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朝船下看去,席玉翻身落在海面上,揉了揉胸口,抬头朝她一笑。
他望向前方海岸,对伏青骨道:“我便送至此处了。”
伏青骨朝他挥手,“回吧。”
“仙君。”席玉循声望去,看到船另一头的素月,“仙君保重。”
席玉回道:“一路顺风。”随后转身,消失在了烟波之中。
白虺哼道:“算他跑得快。”
伏青骨好笑,“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
“分明是他跟我过不去,你还老是帮他。”白虺嫌弃地搓了搓右手,随后想起阵法是在伏青骨手上,又拉起她的手搓了搓。
伏青骨手心被搓得发烫,“去不掉了。”
白虺更生气了,他又使劲儿搓了搓,那阵法却忽然亮了起来。
二人定睛一看,却见阵法中画出一条丑丑的两脚蛇,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身旁蹲着个小人,正拿着木棍,作势要敲它的脑袋。
那两脚蛇虽丑,却依稀能看出是白虺曾化身的虺蛇模样,那小人眯着眼,一看就是席玉那厮。
伏青骨:“噗 。”
白虺火冒三丈,“这只死狐狸!别让我再见到他!”随后将阵法化去,招来水替伏青骨洗手。
这时,忽听船头有人喊道:“到岸了!”
船上众人立即朝船头涌去。
白藏踮起脚四处寻找,找到伏青骨后,朝她跑过来,问道:“伏师姐,你真的不去剑阁么?”
伏青骨抽回手,“这次就不去了,等我回药王谷找少谷主后,再来找你。”
提起药王谷,白藏有些扭捏。
伏青骨一眼识破他的心思,笑问:“可有话让我带给少谷主?”
白藏从怀里掏出封信,还有一个锦囊,红着脸递给伏青骨,“麻烦师姐了。”
伏青骨接过后,妥帖收藏,“放心吧,一定带到。”
白藏转头看向白虺,叮嘱道:“白师兄,记得少闯祸。”
“你是不是皮痒?”白虺掐着他的后脖颈,“临走还要讨一顿打。”
两人闹了一阵,见素月过来,都规矩了。
素月看了白藏一眼,白藏立即识趣地将白虺给拖走,带过去和师兄弟们话别。
二人移步清净处,静看船工做靠岸准备。
良久,素月开口道:“山海祭那晚,你与白龙所施展的法术,可是禁术。”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她。
山海祭过后,素月时常想起伏青骨妖化的模样,越想越觉蹊跷,因此才有如此猜想,“寻常修士与契兽,无法做到那般契合。”
见伏青骨没有否认,她便知自己猜对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盯着白虺,提醒道:“所有禁术,都会给修士带来反噬,你要谨慎。”
原来是为提醒自己,伏青骨顿觉窝心,“嗯,我知道,如今的反噬风险,已经小了许多。”
“妖兽心性不定,不可掉以轻心。”素月看着被弟子们围在中间的白虺,说道:“他虽通人性,也并不随意伤人,却终究是妖兽,骨子里带着兽性,难以真正被驯化。与其牵绊越深,有朝一日撕破脸,反噬便更甚。”
伏青骨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如今只等元丹彻底恢复,便可与白虺解契,分出其内丹,此后二者便可各得自由之身。
她还她的债,他渡他的劫。
“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伏青骨拉过素月的手,替她号了把脉,见地煞阵的反噬造成的伤还未痊愈,嘱咐道:“别只说我,你也要多修养,太过勤勉,当心物极必反,过劳而伤。”
随后想起自己从蜃境中带出来的神蜗,连带封印的药囊一起,分了两副蜗壳给她,“这神蜗的灵力有滋补疗伤之效,按兰覆的说法,可将其炼制成药,亦可直接浸泡在蜗液之中。”
试剑大会在即,素月也没客气,利索的收下了,“多谢。”
“我也是借花献佛。”
借谁的花,素月心知肚明,她望着席玉离去的方向,心头怅然,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船身震动,下锚了,抵达海岸后,便是各奔东西。
白藏和白虺在船头招手催促,伏青骨微微一笑,对素月说道:“走吧。”
素月收回目光,同她一起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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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后,素月领着剑阁众弟子御剑而去,伏青骨则随颜家父子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鲁县。
途中颜崟又旁敲侧击地说起亲事,皆被伏青骨装傻给糊弄过去了,过后又打起了兰覆和莲衣的主意,倒不是让她俩结亲,而是想聘二人入黄金台当医师,也皆被二人拒绝。
二人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桩事,不当心被白虺听见,白虺差点没将颜恻的马车给掀翻,好险让伏青骨拦住,不然就该被颜崟扒皮抽筋了。
华丽宽敞的马车上,伏青骨闭眼打坐,白虺则坐在她对面,抱着臂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怨气比枉死的女鬼还要深重。
“你要同那个死孔雀结道侣?”
