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着陈子安在信中所写,十月十日便是要回府了。
这消息递来,欢喜的也不止一人。
香荠面上看着不显,暗地里却命小兰去置办些颜色鲜亮的秋装来,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多了起来。
秦妈妈看在眼里,暗地里却忍不住摇头。
到了十月初五那一日,一阵秋风后,陈府园子里头的秋菊便在一夜之间便成片成片地盛开了,仿佛在迎接马上要归来的少爷。
这叫谢佳容也难得的心情好起来,一时兴起,便要出门赏菊、作画、品茶。
主子出门可以一时兴起,但伺候的人却不能。
静心轩上下得了令,一时忙碌不休,匆忙备起防寒用的绸缎面披风,防饿用的糕点,品茶用的紫檀木茶具,作画用的的金丝楠木桌案、上好的羊毫笔和徽墨......总算在谢佳容发火之前备齐了,一行丫鬟小厮簇拥着谢佳容,浩浩荡荡走向菊园。
菊园距静心轩不过半柱香的脚程,一行人很快便到了。
今年的菊花开得灿烂而热烈,大片的金黄色如锦绣般铺展开来,绚烂至极,点亮了有些暗沉的府邸。
即便是逛腻了园子、赏惯了美景的谢佳容,也不由得为眼前的美景所沉醉。
谢佳容兴致很好,选定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吩咐侍从铺设软垫,置放矮桌、笔墨等。
林妈妈则在一旁指挥着仆人们在不远处搭起一座临时的茶亭,炉火上煮着泉水,水汽袅袅上升,与周遭的菊香交织在一起,倒真有了些避世桃源的意味。
谢佳容身着一袭淡黄色的软丝裙,坐于软垫之上,手持羊毫,轻轻蘸取墨汁,凝神静气,仿佛要将这一园秋色尽数收纳入她的画幅之中。
“待二郎回来时,即便错过了此等花开盛景,见我的画也够了。”
言语间,谢佳容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笑意,笔尖轻点,墨色在纸上缓缓晕开,一朵朵菊花在她的笔下渐渐绽放。
林妈妈听到此话,原本犹疑不定的心又定了一些。
姑娘,莫怪我,老身也是为你好。
林妈妈沉下心来,向谢佳容走近了几步,温声道:“主子兴致这样好,可要品品去年的菊花酿?”
谢佳容正在兴头上,自然是应了。
林妈妈躬身退下,和一旁伺候的兰馨对了眼神,快步走回静心轩,到仓房里取了一壶酒,倒入备好的琉璃酒樽里。
眼下静心轩里的人已全到了菊园去,林妈妈环顾一圈,背过身去,将袖子中抽出一个纸包抖了抖,撒在了酒樽里。
林妈妈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心中紧张得很。在她心中,谢佳容早就是自己的半个女儿,若非谢夫人的再三恳求,她绝不会应下此事。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动作时,却未察觉到身后有一名小丫头悄悄接近。
翠竹刚来静心轩不久,知道林妈妈是院子里管事的,一直想和林妈妈亲近却找不到门路,趁此机会便手脚麻利地想跑过来帮忙,没想到却见着此景,忍不住惊叫起来。
“林妈妈,你——”
林妈妈目光一凛,转过去捂住翠竹的嘴。
“丫头,若你真的为主子好,便不要叫嚷!”
翠竹慌忙点头,待林妈妈放下了手,才瓮声道:“林妈妈,你是少奶奶的乳母,少奶奶平日最倚重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要——”
林妈妈心中本就煎熬万分,听闻此言更是心如刀割。
她看着翠竹稚嫩的面目,几经纠结,还是无奈道:“这不是毒,这是太太的意思——”
翠竹本就伶俐,只消这几句,心里便全明白了。
不待林妈妈说完,她便接着道:“所以,您要在少奶奶的酒里下些让两人欢好的药,促成那事?”
