”
“……我不介意送你去和你家陛下见面。”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平彻底放弃了抵抗。无论他的身份如何,无论鬼头大人给了他怎样的命令,此时在真正的鬼魔灵面前,他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心理。
——敢与三界为敌,梁平确实算是很勇敢了。但有些时候,“勇敢”和“不想活了”是两码事。
这点梁平还是分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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