“不会。”
白虺脸色稍霁,又问道:“那为何我们要跟他同行?”
“我要去金玉楼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与灵晔相关的事。”
又是灵晔,为这灵晔,惹来多少麻烦事,招来多少碍眼之人。要他说,过去的事,过去的身份,忘了也就忘了,她是谁,发生过什么,有那么重要么?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多好,非得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若不想去,可以自行安排,无需守着我,只要别闯祸就好。”
“你想支开我?”
伏青骨确实有这个意思,一来怕他再和颜恻闹起来,惹得双方不快。二是他正处在发情期,脾气暴躁易怒,放出去寻个伴儿兴许比较好。
见她没否认,白虺刚好一点的心情,霎时又落了下去。
“我不走。”走了好让那死孔雀趁虚而入?
伏青骨沉默片刻,叹道:“走不走皆由你,只是若要留下,便不得再找颜恻的麻烦。”
白虺仍旧怏怏不乐,“那得看他,如果再提结侣之事,我连那老孔雀一起揍。”
死孔雀、老孔雀、死狐狸……这四脚蛇嘴里就没有一个规矩名儿。
伏青骨睁眼无奈地看着他,“他说归他说,此事我已拒绝,你也不用理会,他再坚持,也总不好强求。”
踹走一个死狐狸,又来一个死孔雀,简直没完没了,这妖道怎么恁般招蜂引蝶?赶跑这俩,谁知道还会不会来别的?要是能将这妖道给藏起来就好了,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个念头一动,白虺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洞府,那处隐蔽,应该没人能找到,而且看样子妖道也还挺满意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待到下次褪鳞,他的鳞片便可将洞府铺满了,届时再以夜明珠照明,五光十彩 ,肯定很漂亮。
见他木着脸发愣,伏青骨也没管他,继续闭眼调息,助体内元丹熔炼神蜗之力,重塑婴体。
指弹日光,风送星月,再睁眼帘外暮色已深。
马车停了下来,前头传来孔方吆喝弟子们下车搬东西的声音,应是金玉楼到了。
伏青骨放下车帘,叫醒枕在她腿上的白虺,准备下车。
白虺睁开眼,一时茫然,不知身寄何处,好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在去鲁县的车上,而不是在他的巢穴中。
“下车吧。”伏青骨扶起他,然后捶了捶发麻的腿,这四脚蛇倒是会找地方睡。
白虺正要起身下车,车外头就传来了莲衣的声音。
“伏师姐,白师兄,金玉楼到了。”
白虺拉开车门跳下车,然后转身去接伏青骨,跟在她身后的伏青骨微怔,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下车后,远远看见前头的颜恻,颜恻回头看过来,对上伏青骨时颔首一笑,对上白虺却翻了个白眼,随后朝身旁的人吩咐了一句,便跟随颜崟,在掌柜的殷勤迎接下,走进了金玉楼的大门。
一名弟子小跑到伏青骨几人面前,吩咐侍从替几人搬行李,然后亲自领着几人入楼。
白虺自受了颜恻那个白眼后,下巴便没放下来过,伏青骨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才收起冷傲之色,虽不说见人给笑脸,好歹不那么苦大仇深了。
再次踏足金玉楼,恍若隔世。
伏青骨看向戏台,却见戏台空空,并无人奏乐献舞,台下也分外冷清。
白虺幸灾乐祸道:“看来这金玉楼要倒了,人影都不见几个。”
伏青骨想起那三郎,算了算时辰,还未到他登台之时,也不知他今夜还来不来。
她回金玉楼来,便是为了再探一探此人,当时他弹那首《迎仙客》令她看到了一些场景。她不确定那些场景,是真是假,是虚是幻,因此来借祭奠故人之便,前来求证。
众人陆续安顿,伏青骨、兰覆、莲衣,皆被安排在三楼的上房,白虺被安顿在了紧靠后堂的普通厢房。
这死孔雀是故意的。
白虺连厢房的门都没进,脚一点便跃向三楼,却被一个阵法弹开,摔落在地。
颜崟与颜恻正走到三楼,闻声探头,见他狼狈地躺在地上,父子二人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颜崟道:“哎哟,真是对不住,忘了提醒诸位,因上次妖魔潜入,金玉楼和各处都设了结界,给诸位带来的不便,还请诸位见谅。”
颜恻接话道:“我金玉楼本就是讲规矩的地方,想来不会有那不懂规矩,没有教养的冒失鬼,乱跳乱闯。”他对白虺道:“你说是不是,这位仙友?”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差点将白虺鼻子气歪,正要骂回去,却听伏青骨的声音从二楼的楼道里传来,“师兄莽撞,惊扰掌门和少君,小道在此代他向二位赔罪。”
颜恻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连带着将伏青骨一起洗涮了,忙找补道:“是楼里管事失职,忘了告知各位,应当金玉楼向各位赔罪才是。”
白虺从地上爬起来,对伏青骨道:“此处狗眼看人低,本大爷不住了,我去无舍等你。”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金玉楼。
留在此处也憋闷,伏青骨便任由他去了,颜家父子也没挽留。
安顿好后,颜崟设宴待客,戏台上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都换成了说书艺人,那说书人一脸褶子,看得颜恻是兴趣缺缺,呵欠连天。
最后实在扛不住,便告罪离席,回房睡大觉去了。
伏青骨对颜崟问道:“小道记得上次来时,笙歌曼舞,好不热闹,如今怎么换了景象?”