林妈妈别开脸去,点了点头,翠竹却又有些想不开了。
翠竹低下头去,斟酌着道:“可、可是少奶奶这样的世家贵女,娘家还有那般厉害的大官儿,奴婢蠢笨,以为少奶奶可以不用像旁的姨娘那般——”
林妈妈摇摇头道:“少奶奶这样一直和大少爷呕着气,年轻时还有母家帮衬,若是等年纪大了呢?既没有夫君的宠爱,也没有子嗣傍身,到底也是不行的。虽说可以把姨娘生的孩子养在房里,可内里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哪有自己的孩子好?而且她心里头——”
林妈妈急急咽下后半段的话,翠竹还想再说什么,林妈妈却心烦意乱地打断了她,匆匆忙忙拿着酒壶回去了,临走前又再三嘱咐翠竹不要惹事。
翠竹连忙应下,看着林妈妈匆忙的背影,一时间竟没勇气跟上。
翠竹对谢佳容,若说有什么真心,那断然是谈不上的,可眼下的心里却有些难受起来。
“难道女人这一辈子,必须要有个孩子才行?”
翠竹喃喃道:“可若不是为了那个孩子,彩蝶现在还是好好的姨娘呢。便做不成姨娘了,命也总是能保住的,哪里会有这个结局呢?”
菊园内,花开得正好,谢佳容的菊花图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少夫人的画作得真是好极了!”
兰馨见林妈妈迟迟不归,怕着谢佳容疑心,连忙夸张赞道:“奴婢往日只知道少夫人书法造诣深厚,没想到画技也如此高超,不愧是咱们江州第一才女,便是再过十年也是没人比得过的。”
谢佳容看着自己的画作,大片灿烂的菊花开在纸上,仿佛要跃出纸面一般,她越看越满意。
作为世家女,她五岁便启蒙了,琴棋书画都有大儒教导,又哪里能差了去?
“小妮子,你又读过几本书,能看懂什么?我这画可不是作给你们这等人看的。”
她心中暗想,二郎品性高洁,最喜风雅之物,如此的画与字,待二郎高中那一日,也可送上作贺礼了。
谢佳容拿起画来,又再三看了看,却在菊园的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肚子,快步向外走去。
“香荠!你跑什么,见着本夫人,还不快些过来行礼?”
香荠心中暗道不好。
今日秋高气爽,日头也好,听闻菊园的花开了,她也想出门来菊园逛逛,不料却遇到了谢佳容。
她本想避开,却没想到还是被谢佳容逮住了。
罢了。
她只好无奈转过身,在小兰的搀扶下,向谢佳容微微行礼道:“香荠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安。”
“你身子不便,还是平身吧,可出去别乱说本夫人刻意折辱有孕的妾室。”
谢佳容懒懒道,没心思寻香荠的晦气,目光又回到了画上,左看又看,总觉得画上少了点什么,又提起笔来,在空白处题了句诗。
既然要在陈府内再待上些时日,若非必要,香荠也不愿和谢佳容的关系弄得太僵。
见此情形,香荠斟酌着上前,先是夸赞了一番谢佳容所作的秋菊图,又一字字读了谢佳容那卷旁题的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香荠一眼便看出是郑公的《寒菊》。
谢佳容闻言,诧异道:“没想到你竟识字,那可知道这句诗的意思?”
“奴婢虽然识得字,却不懂这诗句的意味,恐怕扫了少夫人的雅兴了。”
香荠微微低头,诚惶诚恐道。
谢佳容也不恼,只道:“也是,你这样的卑贱出身,识字已极为不易,不懂菊花也是该的。看来我没给你按菊字起名,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谢佳容身边的贴身丫鬟从来都以“梅、兰、竹、菊”的字命名的。
当日香荠被塞到陪嫁丫鬟里时,本该是缺了一位带“菊”字的丫头,但谢佳容嫌弃她的出身,不愿给她赐名,只指着一旁送来的野菜,有些恶意地盯着眼前的人道:“那坨草叫什么?你便跟着叫什么吧。”
那坨野菜便是香荠,她也因此得了“香荠”一名。
若说初得此名时,心中还有些不忿,这么多年过去了,香荠心中早就一片平静。
香荠脾气很好地道:“夫人教训的是。”
做一株野草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不必讲究什么莫须有的气节,哪怕残了几瓣,飘零于风中,她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这时,一旁林妈妈端着酒来,瞥了一眼香荠,不知为何,香荠竟然觉得林妈妈有些紧张。
“少夫人,菊花酿温好了,可要现在用?”
温好的菊花酿飘着淡淡的香气,香荠孕中本就对气氛敏感,忍不住蹙眉上前:“等等,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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