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天空还阴霾着,今天太阳就出来了,和煦的阳光洒在院子里,老爷子和大娘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陶妈妈将婴儿床搬到院里,将杰璋放在婴儿床上,老爷子和大娘一左一右坐在婴儿床边,一边惬意的晒着太阳,一边逗弄着孙子玩,小杰璋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和祖父祖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大李妾端着一竹匾干豌豆出来,准备捡拾豌豆里混杂的泥土和霉烂的豆子,走出屋门的时候,脚下打个趔趄,竹匾里的干豌豆撒了一地。曹姜氏在屋里听见响动,手里举起鸡毛掸子就冲出来,鸡毛掸子噼噼啪啪打在大李妾身上,打得大李妾一声声惨叫。
老爷子和大娘都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曹姜氏,虽然娘子教训妾不是问题,问题是大李妾的哭喊声破坏了曹家大院和谐的家庭氛围。
鲁大妹正在院里扫地,看见曹姜氏又打人了,放下扫帚就准备回屋去。鲁大妹在蒋家和大李妾一样,也是妾,她也经常挨蒋姜氏的打骂,每次见到曹姜氏打骂妾,她的心里就比其他人更加难受,所以,鲁大妹唯恐避之不及。
曹姜氏见鲁大妹要走,就指着大李妾恨恨的骂,你要是惹得我不高兴了,老娘也要赶你出去。骂完就斜眼瞟瞟鲁大妹,鼻子里重重的哼一声。这话不仅仅是威胁大李妾,还针对鲁大妹。
自从鲁大妹到了林月家,曹姜氏就经常用鲁大妹的遭遇威胁家里的两个妾,稍不如她的意,对两个妾就变本加厉打骂,大李妾和小李妾虽然对鲁大妹被赶出蒋家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他们自身难保,其命运也是和鲁大妹一样的,都是案板上的鱼,对这条鱼怎么宰怎么烹,全凭操刀人的心情,自己如果被曹姜氏赶出家门,她们的命运肯定还不如鲁大妹,鲁大妹好歹在林月家找了一份仆妇的工作,算是有了落脚点,而她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冻死饿死都只有死路一条。
鲁大妹不敢对曹姜氏有任何不满之意,丢下扫帚还没进屋,突然看见大门外进来一个人,一看来人,顿时吓得她脸色发白,像被孙悟空定身法定住了身子,呆呆站在原地。来人是一个年约六十来岁的妇人,微胖的身材,穿着干净衣裙,见到鲁大妹,来人脸上显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鲁大妹说,我找你家少奶奶。
鲁大妹没有答话,仍然呆呆的看着来人,想到蒋姜氏赶她出门时曾威胁她,如果她胆敢与两个女儿见面,就要打断她和两个女儿的腿。前不久两个女儿悄悄来看她,这事肯定被蒋家娘子知道了,假如自己被抓回蒋家,也会像女儿们一样被打断腿,没腿了,自己还能活吗?鲁大妹的脸色苍白得十分可怕。
曹姜氏见外面来了人,就停止了挥舞鸡毛掸子的动作,见到鲁大妹苍白的脸和惶恐表情,就知道来人一定与鲁大妹有关,来者不善才会使鲁大妹的脸色如此难看,肯定凶多吉少!
曹姜氏手里握着鸡毛掸子,站在自家屋门口幸灾乐祸准备看热闹。
林月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屋里走出来,来人见到林月,猜想是秀才娘子,就向林月福了一福,自我介绍,我是蒋家娘子的奶娘,娘子叫我来接鲁大妹回去。
鲁大妹一听,顿时吓得脸色更白了,身子一个劲向后退,颤抖着声音连连说,我已经被赶出来的,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鲁大妹不愿意回蒋家?林月感到很意外,问鲁大妹,你回蒋家不是就能和两个女儿团聚吗?怎么不愿意回去呢?
鲁大妹大哭起来,噗通跪在林月面前,说她们不是要我回蒋家和女儿团聚,她们是要打断我的腿!鲁大妹嚎啕大哭,说蒋家娘子赶我出门的时候,就不要我和女儿们见面,如果知道了我和女儿们见面,就要打断我和女儿们的腿。我不敢回蒋家,我的腿被打断了,就只有死了呀!
