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院。
“姨娘,用力!用力!”
彩蝶原本冷清的寝居外,现下已布满了人。阵阵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间,伴随着彩蝶痛苦的闷哼声,屋外的陈子盛来回踱着步,脸色亦不是很好。
又一阵惨叫传来,陈子盛烦闷地踢开眼前的石子,嘴里嘟囔着:
“都已经一夜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大夫人徐氏也来了,安坐在外院,看此情状,安抚道:“子盛,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急不得。”
陈子盛刚想说什么,便看到重金聘请来的千金圣手从房中出来,忙问道:
“孙大夫,屋内如何了?”
那位孙大夫摇头叹道:“如夫人胎位不正,孩子一时下不来,大人和孩子要哪个,得早早打定主意才好。”
陈子盛微怔,眼前闪过这么多年和彩蝶相处的日子,却还是咬牙道:“保小。”
香荠赶来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心下泛起一丝凉意。
即便她心里恨极了彩蝶,但彩蝶好歹跟了陈子盛十年,又是陈子盛第一个女人,比起那个不知男女的婴孩,陈子盛竟连一丝犹豫也无。
若只是胎位不正,她倒是知道一些法子可让胎位顺转过来,但彩蝶几次三番欲置她于死地,她可没好心到这个地步。
香荠迈着碎步上前,脸上扬起担忧的神色:“妾身来晚了,彩蝶姐姐怎样了,妾身可能帮得上忙?”
徐氏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来!当真以为旁人不知道是你搞的鬼!”
香荠惊慌失措要跪:“夫人,是贱妾不小心惊了彩蝶姐姐的胎,贱妾知罪,全凭夫人处置!”
徐氏还未发话,陈子盛却上前急急挽起了香荠的胳膊,皱眉道:“母亲,那件事是彩月有错在先,香荠她也不是有意的,再说,她肚子里可还怀着你的孙子!”
陈子盛心中知道彩月没有偷盗,但彩月害得他在太子的人面前如此丢脸,眼下又是可以借香荠攀上太子的绝好机会,他自然要把香荠当做宝贝一样疼。
香荠微怔,倒是没想到陈子盛竟然会在此事上维护她,但很快反应过来,双目噙着泪,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少爷怜惜。”
徐氏在内宅斗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香荠这点把戏?可看着一手养大的独子居然和他老子一样,这般容易便被这等狐媚子迷住,内心是又恨又痛。
但她面上并未显露过多情绪,只是冷冷扫了香荠一眼,继而转向陈子盛:“罢了!眼下看顾还是彩蝶的胎要紧,母亲记得,你曾结交了一位姓黄的神医,现下给香荠看胎的,如今可请来了?”
陈子盛叹道:“自然是去请了,小厮已去了半个时辰了。但那黄老儿性子古怪,也不知道能不能请来。”
“呕——”
香荠找准时机,“忍不住”呕出声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仪,连忙捂住嘴,连声道歉。
徐氏的眉头深锁,转眼看到香荠,心头涌起淡淡的厌恶:“好了,你身子不便,先回去歇息吧。”
香荠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愿在此处多逗留,连连告罪退下。
“等等!”
陈子盛轻轻上前,抚摸着她的发髻,小声道:“香儿,今日没法陪你过生辰了,等来日寻着空隙,本公子定然帮你补过一个生辰。”
香荠微怔,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碌,她方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且不说这个生辰是个假的,便是真的,她也不愿同陈子盛一起。
香荠低眉道:“妾都懂,公子的心意在,就胜过一切了。左右妾身已十几年未过过生辰,也不差这一次了。”
陈子盛心头泛起怜惜之意,原本的三分真心也化作了七分。他凝望着香荠的明艳面容,忍不住在她粉嫩的脸颊旁落下一个吻:“等我。”
香荠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他的女人还在房里生着孩子,不知生死,这人竟然在屋外亲吻别的女人。
可这落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大少爷对新姨娘独一无二的宠爱。
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暗自低下头,心中暗自琢磨了起来。
香荠“含羞带怯”地低下头,轻迈莲步退下,转角路过没人处时,掏出手帕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颊。
身后的秦妈妈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香荠却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泛起恶心来。
自有孕后,她愈发厌恶陈子盛的触碰,如今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离这里远远的。
可快到小院门口时,她却意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向这边缓步走来。
“香荠,别来无恙。”
看着沈姨娘温煦的笑意,那股子熟悉的负罪感又从香荠的心头涌了上来。她明明答应了沈姨娘要和陈子安断干净的,可那日在登鹊楼,却还是没能把话说绝。
香荠略有些不安地道:“好巧,沈姨娘今日是来——”
“香姨娘与我有故,我和她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休要跟来。”
沈姨娘对身后仆从吩咐道,又笑着对香荠说:“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香荠连忙点头,向沈姨娘走去,亦将秦妈妈等人留在原地。
“不巧,其实我今日正是来贺来贺你的生辰之喜。”
沈姨娘拉着香荠向前走了几步,在香荠耳边低声道:“顺道拜见大夫人,尽一尽松风院的礼数。”
香荠有些受宠若惊,刚想说什么,便感到手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落在她的手上,触手生温,像是羊脂玉所作的雕像。
香荠低声惊呼:“这样精贵的礼,香荠不敢受——”
“是他送你的。”
沈姨娘淡淡笑道:“愿你,康健平安。”
香荠心中半是酸涩,半是愧疚:“沈姨娘,对不起,我没能——”
“罢了。”沈姨娘的眼中闪过几丝挣扎:“他的性子,我知晓。现下你在此处好好的,他便能心无旁骛去科举,如此也好。”
香荠懂了沈姨娘话中的未竟之意。
总归,他们此生是不可能的,这样留个念想,也总好过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沈姨娘长叹一口气,退后一步,真诚祝愿道:
“愿卿岁岁如意,前程锦绣。”
香荠连忙回礼致谢,看着沈姨娘款款向碧云院内部走去,内心纷杂。
她快步回到院中,屏退左右,掏出那樽玉像来。
抚摸着玉观音上她那双熟悉的眉眼,香荠淡淡的失神。
昔日在白马寺里,那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仿佛再次响在耳畔。
“要是能把佛像带在身上,叫牠只做我一个人的神便好了!”
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香荠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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