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芳华等韵酿歇息了,在灯烛下洗今日韵酿用过的帕子,浸过帕子的水一日比一日污浊,是铁锈般的红。
芳华洗过帕子用清酒浸帕子消毒,看着染着斑斑血迹的帕子慢慢变得干净,在沉默的夜里仿似是她苦闷却无处发泄的心房的唯一支撑。
可是这点希冀终是痴人说梦,韵酿的身体不是几碗参汤就能挽回的,芳华所做不过是强撑的挽留罢了。
深夜,在芳华给韵酿擦洗后,她还是担心,提出要留夜守着,过往每次,韵酿都是严词拒绝的,她一激动就会咳嗽,芳华也不敢和她争执,只能每晚多起夜多察看。
今日却不同。
“好!我们许久没有一起睡过了。”
芳华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却没有如期的兴奋。
突如其来的意外多是你不想要的意外。
她不由生出些难以遏制的恐惧。
但她聪明地没有显露,她的阿娘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一生都该潇洒肆意,她不能阻了阿娘的坚强。
她强撑表情,如过去般装作开心地铺展好被褥,钻进被窝和阿娘对窝。
灯火未熄,是阿娘的要求。
母女俩对视着,互相在心里描摹着对方的面庞。
“阿娘还是如此美丽!”
“是吗!今天好容易气色好一些!”
“嗯,好很多!”芳华的回答却是难违心地附和,声音轻轻的,潜意识拒绝回答这句话。
韵酿也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看着芳华舍不得挪眼。
芳华看着看着就控制不住红了眼眶,止不住的泪滑过鼻梁染湿了枕头,阿娘的脸庞越发模糊,可失去的感觉却越发清晰,她慌乱擦拭眼泪,可刚擦拭干净的面,没等看清眼前的人,便又被止不住的泪模糊了视线。
她日日积压的难过再也控制不住倾泄而出,哽咽出声。
“阿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韵酿手边的帕子沾过她的血,她只用手抹去芳华的泪,甚至没有给芳华一个拥抱。
老人家生病常讲究和孩子离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囡囡,没有怎么办,你只要以后好好的,阿娘就很好。”
芳华的泪还是止不住,但她已经不忙于去掩饰了,她只是拉住韵酿的手,想留住这亲近的温度,任由泪糊满脸颊。
韵酿已经无暇顾及芳华的泪,她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多和芳华说一些话。
“囡囡,你比阿娘想象的要厉害很多,过去阿娘总想着叫你活得简单轻松一些,不愿你多忙碌,但这些天看着你那么忙碌,阿娘却觉得这般再好不过了,总有个活头。”
“你是个聪明的,阿娘不担心你自立门户处理事务,姜家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说到底,阿娘这辈子也就束在这一亩三分地,没你主意大。
只是,你若认祖归宗,咱们姜家只阿娘一个独苗苗,阿娘怕是不能随你和你阿爹一道入那边的族谱,咱老姜家得留个人撑门面。
外人只知你阿爹葬在云中的兵将冢,但其实那边的人早把坟转走了,不然阿娘也不至于给你阿爹再另立个牌位,他那坟堆我是去不成了,你就把那牌位与我合葬一起罢,到底下他好串门子。”
“嗯。”芳华忍住哽咽努力应答。
“还有嵇灵,阿娘之前想着你们两个相互扶持着也挺好,但眼下他要去从军了,战场上的事没人说得准,谢将军说的那些氏族之事我虽不尽了解,但战事无常,这是变不了的,你不要太死心眼,等候是最难挨的。”
芳华认真听着,却是没有回应。
良久,韵酿似屈服般叹气道:“罢了,随你吧!”
芳华没有回应,又是许久的沉默,空气中只有芳华细小的抽泣声。
许久,灯烛熄灭,黑暗彻底隐没母女二人的情绪,一声迟疑的问候穿过短暂的黑暗传达到芳华耳边,“囡囡,恨阿娘吗?”
也许黑暗总是叫人容易隐藏自己,芳华的心绪已经平稳,她伸手探到韵酿的被窝里,不顾韵酿的阻拦,凑近抱着韵酿的胳膊,温声说道:“不恨!一辈子都不会恨!能回家我很感激!”
韵酿气色虽好些,但力气还是敌不过芳华,只能任由她抱着胳膊,听到芳华的回答只是温柔一笑,未再多言。
夜晚,渐渐沉寂,可芳华终是没能和她的阿娘留下最后一晚的温存。
月明星稀时,韵酿将芳华撵回了自己房间。
芳华似有所觉般,没拒绝阿娘的要求,只是走前为韵酿重燃灯烛,留下一抹暖光。
她回屋后同样燃起自己屋内的灯烛,照亮整个屋子,安静蜷坐在炕柜边静等天明。
夜里太冷,炕上的温热暖不了她的身体,她不自觉蜷缩起来,背后却是横着一道冰冷,是身体无法暖的物件。
伸手后探,她迟钝的感官和思维这才告诉她,这是献天。
几日不见血腥,她似都要忘记它铁血般的存在了。
迟钝的大脑又像是打开开关一般,开始运转思考。
原来献天,才是阿爹留给阿娘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想起阿娘多年来将阿爹留下的东西一股脑全扔给姜老伯,不禁叹一句:阿娘可真是大智若愚,她明明什么都明白!难为姜老伯真将这些东西守住了!姜家竟也不急着找回这些东西!
她摆弄着献天,就着灯光研究着剑鞘剑身各处。
没有什么异常。
她拔出献天举剑感受着,若是剑哪里重量不同,持剑人该是能感觉到的。
剑身持稳,处处锋芒,无差。
剑柄古朴,柄身纹路贴手,似与身体融为一部分,重量无误。
所以不是剑藏了什么东西,是剑本身的某一部分就是信物吗?
剑身是整块玄铁,一目了然,不可能做信物。
那只有剑柄了。
芳华将剑柄凑近灯火,细细抚摸剑柄的每一处纹路。
献天的剑柄模样奇特,表面虽纹路纵横但每条沟壑都打磨光滑,手感如玉石般,但她从前只当上面繁复的纹路和汽车轮胎的沟纹一样是为了增大摩擦力,从未细看。
眼下仔细看,却发现这剑柄竟是一块实打实的石头,只是这种石头却是她闻所未闻的,密度之大难见其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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