林月为这个时代的女人难过,太没有女人权了,这哪里是女人呢?连猪狗的遭遇都不如呀!
蒋家奶娘赶紧向林月解释,说她只是来接鲁大妹回家,鲁大妹回家不会挨打的。
鲁大妹很茫然,回去不打她?只是接她回去?蒋姜氏为什么会突然大发慈悲接她回蒋家,不可能的事!鲁大妹仍然跪着不敢起来。林月对鲁大妹说,蒋家奶娘说的是真的,她是来接你回蒋家的,回到蒋家她们也不敢打你。
鲁大妹瞪大眼睛看着林月,林月微笑着,示意鲁大妹站起身来,同时向她肯定的点点头。
鲁大妹对少奶奶当然是信赖的,见林月肯定的点头,她才站起身来,但幸福来得太突然,鲁大妹一时难以接受,再看看蒋家奶娘,奶娘虽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但显然不敢有恶意。
鲁大妹一脸疑惑,少奶奶,她们怎么会让我回去?林月笑笑说,你不要问为什么,你长期在外面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她们如果要打你骂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为你撑腰!
蒋家奶娘赶紧点着头说,不敢,我们不敢打骂她,请少奶奶放心。
林月并不放心,她看看蒋家奶娘,再看看奶娘身后,眉头一皱,问,就你来接?
奶娘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是的。林月沉下脸来,鲁大妹不是你将她赶出来的,是你家娘子赶她出来的,谁赶她出门谁来接!说完再补充一句,你家娘子不接,鲁大妹就不走!尔后再厉声对奶娘说,叫你家娘子来接!
听了林月的话,蒋家奶娘吓了一跳,鲁大妹也吓了一跳,院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蒋家派奶娘来接已经被赶出夫家的鲁大妹回蒋家,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个时代的妾,被赶出家门就等于判了死刑,要将死刑更改为无罪释放,几率很小很小,鲁大妹等于是被判了死刑的人,现在改为无罪,而且派奶娘来接,这是何等的荣耀!先不说蒋家奶娘为什么要来接鲁大妹,奶娘来接了,林月却不领情,居然要求当家娘子亲自来接!要当家娘子亲自来接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妾!这难道不是大逆不道?所有人都愣住了。
鲁大妹从刚才幸福的巅峰突然又跌进失望的深渊,蒋家娘子怎么可能亲自来接她?如果蒋家奶娘见接不着鲁大妹,一气之下就走了,就再也不来接鲁大妹了,鲁大妹就丧失回家的机会。
鲁大妹脸色又苍白起来,她太想回蒋家了,不是蒋家有多好,而是蒋家有自己的两个女儿,自己虽然是妾,但蒋家也是自己人生的归宿,被赶出家门的人就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一只遭人嫌弃的流浪狗,鲁大妹不想当流浪狗,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月,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夜长梦就多,鲁大妹心急火燎,想马上跟着蒋家奶娘回去,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林月不为鲁大妹的哀求改变主意,她坦然告诉蒋家奶娘,你回去原话告诉你家娘子,她不来接,鲁大妹就不走。
蒋家奶娘看看林月,再看看鲁大妹,又看看院里所有人,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大家没听清,奶娘转身走了。
鲁大妹呆呆的看着蒋家奶娘离开的身影,她恨不得马上就追出去跟着奶娘走,但她下意识明白,没有少奶奶的同意,她是不能跟着蒋家奶娘走的,少奶奶不会害她,少奶奶说要蒋家娘子亲自来接,就一定要等着蒋家娘子来接才走。
鲁大妹的脚像被强力胶水粘在了地上。
林月为什么不让蒋家奶娘将鲁大妹接走?她明白,只有给蒋姜氏最大压力,蒋姜氏才不敢肆意妄为,否则以后万一有个什么变故,蒋姜氏就会将气发在鲁大妹身上。这是什么心理?这是一般人都有的贪得无厌的心理,这心理就是自己对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
林月不理会鲁大妹,来到儿子的婴儿床边,用手指摸摸儿子的小脸蛋,小杰璋看着林月,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老爷子则不解的问林月,蒋家真的要接鲁大妹回去?