颜崟冷笑,“便是那些个脂粉妖精,将那逆子泡成了一副红粉骨,坏了德行修行。是我下的令,往后这楼里,再不准奏歌演舞,以免再招来些妖魔鬼怪,惹出官司,闹出人命。”
那这三郎岂不是也来不了了?
夜已深,酒酣席淡,颜崟起身离席,兰覆与莲衣也呵欠连天,伏青骨让二人先回去歇息,宾客们也陆续散去,最后只留下伏青骨一人。
管事上前询问:“敢问姑娘,可还需添酒食?”
还有一刻,便至子时,伏青骨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坐会儿便走。”
“哎,好。”管事吩咐堂倌和侍从们将其余席位撤走,只留下伏青骨这一桌。
安排完后,他正要走,伏青骨却叫住了他,“这位管事,劳驾打听个事。”
管事连忙转身,含胸笑问道:“姑娘尽管吩咐。”
“我记得从前你们这儿,每晚子时,会有一名叫作三郎的琴师登台奏乐,今夜他可会来?”
“三郎?”管事思索片刻,“哦,姑娘说的,可是那个弹琴的瞎子?”
“正是。”
管事说道:“他已许久不来了。”
果然,伏青骨问道:“可是颜掌门不允?”
管事摆手,“歌舞班子、戏班子是咱们老东家遣散的,这三郎是自己没来了,且是在咱们老东家来之前,便没再来过了。”
伏青骨微愣,随后问道:“具体是哪一日没来的?”
“因平日里未曾对他留心,因此记不大清了,不过可唤琴童一问,他应当记得最清楚。”
“那便劳烦管事,替我找这琴童来问上一问。”
“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客气。”说罢,掌事便走到后堂,叫来堂倌,吩咐道:“你去马棚,将槽子给叫来,说客人问话。”
“什么客人问话还能问到一个马童身上?倒不如问我。”堂倌伸长了脖子往堂里看,却被管事抽了一巴掌。
“有你什么事,让你去叫就去,别磨磨蹭蹭,耽搁打烊睡觉。”
堂倌只好嘀嘀咕咕地去了。
不一会儿,那叫槽子的马童入得堂来,满脸的不情愿、不耐烦,任谁在睡梦中被叫醒,都给不了好脸。
管事领槽子来到伏青骨面前,“姑娘,人带来了,您有话尽管问,有事尽管吩咐。”
伏青骨朝他拱手,“多谢。”随后对槽子问道:“敢问小哥,可知三郎去了何处?”
“三郎?”槽子咽下一个哈欠,仔细打量眼前人,随即指着她直点手,“原来是你。”
“小哥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毕竟追着那个瞎子跑的人,没有几个。”
追着瞎子跑?伏青骨失笑,她可不是追着瞎子跑么?
伏青骨问道:“那小哥可知,三郎如今在何处?”
“还说呢?”槽子满脸怨气,“自从那日后,三郎便再未来过金玉楼,我还以为他是跟谁跑了,或者死在哪儿了,可去打听了,却连影儿都没有,叫三郎的倒是多,却没有一个是会弹琴的瞎子。”
若不是那瞎子三郎走了,他也不会沦落到去看马。
“这鲁县啊,就跟没这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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