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还在继续发展,粮食越来越难买到。
张熹的粮店原本还有一个粮仓的存粮,但架不住买粮的人实在太多,哪怕天天涨价,也供不应求。
张熹想起不久前卖掉的那个粮仓和粮食,心里更痛得慌,如果不是黑决明逼债,他也不会用几乎白给的价格卖掉如黄金般珍贵的粮食,现在自家的粮仓虽然赶到饥年赚了一笔,但赚的钱终是有限的。没多久,张熹粮仓里的存粮就卖空了,他只好做起倒买倒卖的营生,四处买粮,再转手用高价卖出去。
现在见曹家小面因为有粮,加盟又红火起来,张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你用我的粮赚我的钱,婶可忍,叔不可忍!
一旦一个人有了邪恶心态就会成为灾难的始作俑者。张熹决定,自己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不仅为了抓住市场高价卖粮赚钱的欲望,更是为了自己咽不下的这口窝囊气。
林月买了张家的存粮和粮仓是众所周知的,但林月并没有动用粮仓里的粮食,当粮价上涨了好几倍以后,市场上再也很少有粮可卖,林月仍然没有动用粮仓里的存粮。
县衙张巡检将老爷子请进县衙“喝茶”去了,大娘吓得面色苍白,颠着一双小脚到林月屋里哭。
县衙的张巡检是干什么的?那是相当于林月前世公安派出所的所长,派出所所长将老爷子传唤走了,谁会不紧张呢?
林月不知道张巡检传唤老爷子是什么意思,曹家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做违法的事,不做违法的事就不怕鬼敲门,但现在鬼来敲门了,做没做违法的事,心里都难免发毛。
曹家武听说老爷子被张巡检传唤走了,担心张巡检会对老爷子动粗,也赶到县衙去听消息。
原来张巡检得到举报,说曹家买了张熹的存粮,现在正逢饥荒年,曹家仓里的粮却不卖,不卖就是囤积居奇,囤积居奇就是想发灾难财,凡是想发灾难财的商人都是奸商,奸商就应该打击。
张巡检说,张熹愿意将卖出去的粮仓,用去年的市场价再买回来,仓里的存粮,张熹愿意用现在不高于市场价购买。
不高于市场价是什么价?
这是因为县衙最近张贴了遏制粮价暴涨的告示,规定粮价最高不得超过灾前市场的三倍,超过这个价,就是哄抬粮价的行为。
县衙将粮价定在不超过去年粮价的三倍,那是因为最近县令余慈孝派人做了市场调查以后,见曹家小面和曹家卖给加盟店的粮价,都是不高于灾前市场价三倍的,这个涨价幅度,是现阶段人们在特殊时期表示可以接受的幅度。
既然曹家能够做到不超过灾前市场价的三倍,市场行情就应该顺应民情,所以,县衙就将粮价设定在不超过灾前市场价三倍的标准,凡超过这个标准的,就视为哄抬物价。
张巡检一脸正气凛然,对曹老爷子态度鲜明,且严厉的训诫一通以后,让他在训诫书上签了字,张巡检就放曹老爷子回家,要他回来迅速处理卖粮和粮仓的事。
曹老爷子虽然毫发无损,但却吓得不轻,回来后就要求林月卖粮。
林月很淡然,张家要将存粮再买回去,派人来谈价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狐假虎威地让张巡检出面呢?无外乎是给林月施加压力,要强买罢了!林月摸摸鼻子,把陶学奎叫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陶学奎明白了,但又很为少奶奶抱不平,现在粮价的市场价格,比灾前已经涨了五倍,张家只用三倍的价买粮,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吗?
林月不恼,只是笑笑说,不与他计较!卖给他罢了。
陶学奎出门找到张家,张熹跷着二郎腿,爱理不理地看着陶学奎,说你回去告诉曹家当家的,我现在手头没钱,只能赊账。
陶学奎愣了半晌,你没钱怎么要曹家卖粮仓卖粮呢?
张熹一脸冷笑,曹家敢不卖吗?不卖就是囤积居奇!说完连看一眼陶学奎的耐心都没有,将已经写好的一张欠条丢给陶学奎,说我写了张欠条,三个月之内还账。
张熹说完又顿了顿,说你回去给曹家当家的说,我张熹以前卖出的粮,只能由我张熹再买回来,你们要是敢卖给别人,我要让你们死得难看!