林月点点头,回答爹的问话,是的。
老爷子又问,蒋家为什么要接她回去?林月说,鲁大妹想回去。
老爷子感到困惑,鲁大妹想回去就可以回去?林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爷子的问话,不好意思的向老爷子笑笑。
曹姜氏也被蒋家奶娘接鲁大妹回家的事整懵了,刚才打大李妾的鸡毛掸子还拿在手里呢,剧情怎么反转了呢?
蒋家奶娘回到蒋家,将接人的事向蒋姜氏说了,蒋姜氏阴沉着脸,昨天见到那个秀才娘子后,蒋姜氏就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精神恍惚。蒋姜氏实在不敢将兄弟偷钱的事坦白出去,那是她的亲兄弟呀!自家兄弟做出来的事却让她这个当姐的背锅,这口锅太重太黑,她背不动也只能背着。不是女人未嫁前从父,嫁人后从夫,夫死从子吗?但现在蒋姜氏比别的女人多了一从,嫁人后还要从弟。
蒋姜氏娘家只有一个男丁,这个男丁偷了姐家那么多钱,如果蒋家没报官,事情败露后,两家可以私了,但蒋文贵已经报了官,报官就是在县衙立了案,这事就必得由县衙处理,私了是不可能私了的。无论何时,只要将姜广瑞扭送到县衙,姜广瑞偷盗巨额银子属于大案,犯了大案要案,连命都难保,不然,这事怎么能写进县志呢!
蒋姜氏又想着,如果兄弟因为偷了姐家的钱被判了死刑,她的爹娘还会有好结果吗?她本人还能活着吗?自家兄弟偷钱,原本与鲁大妹没有任何关系,但蒋家要自行了断被盗之事,还得有人背锅,背锅之人就只能是鲁大妹。
鲁大妹冤枉呀,比窦娥还冤!自己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锅既黑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蒋姜氏也没想到,贱如泥土的妾,居然不做背锅人了,做了甩锅侠,居然还敢对她说,你自己的锅还是你自己背吧!
怎么办?蒋姜氏急得团团转,为了保住丑事不败露,唯一的办法只有将鲁大妹接回来,至于她为什么要接鲁大妹回家?她该怎么向丈夫解释,这不是大事,随便撒个谎就行。
蒋姜氏以为将鲁大妹接回来就完事了,谁知那个秀才娘子要蒋姜氏亲自去接。面对这种羞辱,蒋姜氏无地自容,她用手帕捂着脸拼命的哭,奶娘很不解,娘子为什么会对一个妾如此害怕?没有道理呀!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默默站在蒋姜氏身边,为她轻轻捶背缓解情绪。
蒋姜氏哭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包好让奶娘拿着,再照照镜子,理理发鬓,擦干眼泪,满脸忧伤的带着奶娘又到曹家去了。
话又说回曹家,蒋姜氏是否真的会来接鲁大妹,林月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林月对此也有预案,万一蒋姜氏真的不来接鲁大妹,林月就要将年后的破案提前到现在,如果提前到现在,还能保住那个名叫张万古的人不被姜广瑞失手打死。
但曹家没人相信,蒋家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妾,真的能使娘子亲自来接?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所有人都高度关注着院里的动静,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和疑惑各有各的不同。
不到一个时辰,大家惊愕的看见,大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跟在后面的是刚才那个蒋家奶娘,大家马上就明白了,前面那个妇人一定是蒋家娘子!
天呀!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院里的人全都瞪大眼睛看着蒋姜氏,蒋家的娘子真的亲自来接鲁大妹了!
鲁大妹看见了蒋姜氏,惊得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林月一把拉住她,鲁大妹打个趔趄,赶紧站好。蒋姜氏是来接鲁大妹回蒋家的,鲁大妹对蒋家没有任何过错,对蒋姜氏也没有任何过错,蒋姜氏嫁祸给鲁大妹,蒋姜氏应该向鲁大妹跪下道歉才对,凭什么鲁大妹要对蒋姜氏下跪?
