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荠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杀随你的便,只有一点,求您放过我的孩子阿乔,他对此事全然不知情!”
说着,柔娘便重重向香荠磕了一头。
香荠一惊,她本以为柔娘会抵死不认,却没想到认得这么干脆彻底。
说起来也是讽刺,她这样卑贱的身份,却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对她下跪了。
只是无论是之前的小红,还是眼前的柔娘,都是想要她的命。
香荠没有出声,柔娘满脸是泪,凄声道:“我也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每日他回家便对我一阵打骂,家里的钱都被他拿走了,阿乔还那么小,就被他送到最累的码头上做苦工,要知道,那个码头可是每年都有被累死的啊!若他不死,我和阿乔都不知道能有多久的活头了!”
香荠却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她虽在那一场灾难中侥幸得存,可到了夜里,她依然会梦到那人恶臭而无法挣脱的怀抱,梦到那场失控的大火,还有目睹陈子安险些离世的绝望。
香荠冷冷地看着柔娘,开口道:“若是所有人都用自己的不幸去做害人的借口,那要衙门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我逼着你嫁给那个禽兽的么!你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最差总是可以逃的。”
柔娘一噎,倒收起了几分卖惨的心思,只是恍惚道:“是啊,我早就该逃了的,可却偏偏怀了阿乔。”
这话倒是牵动了几分香荠的心,她看向自己并未隆起的小腹,道:“既然怀孩子的时候,便知道此人不可托付,为何还要生下呢?方才你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全自己的儿子,难道孩子便这么重要么?”
柔娘也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其实,当年我是想要去堕了的,但大夫说我的身子不适宜堕胎,怕我家里人去闹,便没有给我开药。可直到后来我生下了阿乔,才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犯傻。这世上,爹娘不疼我,丈夫不爱我,若没有阿乔时时刻刻陪伴我,带给我欢笑,我真不知道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趣儿了。兴许我在旁人眼里总是无足轻重的那一个,可在孩子这里,我就是他的全部。他也是我的全部,我要用尽自己的血肉去呵护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说到阿乔,柔娘的心底渐渐充满了一丝气力,她跪直了身子,直视着香荠:“所以海大富,他必死不可!”
香荠怔忡道:“可师父教导我,没有什么人的命比自己的更宝贵。”
柔娘听着这话,有些自嘲地笑道:“香荠姑娘,你什么都有。你有师父的爱护,夫君的疼惜,铁面无私的张大人还特意递过话来让我照顾你,连一向挑剔的荣王殿下都独独对你宠爱有加。又何尝知道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我只有我的孩子,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牵连到他身上!”
柔娘再次深深地向香荠一拜!
香荠却觉得有些无稽。
这话,香荠似乎在许久之前也听过类似的,只觉得荒唐好笑。
也许在旁人眼中,她已是那个什么都有的,可只有她知道,她最想要的,从未得到过。
可看到柔娘如此为自己的孩子筹谋,不禁让她想到自己肚子里那个尚未成型的婴孩来。
想到会拥有一个自己的骨肉,软软的,香香地贴在自己身上,叫自己娘亲,满眼都是濡慕地看着自己——香荠突然觉得,未来兴许也没那么难熬了。
柔娘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香荠的回答,只听到了木门转动的吱呀声。
等到再抬头时,香荠已在斜阳中走远了。
柔娘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连忙十分欢喜地把儿子叫进屋来,只是更为迅速地收拾起屋子来,夕阳还未落便离开了此处。
而另一边,晕黄的日光斜射在佛塔之上,陈子安正咬着牙第十次尝试行走。
他瘦削的身体依靠着一根拐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映衬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庞。他的神色因痛苦而微微扭曲,腿部关节因长久未活动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昌荣忍不住想上前去扶,却被安冉瞪退,只好巴巴地看着陈子安,手心已全是汗。
不过一段五米左右的路程,陈子安却走得格外艰辛,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拐杖,指节泛白,关节凸起。右腿传来一阵一阵酥麻与疼痛,如万虫噬咬,让他每一步都痛苦万分,本能地想要放弃。
可距离终点愈发近了,谈云就在终点处,目含鼓励地望着他。
“可以的,子安,再迈三步,只要三步。”
陈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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