陶学奎吓得心脏怦怦乱跳,他明白,张熹说话办事有如此底气,一定是和张巡检对过眼神的。陶学奎真为少奶奶伤心难过,低价买到手的粮仓粮食还没动过,现在又不得不卖给以前的卖家,张熹强买不说了,还不给钱,打白条?欺人的事陶学奎见过很多,但再怎么欺人也没见过这么欺人的!张熹欺人太甚!
回到家,陶学奎将欠条交给林月,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将张熹的话告诉了林月,原本以为林月会很惊恐或愤怒或悲伤,结果发现少奶奶眼里闪出的居然满是欣喜的光。
林月说,这样也好,省了我很多事。陶学奎瞪大眼睛看着林月,不解地问,赊账也卖给他?又赶紧提醒林月,说张熹是有名的地滚龙呢!
林月笑笑说,只要我跑得快,悲伤就追不上我。
林月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平日与陶学奎拉着家常一样,话语平静。陶学奎虽然满腹疑虑,鉴于以往经验,他相信少奶奶一定胸有成竹,一定一定有胜算!但陶学奎是精通财务的人,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张熹打张白条就把粮仓和粮食拿了去,林月会有什么胜算?
陶学奎轻轻叹口气,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林月认真看看张熹亲自写的那张欠条,要陶学奎在欠条上加一句话,“如若违约,用张家湾的三百亩地做抵押”。
说起张家湾,陶学奎突然想起,他曾经陪着少奶奶到张家湾去过,陪着少奶奶到张家湾的,还有焦贵和焦荷,焦贵的老家在焦家湾,而焦家湾与张家湾是相邻的两个湾,田连土界。
那一次到张家湾,是少奶奶提出来的,少奶奶说是从来没有去看过焦贵和焦荷的老家,虽然焦贵已经卖掉了焦家湾的老房子,全家搬到县城居住,而焦荷父母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大哥还在焦家湾。
焦荷是被老爹卖了的,原本这种情况,焦荷没有必要再回老家去看的,但少奶奶提出要去看,焦贵和焦荷就陪着林月回了一次焦家湾。
这种活动,原本没有陶学奎什么事,但那次到张家湾,少奶奶却要陶学奎也一起去,为什么要陶学奎去,少奶奶没说原因,只说随便溜达溜达而已。
到了焦家湾,焦荷在哥家忙着接待林月一行人的吃饭准备,焦贵和陶学奎则陪着少奶奶四处看看。奇怪的是,少奶奶对焦家湾没有兴趣,却对张家湾很有兴趣,站在张家湾最高的坡地上,一湾梯土从坡顶延展到湾底,像一块绿色的毯子铺在大地上,和煦的阳光,飒飒的微风吹拂着正在灌浆的小麦,张家湾的土地肥得流油,地里的庄稼美不胜收!真是人间美景呀!这个时代的自然景观没有人为造作的痕迹,大地和天空的颜色都是纯天然的。
林月笑着问焦贵,这湾里的田地都是张家地主的吗?焦贵是焦家湾土生土长的人,对张家湾的土地情况非常熟悉,焦贵回答,是的,这些地全是张熹家的。
林月又问,张熹在这个湾里有多少田地?焦贵眯缝着眼大致估算了一下,说有三百亩左右。
林月的脸上泛起惬意的笑。
焦荷的爹为了给娘子治病,将焦荷卖了二十两银子,但焦荷父母却在两年内相继去世。焦荷的几个姐姐妹妹,年龄小的送人做了童养媳,年龄大的做了妾,唯一的大哥继承家业留在焦家湾。焦家一贫如洗,所谓的继承家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继承的。
焦荷的大哥名叫焦龙,唉!林月心里又想着,名字取得不错,焦龙,但焦龙活得不像一条龙,而像一条虫。
焦龙租种着焦家湾地主的十亩地,还租种着张家湾地主的六亩地,地租按照这个时代的行情是六四分成,地主六,佃户四,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交了地租,一家人可以勉强混个温饱,遇上天灾,就只能吃糠咽菜甚至逃荒要饭。
对了,焦家湾的地主陶学奎不认识,但张家湾的地主却是陶学奎熟悉的张熹,张熹位于张家湾的地有三百余亩,而位于张家湾的地最肥,粮食产量最高,也是地块最集中的一个地方。
焦龙现在一家有六口人,除了焦龙夫妻外,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嫁人,一个做了妾。两个儿子还没行弱冠礼,因家贫,两个儿子都没有读书,跟着爹娘种地。