前世的林月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今生照样至情至性。
来者是客,林月也不怠慢,何况蒋姜氏与林月无冤无仇,林月笑着招呼蒋姜氏进屋坐下,让鲁大妹给蒋姜氏奉茶,鲁大妹端着茶盏,双手抖得像患了鸡爪疯。
蒋姜氏示意站在她身边的奶娘,奶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蒋姜氏,蒋姜氏接过东西,解开用一块缎子包裹着的精致盒子,站起身来,微微弓着腰,将盒子双手递给林月,说第一次到秀才娘子家,没备什么礼物,送个首饰以表心意,请秀才娘子收下。
林月也不客气,接过礼物看都没看,顺手就放在桌子上。蒋姜氏愣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还请秀才娘子息事宁人!林月微笑,请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两人重新坐下。
蒋姜氏说,今天来接鲁大妹回家,谢谢秀才娘子对鲁大妹这段时间的照顾。林月笑笑说,不碍事的,鲁大妹在我这里也是很好的,娘子要接她回家,我也没奈何,就让鲁大妹随你回去好了。
蒋姜氏第二次见到林月,心里没底呀!不知道秀才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仍然不让鲁大妹走,对她又放出什么幺蛾子,我该怎么办呢?听见林月答应鲁大妹跟她回家,蒋姜氏也就松了一口气。
林月对鲁大妹说,你家娘子来接你,你就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和两个女儿过日子。
鲁大妹早就哭得不成人样,娘子亲自来接她回去,她鲁大妹家的坟头冒青烟了呀!林月叫鲁大妹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就随蒋姜氏回蒋家。其实林月已经提前将自己旧的两套衣裙和一些散碎银子打了一个包,准备鲁大妹走的时候送给她。鲁大妹进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眼泪。
蒋姜氏和林月仍然像在酒店里尬聊时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林月说,原本以为今天是要下雨的,结果现在雨没下,太阳还出来了。蒋姜氏赶紧回应,是呀,我也以为要下雨的呢,结果没下。林月说,我家的鸡今天又生了一个蛋,以前生的蛋,蛋壳是白色的,今天生的蛋,蛋壳是黄色的。蒋姜氏接话,是呀,我家鸡生的蛋有时也是黄色的,有一次还生了一个红色的呢。
尬聊其实是很痛苦的事,两个生活没有交集的女人不得不坐在一起,不仅没有共同语言,更没有共同情趣,都是为了不得不聊而聊。好在鲁大妹要带走的东西很简单,再加上想走的心切,三五下就收拾好了。见鲁大妹手里提着包袱从屋里出来,蒋姜氏赶紧站起身来向林月告辞,林月将自己准备好的布包送给鲁大妹,鲁大妹接过布包,嘴里喃喃的说着谢谢少奶奶的话。
蒋姜氏和蒋家奶娘以及鲁大妹向林月告辞,鲁大妹跟在蒋姜氏身后转身走出了林月的家门。走到院门边,鲁大妹突然转过身来,嚎啕大哭,向林月扑通一声跪下,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砰砰响声。鲁大妹额头磕破了,冒出了血珠,林月赶紧搀起她来,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拍拍鲁大妹肩头,示意她跟着走,鲁大妹这才边哭边走了。
林月站在院门外,目送着她们三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生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蒋姜氏也罢,鲁大妹也罢,其实绝大多数女人都是这个时代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受害者。
鲁大妹走了,曹家大院的每个人都震撼了。曹姜氏亲眼见到蒋家娘子接鲁大妹回家的现实,吓得她小心脏砰砰乱跳,这是什么世道?要变天了?娘子在夫家的地位是家里任何女人都不敢触动的,但蒋家娘子为什么要到林月家亲自来接一个妾?这是多么狗血的一幕剧,曹姜氏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如果将两个妾赶了出去,再要我亲自去接她们回来,打死我都不去接!
曹家武的两个妾见到今天的情景,也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妾是何等卑微的东西,挨打挨骂家常便饭,被赶出家门易如反掌,怎么会出现娘子低三下四来接一个妾回家的?她们不相信看见的事实,总感到有个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不是的,你们看见的都是表象,表象是假的,隐藏在表象背后的东西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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