焦龙全家住的房子虽然有六间,但瓦房只有两间,其他几间房都是用稻草盖的屋顶,房子东倒西歪,再不加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林月只在焦龙家大门外向屋里看了看,屋里的光线很暗,虽说焦龙穷得日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但屋里收拾得还是比较干净整齐,这种干净不是临时打扫的,看得出来,焦龙家的生活虽然很贫苦,但没有像其他农户那样,家里脏乱得落不下脚。
家穷,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人家,最基本的评价至少说明,这家人是勤劳的,不是懒惰之人。
焦贵知道焦家的情况,所以随马车带来了所有的吃食,中午吃饭的时候,在焦龙院子里摆了两桌,吃着焦贵带来的丰盛午餐,林月一边吃一边与焦龙闲谈,她知道了焦龙种地是一把好手,也知道了焦龙对农事管理的精通,还知道了焦龙对以后生活的憧憬。他的憧憬很简单也很直白,他羡慕地主有田有地有吃有喝,如果自己哪天发财了,他也要买地当地主,为自己也为儿孙们留点家业。
林月看着焦龙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听着焦龙对生活的憧憬,心里还是很感动的,焦龙憧憬的小目标虽然不是先挣一个亿,而是非常现实的有吃有喝当个小地主即可,如此贫困的焦龙没有灰心丧气,还有想当地主的欲望,有欲望就有奋斗的动力,所以,这样的人一旦有机会就会比别人更加努力。
林月看着焦龙微笑点头,对焦龙说,你很勤劳,也懂管理,相信你为了实现自己的小目标,以后一定会非常努力。说完再加上一句,我看好你哦!焦龙很懵逼。看好我?啥意思?
临走的时候,林月让陶学奎给了焦龙五两银子,让他将房子修整加固一下。焦龙很少用过银子,他只有铜板,现在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闪着银色光亮的银子,这个粗壮的农家汉子眼里就噙满了泪光,双膝一软,趴在地上给林月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焦贵和焦荷在一边看了,也是满眼的泪水,嘴里齐齐地说着,谢谢少奶奶!谢谢少奶奶!
林月为什么突发奇想,看了焦家湾又看张家湾,林月没说,大家也没问。从焦家湾回来,再也没人提起过焦家湾和张家湾,林月随便溜达的事,不值一提。
现在陶学奎却很诧异,到张家湾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难道那个时候少奶奶就已经开始布局?不至于吧?两个月前,张熹和林月都还没有见过面,如此不确定的事怎么对弈?但少奶奶分明是要陶学奎将张家湾三百亩地写进欠条做抵押物,张家湾的地肥得流油,而且成片,用张熹的粮仓粮食换张熹的肥沃田地?还有这种棋局?
陶学奎瞪大眼睛看着少奶奶,林月也故意瞪大眼睛看着陶学奎,笑着问,这样不可以吗?
陶学奎说,这样当然可以,但张熹愿意吗?
林月仍然笑着说,他当然不愿意,卖粮仓和粮食给我们,他愿意吗?卖不卖不是他说了算!张熹卖不卖地,也不是张熹说了算。
陶学奎很懵,张熹的地不是张熹说了算,还会是谁说了才算?难道还有另外一个黑乔巴红乔巴白乔巴来威胁张熹?
陶学奎不敢再问,令他不解的事情很多,他只能按照少奶奶的吩咐,将这句话加了上去。
陶学奎认为,少奶奶加这句话确实非常重要,凡事都怕万一,万一出现非常情况,没有抵押物的欠条就等于没有执行的标的,那时,欠条就很容易成为一张废纸。
但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是否有没有这句话,问题的重点是,张熹是有名的地滚龙,欠条到期,地滚龙赖账,满地打滚,谁又能奈其何?
林月淡然一笑,说你去告诉张熹,说曹家愿意按照他出的价,将粮仓和仓里的粮食卖给他,也愿意他赊账。
不过,林月略一沉吟,既然张巡检出面了,就请张巡检在欠条上也签个字,县令余慈孝做个监督。他们签字确认后,我们和张熹马上就办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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